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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9章 哈萨尔与李邈


  两个人同时怔住了。

  四野一片寂静,只剩山风……

  哦,不,还有哈萨尔气喘吁吁的呼吸声。

  “邈儿……”

  他喉咙沙哑得像是缺水,出口仅仅几个字却是无比艰难,“不必解了,我不想委屈了你。”

  李邈停顿一瞬,许久方才吐出一句话。

  “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

  解不开他,也就解不了她自己。谁愿意在这般冷的悬崖上头受活罪?这般为自己的行为解释着,她情不自禁便想到楚七那个始作俑者。

  越想,李邈心底越燥,也越是后悔不已。早知会是如此,她当时就不该答应楚七的要求。她原本以为她只是为了帮助赵樽,算计一下哈萨尔,却没有想到她会连自己一并算计。

  小蹄子真是混蛋啊!

  在心里默默对楚七爆了粗,她好受了一些。

  稳住心神,她稍稍挪开一些,低声道:“绳子的结头系在这……你别动。”

  能把结头系在那样诡异的地方,楚七也真是能人。

  哈萨尔微微阖了阖眼,缓一下呼吸。

  “你试一下,若是不易,便不解了。”

  轻轻“嗯”一下,李邈像是答了,又似是没有回答。

  她与他一样,手脚被捆缚着,并不是很方便用嘴解绳。为了适应那个绳结的高度,她不得不弯曲着身子,仰着头,姿势极为别扭……她呼吸时的热度透过衣裳传到哈萨尔的身上,就像有一片轻柔灵活的羽毛扫过。想挠、挠不了。想拒,拒不得,想迎,迎不起。

  他重重呼吸,“邈儿……”

  “住嘴,别动!”

  这样屈着身子,李邈也很难忍。重重的骂了一句,她呵止了他,嘴巴顺着绳子的脉络缓缓移动,终于找到结头,牙齿往上一咬,开始慢慢拉动……

  若是可以,她真希望是一个活结。

  可很显然楚七没有那么好心,不仅是死结,绳子还绑得极为紧实,结头深陷在肉里,即便她拼命想要不触碰,却不得不被动地触上。

  气氛古怪的僵持着。

  她窘迫,别扭,哈萨尔比她更为难耐。

  他无数次深呼吸,头颅时而高高仰起,时而低下来,看着她美丽的头颅,心跳无法自抑。

  “邈儿,你再这般,我受不住了。”

  他沙哑的声音,带着崩溃的渴望。

  多年前李邈便与他有过肌肤之亲,又怎会不懂他的情绪?尤其是此刻,那绳结……让她解结的动作变得更为艰难。

  为了快些把绳解开,她不想,也不能说半句话。

  “邈儿,别弄了。”

  没听见她回答,哈萨尔又低声说,“你坐下来,坐我身边,陪我说说话便好。”

  李邈专注的解绳,拼命平息着情绪,不去听他。

  哈萨尔抽气一声,咬牙,“邈儿,我,真的快忍不住了。”

  察觉到他的变化,李邈考虑一下,不再理会他,用牙齿咬着绳子轻轻的扯,轻轻的拉,又痒,又麻,又酥,又难受,这样的感觉不知是折磨还是甜蜜。哈萨尔实在忍不住了,“你是在引诱我么?邈儿。”

  对李邈来说,这一招儿属实好用。

  她猛地吐掉嘴里的绳子,仰头看着黑暗里那张并不分明的面孔,冷冷道,“太子殿下想多了,你以为你还是当年风华正茂的样子?不必自恋了,我对老头子不感兴趣。”

  老头子?哈萨尔微微一愣。

  想到自个儿尴尬的年龄,想到当年穹窿山上的青涩,再想到如今的处境,他深深的无奈——他与李邈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几年的岁月,还有几年岁月沉淀出来的长长鸿沟,以及无数理不清的怨气和恨意。

  长叹一声,他道,“是,我老了。”

  这一声,有些低弱,不像他平素坚毅干练的样子,听上去像是有些无助,更带了一点可怜巴巴的劲儿,“可徐娘半老,都能风韵犹存,我沙漠半老,不也能玉树临风么?”

  当年穹窿山上的沙漠还是有一些贫嘴功夫的,只不过这些年来,没有了李邈在身边儿,他整个人变得阴阳怪气,性子阴鸷了不少,与李邈记忆中的样子便有了差别与距离。可这一句话带着那浓浓的自损与揶揄,却让她仿佛回到了过去。

  心狠狠一震,她抬头,重重呼吸一口,软了声音。

  “你再忍一忍,很快便好。”

  她一埋头,哈萨尔便是一阵抽气。

  “嘶,你这般……分明就是让我不能忍。”

  说罢,见她仍不理会,一直继续,他无奈稳住心神,重重呼吸着,迫使自己不低头,也尽管不去想她,只为转移注意力地低低一笑。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总是这般引诱我,又不负责任。”

  有吗?李邈心道:我哪有?

  可她的嘴没法子说话,也不想说话,便索性不搭理她。

  低头瞄一眼,哈萨尔赶紧挪开眸子,一个人自说自话。

  “那时候的你,也是这般轴性,不讲道理。每次与我置起气来,不论我说什么好话哄你,你都不搭理我,一句话都不说……那时候我便想啊,往后得少惹她生气,若不然哪一天真是气伤心了,离开了,我可怎生办才好?”

  兴许是说到往事,脑子产生了一些触及心灵的画面,李邈紧紧拧着眉头,有些心绪不宁。人一浮躁,便很难专心做事,一旦专不下心来,她嘴巴触碰的范围便很容易扩大……

  “你别解了。”哈萨尔呼吸很急。

  “你不是说我不讲道理的么?受不住也得受,你便当在受刑好了。我还就不信了,这样子能比受刑还要难熬。”

  李邈心脏也跳得快,声音很冷,似是有些不耐烦。哈萨尔身子僵住,不敢再乱动,只能无声喟叹。

  “好罢,反正我是不敢招惹你的。”

  “晓得就好。”

  她哼了一声,那幽幽的声线里带了埋怨,似乎还添了一点儿莫名的娇嗔,便像往日与他闹小情绪时的样子,像在生气,其实并未生气。

  哈萨尔心里一紧,像被蜜蜂蜇到嘴——痛了,也甜了。

  天色很暗,虽然他看不清她的脸,却可以从声音想象出来,她说那句话的表情,嘴角一定是轻轻上扬的,眼睛一定是浅眯的,就像那月儿一般,弯弯的,翘翘的,为她添了一丝生动,一丝妩媚。

  心思活络了,他突地又有了信心。

  邈儿心里是有他的。

  “邈儿,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有怨恨。可那些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说,我老了……眼看我们熬着熬着就都老了,为什么不能放下呢?你看我等了你这么多年,王妃之位空悬以待……再给我一次机会可好?”

  李邈没有回答,可也未停。

  哈萨尔的话突然多了起来,一直在说,而她一直在做。可是随着她拉扯绳子的动作,温热的呼吸和不得已沾上去的唾沫,不仅把他衣袍布料弄湿,也让他越发轮廓清晰尴尬。

  “该死的!”

  她不得不暂时放开,撒气般骂回去。

  “我是说,我该死。”哈萨尔赶紧接上。

  “我不是说你。”李邈狠狠瞪他一眼,呼吸急得像骑着马跑了几千里路。

  哈萨尔老实地“哦”一声,笑着调侃,“照这么说,你觉得我不该死了?”

  “你死不死与我何干?”李邈恨声,“你再多嘴,我便把你推下去。”

  “你手捆住了,推不了。”

  “难得与你胡搅蛮缠。”

  李邈斥一声,再次埋下头去。然而,天色实在太过昏暗,她先前放弃了绳结的结头,便得再一次寻找,再一次循着先前的位置,对于受尽煎熬的哈萨尔来说,也得再一次体验痛苦的折磨。

  解绳的过程极为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方才寻到了合适的方位。嘴巴酸了,牙齿钝了,人也几乎快要窒息了的时候,那扎紧的绳结终于被解开。

  “呼!”长吐一口气,想到自己受的罪,她也不知是恨着夏初七,还是憋气太久昏了头,未加思索地便把那折磨了她许久的家伙当成了敌人,在刨开绳索的第一时间,朝他重重咬了一口。

  “啊”一声,悬崖上传来哈萨尔的惨叫。

  他痛声落下,三两下松开绳子,来不及去捂伤,一弯腰便把软倒地上的姑娘拉了上来,一个转身,将她抵在背后的岩石上。

  “咬我,嗯?咬坏了怎么办?”

  李邈这会子脑子嗡嗡响着,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不过那眨眼之间发生的事,她也回忆不起那一瞬的心里动机。只觉得恨他,恨他,恨不得咬死他……所以她就咬了。

  如今被他追问,她有些词穷。

  想不出,她便不想。说不了,她便不说。

  微仰着脑袋,她乱着一头的青丝,倔强的看着他。

  “就是咬了你,你待怎的?”

  轻“呵”一声,哈萨尔冷肃的脸顿时软化,他抬手顺了顺她糟乱的、汗湿的头发,“不怎的,只不过我也要惩罚你,让你受一次这样的罪。”

  “嗯?”李邈还似未解。

  哈萨尔深邃的眸,在黑暗中划过一瞬的光华,似笑非笑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常见的坏意与邪恶,“你怎样给我解开的绳子,我也怎样给你解。”

  “你——”

  一个字出口,李邈臊红着脸,气得双目圆瞪。

  “你不是有手吗?”

  “可我喜欢用嘴。”哈萨尔扼住她的肩膀,俯首在她耳边,轻轻呵着气,低低道:“从哪里开始好呢?天太黑了,我看不见,嗯,先研究一下这绳子……”

  “王八蛋!”

  李邈心悸不已,身子不停挣扎,可手脚都被捆住,哪里挣扎得开?那样子,反倒为他添了几分兴趣。

  哈萨尔豁出去了。

  “我警告你!”李邈血液乱窜,几近崩溃,“你不许乱来,若不然,我杀了你。”

  “杀了我,便杀吧。”

  哈萨尔顺着她身上的绳子在滑,声音便有些含糊。

  李邈死死咬着牙,威胁他,“你别以为我不敢。”

  听着她歇斯底里的恼意,哈萨尔突地抬头看她,目光烁烁,也坚定,“我知道你敢,可你不会。我与你之间,若是连这点默契都没有,又如何能等待这么些年?邈儿,我等着你,一直在等。可是我把能做的事都做了,你却始终不肯回头。”

  缓一下,他叹:“我先前想过,若是你找了旁的男人,能成个家,能得个舒心日子,那我便只是看着你,不会来招惹你。可你看看你如今,男装加身便是几年,分明是一个娇俏女儿,非得扮成男子。你说你这般,是不是让我罪孽深重?”

  “你如何,与我无关。”

  不理她的生气,哈萨尔仍是紧紧压着她的身子。

  他想好了,横竖都是惹她生气,不如一次弄个明白。

  “我先前想过,再多给你一些时间,也给自己一些时间。北狄不比南晏,哈拉和林政局不稳,百废待兴,而我与巴根的内斗也一直未停。我不能在这样的景况下找你,给你添麻烦,还不如等战事结束,等我掌控了大局,再以皇后之礼迎娶于你,可是邈儿……”

  微微一顿,他的声音更为嘶哑。

  “是你要来招惹我的,是你让我提头来见。我如今提头来见了,你怎能不收下我的头?”

  “谁要你的头了?”想到楚七,李邈还有怒火。

  “不,我今儿便要在这悬崖上,把我的头给你。”

  “你,无理取闹!”李邈呼吸急促,“我拿你的头来做什么?你赶紧解开我,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从此不要纠缠……”

  “不行!”不管她说得有多狠,扼住她的那人,丝毫不肯放软,双臂像螃蟹的钳子手,把她勒得死紧,“邈儿,我不仅要把头给你,连人都得给你。”

  李邈愣了一瞬,便听懂了他话里玄机。

  脸蛋唰的一红,她再次难奈的挣扎起来。

  “你赶紧解开我,再这般,我生气了?”

  “不气,乖,我不是在解吗?”哈萨尔的声音里,带了一丝笑意,哄着她,却不听她,“邈儿,你都不知我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你也不知能这样与你亲热我想了有多久……我得感谢表妹,给了我机会。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

  “沙漠……你……放手……”

  折磨一样的解绳,让李邈呼吸不匀,说话都有些费力,可她挣扎不了,只能由他为所欲为,脑子几乎晕厥。

  “你放了我……沙漠!”

  “你终于肯这么叫我了。”哈萨尔心里狂喜,嗓子哑哑的,“邈儿,这些年你吃苦了,往后我会补偿你的。”

  李邈狂吼,“谁要你的补偿?放手!”

  “呵”一声,哈萨尔像被人夺去了神智,比任何时候都要激动,也尤其固执。他深深拥住她,一个字一个字的慢慢出口。

  “是这个悬崖让我们结束,我们再从这个悬崖开始吧。”

  噼啪一声,李邈脑子像被雷劈。

  悬崖上的往日,噩梦般在她脑子里回荡。

  她的思绪不知不觉地飘远,他的嘴巴却在这时找到了绳结,也咬上了绳结——而她万万没有想到,楚七那个杀千刀的货,竟然真的把绳子结头系在那里,与哈萨尔的位置一模一样,也是一模一样的死结。

  “是死结。难解的死结。”

  哈萨尔一叹,意味深长道:“即便是死结,我们也得结开。若不然,如何开始新的生活?”

  温热的气息从那一处传来,李邈听不太清他的话,脑子仿佛缺了氧一般,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她重重地呼吸着,大张着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而为她解绳那人,却含糊说了一句。

  “既然是解死结,迎新生,便由我来服侍你。”

  天幕高远,夜风徐徐,惊得夜晚出巡的鸟儿嘶声高叫着,扑腾几下翅膀飞远,不敢打破这一方羞涩……

  ~

  悬崖上的夜风在呼啸。

  居庸关的战役也已打响。

  夏初七计设哈萨尔的时候,便是为了这一战的顺利。

  只不过,她事先没有告诉赵樽。

  她太清楚,赵十九那人,肯定不屑于她的“下三滥”手段,但是她对此不以为然,在后世时,有一个伟人曾说过,“管它黑猫白猫,逮得出耗子就是好猫。”

  对此,她深以为然。

  一切也都在按她的预想进行。

  北狄原本要助傅宗源守住关门,可战前主帅哈萨尔却不见了。营中又飞来了一只与先前同样的风筝,风筝上面写着:“你们的太子殿下在我手上,不过我不是坏人,只要你军不掺和别人的家事,他自会安然无恙,等居庸关城破,自会送他返归。若是你方贸然行动,那么……嘿嘿嘿,你懂的。”

  突如其来的乱子,把北狄营地搅得像一锅滚水。

  到底是谁弄走了哈萨尔?没有人知道。

  不仅哈萨尔未归,与他同去三里坡的胡鲁和等几个侍卫也没有回来。他们连半丝准备都没有,就被人家把主帅给拿下了。于是,十五万大军便动弹不得。

  若哈萨尔是普通的主帅,也就罢了。

  可他太子,是未来的皇帝,谁能拿他的生命开玩笑?

  将校们商榷一番,一边派兵前往哈拉和林请皇帝的旨意,一边安抚军中将士原地待命,不敢再出兵前往居庸关助阵。

  与此同时,赵樽的主力大军已至居庸关城下。

  战事发展至此,无人能退缩,只能硬碰硬地干上一仗了。铁骑声声,旌旗飘荡,这一战至关重要。人人都知,只要居庸关破,元祐守卫的山海关便不成问题。也便是说,整个北平府都落入了晋军手上。届时赵樽再南下,有了后方保障和北平根据地,便无后顾之忧。

  兵临城下,整装待发。

  可号角刚一吹响,一人便急疾而来。

  “报——”

  赵樽回头,“讲!”

  那传令兵道:“殿下,兰子安率部正往北平府推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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