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回 雍门逼婚
回城时玉儿坐进了萧美娘朴素的马车。春官府的六名全副盔甲的虎贲骑着马持着戟跟在车旁。梁国的两名软甲侍卫毫不示弱,挤开春官府的武士,一左一右护在车窗旁。
萧美娘脸色平静地解释道:“他们是怕有刺客伤害我哩!围着我弟弟的武士更多,也许能用密不透风这个词来形容。”
玉儿不免替萧美娘抱不平:“他们哪里是保护你们呀!明明就是限制你们的行动,不让你们脱离他们的视线。这不公平!你们是友邦的太子与公主,竟然把你们当做了敌国的人质。此去梁国尚有千里,便有10日10夜的宽裕时间也难以回到江陵呀!有必要这样为难你们吗?回头我给赟哥哥说说,叫春官府的人撤了吧。”
萧美娘委婉地道:“美娘谢过姊姊的好意!这一点小事却无必要禀告天皇,惹出许多事来。与梁国多年交好的大臣还好,有几个极力撺掇要吞并梁国的大臣便又有机会说事了。姊姊不晓得,多几个护卫也是好的,宾馆门前清静,无关的人不敢骚扰。”
玉儿动情道:“妹妹总是历来顺受,嫁给杨广心里也是不乐意的,却装出很高兴的样子。”
萧美娘温婉地道:“姊姊怎的就晓得妹妹不乐意了?妹妹命硬,自小便寄养在叔叔家,叔叔、婶婶死后便寄养到贫寒的阿舅家,从没有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之事!杨家不嫌弃我,我才有机会离开偏僻的秭归来到长安。这样说来,杨家有恩于我,我当知恩图报!”
玉儿便想起自己离家出走的那些日子,饥一顿饱一顿,经常被地痞无赖刁难,如果不是自己机警,生、死还两说哩!自己是不愿意呆在家里,美娘却是被家人嫌弃,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她握着美娘的手道:“姊姊不劝你了。希望那杨广大几岁后能知道妹妹的好,真心痛惜妹妹。”
萧美娘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温茹地道:“姊姊能理解妹妹,妹妹打心里感激。但我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杨广身上,我不觉得年轻的男人是靠得住的。我会努力做好自己该做好的事情,讨得公公婆婆的欢心,这要可靠得多。”她在叔叔家得讨叔叔与婶婶的欢心,在阿舅家得讨阿舅与舅母的欢心。她在民间看到的不幸婚姻,多半是媳妇得不到婆婆的欢心。牢不可破的礼制甚至能逼死儿子与媳妇。
玉儿惊愕地瞧着美娘,她没有想到看上去如画中人的美娘竟然将世事看得如此通透。她原来以为两情相悦才好,按照美娘的说法两情相悦敌也许不过世俗羁绊。她记得要好的姊妹说过,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
萧美娘对玉儿的惊愕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算得甚么公主?玉儿才是真正的千金公主!以玉儿的身份与经历,她哪里能想到讨公公婆婆的欢心比讨男人的欢心更重要更可靠。她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换了一个话题诚恳道:“听说姊姊正购置屋舍,要办一所流浪儿童之家,妹妹我也愿意出些金子。”
玉儿豪爽道:“我有钱哩!不劳妹妹操心。”
萧美娘不慌不忙地道:“姊姊可能没有考虑,那么多儿童一日两餐的开支和读书学艺的开支,一日是小数目,10日便是大数目,一年两年便是无法估测的数目。姊姊再有钱,也经不起这样日复一日的消耗!”
玉儿想了想,击掌道:“妹妹倒是出了一个好主意!慧娘日日向我叫苦哩,库中的金银一日比一日少了,似如此撑不过一年。妹妹方才这一番话提醒了我,我一个人的钱不够用,我可以向全长安城的富户化缘啊!10个人、100个人、1000个人的力量汇聚到一起,该是何种巨大的力量!妹妹是长安城里的名人,以后我去化缘便拉上妹妹。”
萧美娘轻轻点了点头,无限信任地望着玉儿道:“姊姊要我去,我自然得去。”
这时,已经进了城门。忽然听到一阵喧闹,马车停住了。车前数十个大汉齐声嚷道:“正使,找到了她,找到了她。果然出城去了,不知怎的又回来了。看来还是舍不得我们家王爷呀!”
便有人拜倒在地,声音如响锣般洪亮:“王妃去了哪里,怎的不知会我一声?却找得我们好苦啊!兄弟们一早起来,现如今还没有吃饭呐!”正是陈叔陵的侍卫首领陈天成。
却听一个凌冽的声音道:“咦!你们这是作甚?好不快快让开!只你们没有吃饭,我不也没吃吗?我不是你们的王妃,我是赵王府的婢女慧娘!”
陈天成如岩石一边固执道:“你就是我们的王妃,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王妃不答应与我们一起去陈国,我们便不会让开!却是为何,王妃竟然尚未进食?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王妃快快下马,这两边的店子有几家味道好的,王妃任意选,我们包场子进去!”
玉儿掀帘看来,城门前广场上聚拢的人越来越多,连守城门的军士也伸长脖子瞧热闹!马车是走不动了,便是空手空脚的人也难以走动。心中叫苦道:“先生还等着我练功哩!无缘无故停在这里了。”便对萧美娘苦笑道:“又是我那蠢婢惹出来的麻烦。妹妹不要理会,我出去瞧瞧。”
玉儿刚下了马车,却见那慧娘威风凛凛骑在高头大马上,一只手伸进怀中摸出一把铜钱,嘴里大声嚷道:“你们抢去!不要妨碍了两位公主。”手一扬,铜钱出手,抛在了右侧街道旁。抛了一把,又抛出去一把,一连抛了5、6把,怀中钱袋里的铜钱全都抛空了。
这一抛不打紧,数百人众发一声喊,齐齐奔铜钱而去。有反应慢的,有身子弱的,有走反了方向的,一时间哭爹喊娘、欢呼喜庆、遗憾叫骂之声不绝于耳。
“快走呀!”慧娘一鞭子抽在拉车的马臀上。拉车的两匹骏马受惊,斜刺里奔了出去。赶车的老儿全无防备,差点掉下车去。又是一片喊叫,拦在车前的人众吓破了胆,有的走,有的滚,有的抱头,有的傻笑……亏得驾车的老儿是个行家,身子尚歪倒在辕上,两只手不停抖动着缰绳。马儿左奔右突,马车东倒西歪,驶出百十丈远,并无一人撞倒在地。曲里拐弯地又行驶了数十丈,老儿终于拉住了缰绳,两匹白马停了下来。
玉儿一直跟在马车后面奔跑,几次想拉住马车,强行让马车停下来,但深恐用力不当拉翻了马车,伤了车内的萧美娘,只能望车兴叹。
马车甫一停下来,玉儿便跃到车上拉开帘子探视车内。婢女环儿发髻散乱,全身乱抖,瘫倒在车内;萧美娘脸上虽然惊慌,但双手死死揪着横栏,发型不乱,一见玉儿便问:“受惊的马驯服了?方才我还以为要撞进哪家的店铺里去,岂不遭殃?”
玉儿扶住萧美娘安慰道:“你那驾车的老儿是梁国人吗?立下大功,救了百姓和公主。”便一起颤巍巍地下了车,拣了一家模样齐整的店子进去歇息。
不一会儿,6名虎贲并梁国侍卫到了,玉儿打发他们坐到另一家店中,免得戳在街上惊扰百姓。扔了一颗金子以为茶水资费。
才在店里呆了不到一刻,街上又传来喧闹声,原来陈天成被人群冲撞得受了伤,但一直紧盯着慧娘,她到哪儿便跟到哪儿。慧娘走不脱,便与陈天成争执起来。慧娘是未来的王妃,陈天成哪里敢得罪?自是慧娘三句话不投机,便拔剑刺向陈天成。陈天成空手让了几招,架不住慧娘恨得牙痒,每一招都要人性命,只得拔剑招架。陈天成武功比慧娘不知高了多少,慧娘每一剑都落空,徒费气力而已。慧娘不甘心,大喊大叫道:“你是个男子,我是个女子,你能不能将剑收了再与我斗?”
陈天成不是个傻子,死不答应。
慧娘眼见没有取胜的可能,情急之下嚷道:“你赤手空拳赢了我,我便随你去了陈国。”
陈天成闻言大喜,将剑扔给身边的随从,只凭一双肉掌与慧娘斗在一起。
这时看热闹的人又围成了一个圈,刚才的教训抛到了一边。
一个百姓同情道:“这个矮子已经受伤,怎的敢赤手空拳与人家斗?”
另一个百姓撇了撇嘴道:“那女子据说是王妃,王妃命他将剑扔下他能不扔下吗?”
第三个百姓不以为然道:“就这模样也可以当王妃,那我家姑娘可以当娘娘了。”
第一个百姓讪笑道:“我见过你家姑娘,还不如这位能文能武的姑娘哩!”
第三个百姓怒道:“闭上你的臭嘴,刘大棒子!你以为你老婆是个美人,送给我也瞧不上!”
两个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看热闹的人一起哄,一个便先动了手,另一个自然不甘心,扭打在一起。
那边厢慧娘毫不手软,剑剑指向陈天成要命的地方,后又专攻陈天成的下盘。陈天成东跳西挪,护住自己的命根子。围观的百姓见他模样滑稽,跳一次便笑一声,慧娘攻一次便鼓一次掌,舆情竟成了一边倒的态势。
玉儿在屋内听了许久,担心慧娘一个不小心伤了陈天成的性命,惹出外交争端,便端着一杯热茶踱出了店铺。萧美娘原要跟着出来,被玉儿拦住了。萧美娘长得太美了,在大庭广众之下露面甚是不便,说不定又惹出许多祸端。
玉儿见陈天成有心赢了慧娘,只是投鼠忌器,不敢伤慧娘一根毫毛,以致于落在下风。听是个极心善的,想想这陈天成远道而来,王命在身,一旦不能完成任务,少不了要挨打挨骂,便有心助他一臂之力。正想着,慧娘剑招用老,陈天成逮着机会反攻,玉儿便从柜台上抄了一颗豌豆,用足了力气弹向慧娘。慧娘正躲避陈天成的进攻,没成想一样物事击中自己的面门,也不知是甚物事,有毒没有,伤着了没有,心中慌乱。那陈天成没有给慧娘喘息之机,欺身上前,早将慧娘的剑夺下,剑尖指向慧娘的咽喉。
慧娘输了,委实心不甘情不愿,但又能如何?还能说旁边有人偷袭不成?却不见暗器,脸上又无伤口,有谁相信?徒添笑柄。
玉儿心中得意,抿嘴而笑,却被慧娘觑见了,恍然大悟,跺脚叫喊道:“公主害我,公主害我。”
围观的百姓听了扭头来看,玉儿早躲进了店铺。
萧美娘握着玉儿的手好奇问道:“姊姊怎的不帮自己人,反而帮了外人?”
玉儿反问道:“你不觉得我那婢女嫁给陈国皇子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吗?”
萧美娘娓娓地道:“自古以来,女子都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这样说来嫁给公候与嫁给农夫比较,自然嫁给公候是件好事。但如果能挑选的话,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方是一件好事。”
玉儿想了想,望着萧美娘道:“你的意思是让她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她是我的人,我的命运我自己无法决定,她有机会决定她的命运吗?不如嫁入王公之家,短期的好处是一目了然的。”
这里在探讨,那边局势又起了变化,剑尖指的已经不是慧娘,而是陈天成。
那陈天成单足跪在地上嚷道:“你杀了我吧!你杀了我便不是我兴始王的王妃!”
周围看热闹的人起哄道:“好一条汉子!”
慧娘手握宝剑,剑尖透着寒光,在陈天成咽喉处晃悠,只要轻轻往前一递,这个带来了烦恼也带来了富贵机会的汉子就会一命呜呼。慧娘几次欲往前递剑,几次又改变主意。
方才陈天成用冰凌一样的声音对慧娘道:“除非杀了我,否则你便是我兴始王的王妃。”说着,将手中之剑递给慧娘。
如果杀了他她不是兴始王的王妃,如果不杀他她便是兴始王的王妃。这看起来是一条生路,慧娘忿忿难耐地接过剑,一副不杀他不足以泄生平之恨的模样。
慧娘一接过剑,陈天成便挪动膝盖,朝前进了一步,咽喉顶上剑尖,一边坚决地道:“除非我死了,否则你一定要成为兴始王的王妃。
慧娘吓了一跳,赶紧退后一步。
陈天成卯足劲,又往前进了一步。
慧娘待要再退,身后是陈国膀大腰圆的武士,退无可退。
面对陈天成硕大丑陋的笆斗脸,慧娘忍不住双手颤抖,剑尖在陈天成脖子上晃悠。
陈天成挺直腰,梗着脖子,脸上挂着一丝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坏笑。
慧娘再也扛不住了,宝剑“当啷”一声掉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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