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红颜
吕念川并不着急询问沈霁有什么事需要她帮忙拿主意的,她见眼前的男装少女额头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便拿来团扇轻轻地摇着,为少女送去一缕清风。
做完这些,她才软若无骨般倚着椅子的扶手,稀奇道:“自我们相识,你便一直颇有主见,还有事情是你拿不住主意的?”
沈霁不知原来自己在吕念川的心目中还有这么高的评价,她被夸得飘飘然,见吕念川也不是外人,便高兴道:“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如今恢复了身份,要以沈家嫡子之身在外走动,我娘担心我的女儿身会被发现,所以想为我娶一位知道我的底细的妻子,让她帮我掩饰身份。”
吕念川摇扇的动作一顿,心跳砰砰地加速,不过一瞬,血液又急速冷却,心跳也恢复平静。她露出了浅浅却没有半分喜色的笑容:“哦?知道你的底细的,是李家小娘子吧!”
在沈霁说那些话时,吕念川刚萌发“这个人是自己”的念头,这个念头便被理智无情地按了下去,然后浮现出了另一个人选来。
李云杳。
吕念川不止一次从沈霁的口中听过李云杳的名字,她们之间的那些恩怨,她也知晓。沈霁信任她,将李云杳知晓自己女儿身的事也告诉了她。她了解她们,如同她清楚自己并不符合入沈家的门的要求,所以她知道这个人选必然是李云杳。
沈霁十分惊讶:“吕姐姐,你好聪明,怎么猜到是她的?”
吕念川的笑容带上了一点苦涩,见沈霁的汗又沁出来了,她便继续摇动手中的团扇:“你告诉我的呀!”
“啊?”沈霁疑惑了,她什么时候告诉过吕姐姐?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沈霁苦恼道:“我要找她合作,便已经做好了付出一些代价的心理准备。可当我问她想要什么时,她却不肯正面回答我,只让我自己想能给她什么。我也不是想让她白白帮忙,可我不擅长去想别人想要什么。吕姐姐见多识广,不知道能不能替我分析分析,她这是什么意思?”
吕念川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其实这事完全可以由郡君出面,你又何必自寻烦恼?”
沈霁水嫩的脸上是认真的神色:“我十六岁了,长大了,不能事事都依靠他们。”
吕念川露出了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是呀,霁儿来初潮那会儿,就已经是个小大人了。”
提起曾经的糗事,沈霁满脸通红:“吕姐姐,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拿这事打趣我?”
说起来,她当初之所以会被吕姐姐发现自己的身世,也是因为那一次初潮吧!
沈霁认识吕念川是在两年前的长春节上,当时她刚为祖母服完丧,得以回到汴梁给赵老大贺寿。赵老大赐宴于丹凤楼,她跟一众勋贵子弟坐在下方默默地欣赏教坊乐妓伶人的演奏。
刚好乐工乐妓们上场时,吕念川离她最近,旁人的注意力都在琵琶、筝与笙的演奏者身上时,她却一直盯着抚琴的吕念川。
吕念川抚的是五弦琴,虽然在众乐工之中并不显眼,可她那份气定神闲,与遗世独立的悠闲自得吸引了沈霁的注意。
宴后,她便跟人打听了吕念川,得知她是蜀国败将吕翰之女,原名吕七君。
乾德四年(966年),距离蜀国亡国还不到一年,原蜀国一位刺史全师雄发生叛乱,起兵反抗克扣原蜀国兵士粮饷的大宋将领。吕念川之父吕翰也因为受了许多气,故而也起兵响应全师雄。
然而他们的这场叛乱没有持续太久就随着全师雄病死、吕翰被部下所杀而结束。
吕念川及其余叛将的女眷皆被当时负责平叛的主将王全斌、王仁赡所掳。后来遇到有人告发二人强抢民女、钱财,还克扣原蜀国兵士粮饷,导致兵变等罪行,二人险些被赵老大所杀,但赵老大念在他们平叛有功的份上,只是将他们贬官。
而吕念川等人则被籍没为奴,充入教坊为贱籍。
原本因吕念川颇有姿色,有人意欲将她充为营妓,但她找到了当时的成都知府吕余庆,自述自己懂琴律,于是得以进入教坊的法曲部,专门在宫廷宴席上进行演奏。
沈霁同情她的出身,又欣赏她的机智,更喜欢她那份超凡脱俗的气质,与仙姿佚貌,于是便找到了她的住处去。
吕念川入教坊四载,因不识趣还清高冷傲,因而人气并不高,只能凭着琴技勉强得以在中曲居住。
突然有一天,人们发现中曲这里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
沈霁原以为吕念川不会见自己,没想到她竟同意招待自己。
带着一丝忐忑,沈霁进了吕念川的居所,见到了那日宫宴上见到的倩影。
“沈小娘子,初次见面!”
在沈霁偷瞄吕念川时,后者也在打量她。
沈霁微微诧异:“你知道我?”
吕念川露出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那日众多勋贵子弟中,唯有沈小娘子身着女服坐于其中,很难不让人注意到。宴后,奴也稍稍打听了一番,得知原来您是沈副使家的‘小娘子’……擅自打听沈小娘子的事情,还请沈小娘子原谅!”
沈霁又怎会跟她计较这些?
她道:“我也打听了你的事情,所以我们算扯平了。其实我们在见面之前便已经知晓了对方的身份,那省得我再自我介绍了。”
许是她这女装扮相让人容易放下戒心,又许是她这不拘小节的模样容易拉近与人的距离,吕念川在知道她实际上是沈家小郎君的情况下,对她的戒备并没有一开始那么深了。
吕念川好奇她怎么会来找自己,她坦白:“我觉得我喜欢你。”
吕念川被她这大胆的表白弄得一愣一愣的。
沈霁浑然不觉自己的表白很大胆,她自顾自地道:“我没见过你这么好看的人……我两个娘倒是不赖,可她们的岁数摆在那儿,虽有韵味,与你却不一样。你还会弹琴!我不懂音律,但我觉得你弹琴很好听,你专注的模样,看得出你是真心喜欢弹琴的,而不是为了应付宫宴,更不是为了取悦谁!”
吕念川愕然,可是她的话却不经意地触动了她的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
后来沈霁只要有机会回汴梁,便会来寻吕念川。
吕念川一开始接待她,只因她的身份,后来接待她是因为她能让自己感到轻松,再后来——她发现了沈霁的真实身份。
那一天,沈霁一如既往地来寻她,然而她瞧出了沈霁的脸色不太对劲,便询问其是否不适。
沈霁如实道:“确实有些不舒服,小腹有些痛,但又不是特别痛,就是一种很闷的感觉。”
吕念川下意识便往月事那方面想,随即她笑话自己,沈霁就算作女子打扮,也是男儿身,又怎会来月事呢?
然而之后的事情证明她的猜想是对的,沈霁来初潮了,她甚至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真相的吕念川震惊了,也懵了,有些怀疑人生。然而她早非什么没遭过事的天真少女,很快便想到了沈亿陆求子心切,及汴梁上层权贵中流传的高僧预言上面去。
沈霁的身世便被她猜了个七七八八。
知道真相的她十分兴奋,认为知晓了这个秘密,她就能将之作为一个把柄,好让沈霁为自己所用。
然而她对沈霁旁敲侧击,却发现沈霁压根就不清楚自己对外的身份是沈家贵子,沈霁从来都是以女子的身份与她交往的!
沈霁的赤子之心让产生威胁利用她的念头的吕念川自惭形秽。吕念川经过深思熟虑,决定打消这个念头。
而没有了“沈家小郎君”这重身份的阻隔后,吕念川与沈霁的关系更为亲近,许多时候沈霁有心事也不会瞒着她,比如李云杳被吴家退婚,理由之一是她跟李云杳曾经同床共枕,她无法理解事情怎么会扯到自己的头上来,便跟吕念川吐槽。
吕念川心中一动,问她:“你跟李家小娘子还有过什么亲密举动吗?”
“我跟她能有什么亲密举动?”沈霁努嘴,过了会儿,道,“倒是问她借过衣服……那会儿我跟她在玩捉迷藏,然后突然下起了雨,我淋湿了衣服,她便借了一件衣裳给我换上。”
“她在旁边看着你换?”
沈霁并不觉得有不妥:“对啊,我穿不习惯她的衣服,都是需要她帮我系腰带的,她自然看着。”
吕念川便明白了,——李云杳也是知晓沈霁的真实身份的。
至于这个秘密为什么一点儿都没有透露出来,吕念川心想,或许这其中还有内情。
很快,她就明白了有什么内情。
“我虽不能左右天子,令其大赦天下,让你放归良籍,可我能让你的处境得以改善。我也不会胁迫你什么,只需你对她的身份守口如瓶,就这么简单。”
吕念川的耳际依旧回荡着当初阎舒跟她说的话。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飘远了,她敛神,换了另一只手持扇轻摇。
沈霁瞥见她这个动作,再粗心也意识到了刚才吕念川一直在为自己扇风,于是她搬到吕念川身边坐着,又抢过她的团扇,使劲摇起来,以便两个人都能感受到凉风,驱散热意。
吕念川也由着她抢扇,只目光温柔地看过去,道:“其实你想知道她需要什么,那么只需知道她嫁给别人的话能得到什么。”
沈霁表示洗耳恭听。
“以她的出身,虽说没有了曾经的权势与地位,可毕竟还是有些底蕴在的,要想找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并不难。汴梁适婚、门户也相当的郎君并不少,加上她有才女之名,又曾得扈知制诰指点,算扈知制诰半个学生,因此出身官宦之家的举子中也有不少想求娶她的。
“假若她嫁给了其中一位举子,那举子又侥幸进士及第,前途必然不可限量。届时她可以得到名利、地位与荣耀。
“说完了这方面,再来说私事上。她嫁给一个正常的男子,会为对方生儿育女,老了可以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
“综上所述,什么样的条件才能打动她,你知晓了吗?”
沈霁听完,忍不住酸道:“什么举子会想娶她啊,这不眼瞎吗?”
吕念川将她耳鬓散落的发丝挽至耳后,似笑非笑地道:“霁儿是在骂自己吗?”
沈霁:“……”
她讪讪地道,“我跟那些人不一样,我又不是真的看上她,只是觉得与她合作,不会有那么多幺蛾子。”
吕念川微笑道:“你还是很信任她的。”
“我这不叫信任,而是有句古训,——最了解你的往往是你的敌人!”
吕念川没听过这则“古训”,但也认同她所说的。
找到方向后,沈霁浑身轻松:“那我知道怎么跟她谈判了!”
她见天色也不早了,便准备回去,“吕姐姐,天色不早了,你早些歇息,我就不打扰你了。改日我有空了再来自找你。”
吕念川神色不变,目光却随着她。见她起身放下团扇欲离去,吕念川忽然伸出手按住她的手,道:“天色确实不早了,霁儿今夜留在这儿如何?”
沈霁回首,对上那双水盈盈的双眸,她的心跳突然加速,耳朵都不争气地染上了一层绯色。
脑海中天人交战。一道声音说:“我在想些什么?我是对吕姐姐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吗?!”
另一道声音却说:“只是留宿,又不是做什么羞羞的事情,有什么所谓?”
“不行,这么晚没有回去,让爹娘知道了,肯定少不得要盘问我,届时要如何解释?”
“你已经长大了,只要不是在外头惹是生非,爹娘这么疼你,肯定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沈霁心里的天平已经倾斜,正当她要做出留下来的决定时,一直等着她回应的吕念川却松开了她的手,道:“我说笑的,霁儿快些回去吧,再不回去,只怕家里为了找你要乱成一锅粥了。”
沈霁知道她的担忧是多余的,但她都这么说了,自己还是先回去吧!
沈霁走后,吕念川的婢女不解地进来问她:“小姐没有留沈小郎君过夜吗?”
吕念川轻轻摇了摇头,对婢女道:“帮我告假,说我身体不适,接下来几日不招待任何贵客。”
婢女不解其意,但也没有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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