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六十章 离去（二）

　　从老人的房间里面出来，关觉将兜帽拉到了最下面，低着头走在街上。木匣子已经被他抱在怀里，微微弓着身用黑袍挡住，从外面竟然根本就看不出来的样子。他就这样离开了小巷，来到了大街上。
大街上的巡逻队正在收拾街上已经死透了的尸体，巡逻队已经成为了捡尸队。看到关觉从巷口走过来，巡逻队的异族只是看了一眼，便没有继续在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座城市已经无关紧要了，什么人出现还有什么所谓？
它们只想快点把今天的工作做完，然后回到营地里面去享受温暖的篝火，而不是在这个满地尸体的地方挑挑拣拣，有的时候还可能被剩下半口气的异族给吓一跳，浑身冰冷之上更加冰冷。
说实话，要是在正常  时候，这样的捡尸工作，还是有很多异族愿意干的。但是现在？整个异族领地都在大萧条，除非是自闭在祖地里面的高等种族身上会有点值钱的东西，这里的异族可能自己连衣服都穿不起了，否则也不会冻死。
一点油水都没有，来这边捡尸简直就相当于白干活，还要遭罪，甚至承担遭遇瘟疫的风险，这样的工作，还是快点糊弄完拉倒了。
关觉看着巡逻队从自己的身边经过，脚步的速度并没有变化，在路边留下一串脚印，穿过了充满死气的街道，离开了这座城市。离开城市之后，他却没有回到蕨族的领地，而是前往了一片山林的后面。
推开在门口的石头，关觉走进去之后从里面将石头重新合在洞口的位置，这才转身走进了山洞的深处，将手中的盒子放在了一块方形的石面上。过了大概十几分钟之后，关觉再次从山洞离开，手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东西。
和外界的寒冷不同，在这个没有人关注的领地，所展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居然远比外面更加生机勃勃，甚至比那些被封闭起来的东部种族领地里面要更活泼，也显得更加温暖，尤其是在那个小小的窝棚里面。
关觉带着从外面采来的草药回到了部落里面，满地奔跑的幼年蕨族顿时都围了上来，在他的身边转圈圈，这个说自己手里的玩具损坏了，另一个说自己的冻伤已经好多了，还有一些想要吃糖。
应付着它们，关觉回到了自己的窝棚，温暖的窝棚里面炭火从未断过，门口还有两个成年蕨族正在看守着，见到关觉回来的时候，才微微鞠了一躬，从门口离开，回到了自己的窝棚里面。
关觉撩开了兽皮帘子走进去，深吸了一口温暖的空气，感受着有些麻木的脸变得舒缓起来，也是露出了一丝的笑容。几名幼年的蕨族也是贪婪的享受着这里的温暖，但是却不敢继续靠近。
关觉给它们检查了身上的伤势，重新制作了草药给它们上好，然后给了几块糖打发它们离开，这才坐在炭火的旁边缓解了一下一路的寒冷，这才从旁边拿起了一个本子，用奇怪的符号写着什么。
但是这样的安静并没有持续多久，蕨族的长老来到了门口，呼唤关觉。若是被其他的种族看到异族的长老对一名人族如此的尊敬，甚至连窝棚都不能直接进的话，恐怕都要惊呼造反了，可这在蕨族已经习以为常了。
长老站在窝棚的门前，看着面前的兽皮门帘，心中带着足够的尊敬，甚至是向往！而正是窝棚里面的这个人，教会了它们什么叫做尊敬，什么叫做尊严，什么叫做关怀和文明。
关觉来到这边一个月上下的时间，多多少少的，总会拿出一些东西来给蕨族使用。其中就有他亲手雕刻的玩具，还有一些建造窝棚的技术手法，改善了蕨族乱七八糟的住房条件。
之后，他又教会了它们烧制木炭，免除了浓烟和毒气的威胁，让它们都能够用上温暖的炭火，配合上搭建的窝棚，蕨族几乎从来都没有感受到过，冬天居然还能够这样的温暖。
最关键的，关觉将这些东西拿出来，从未奢求过太多的回报，不管是糖、盐，还是制作的草药，都会用平等交易的方式来和它们交换，或者交换劳动力，或者交换一些其他的东西。
关觉便是这样，慢慢引导了一个低等种族，什么叫做尊严，什么叫做公平，并且通过最简单的生活条件改善，给它们带来的公平的好处，不断稳固它们心中的尊严观念，改变它们的认知。
所以，虽然只是短短的一个月，关觉在蕨族的地位已经十分高了，甚至连蕨族的长老都会以礼相待。想要和关觉谈话的时候，会站在兽皮门帘的外面呼唤，等到回复之后，才会走进来。
关觉亲自将长老接进来，将长老带到了炭盆的旁边问道：“长老，我这一次进城，算是带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我看到街上的巡逻队长正在处理尸体，偷听到了帝国和异族之间的秘密，觉得可能要开战了。”
这就是他的伪装手段，实际上这些信息，都是他通过一些废旧的器材组装成的未登记设备获取的。从卫星通讯当中获得帝国的新闻，查找蛛丝马迹之后，就可以分析出帝国和异族的动向。
对于城里的老人，他伪装成一种高深莫测的形象，让对方摸不着自己的消息来源和具体身份。而对于蕨族这些实诚的家伙来说，他只需要随便撒谎，就能够做到把它们糊弄过去。
而他确实也是进城了，用的理由是获得更多的草药，顺便去打探消息。至于到底从哪个巡逻队嘴里听到的消息，这谁认识？随便糊弄一下就能糊弄过去了。就算是被其他的种族知道，也会被当成巡逻队在瞎说来解释。
但是蕨族长老对关觉带来的消息却深信不疑，就像城里的老人一样，关觉曾经展现过的消息灵通和准确的推断，已经折服了它们。所以听到关觉的话之后，长老顿时脸色一变，有些惊慌起来。
“要开战了？”长老有些难过地说了一句，然后又重复了几次，他突然抬起头来问道：“先生，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旦开战，我们一定会被当成战略资源征调，到时候整个部落都会……”
关觉也是装作为难，说道：“长老，你太高看我了，现在局势是这样的，我只不过是个颠沛流露，甚至自顾不暇的普通人。我甚至没有修为，没有武器，力量都没有你们更大，用什么来对抗强大高等种族？”
长老的脸色变了变，最终无奈地说道：“先生是要走了吗？”
关觉点点头：“既然战争已经要开始，我也要离开这边了。一旦战火蔓延，这里必然是第一批遭到波及的地方，而且蕨族的地位也……恐怕从今以后，我无法和你们一起生活了。不过和你们在一起的日子，我感觉到很开心，谢谢你们！”
蕨族长老立刻说道：“不不不！是我该谢谢您！”
“长老，不久之后，我恐怕就会离开这里。我会给你们留下足够的草药和盐、糖，足够你们度过这个冬天，到明年春天的到来。这是我能做的唯一的事情了，但是我还是想要告诉你，人类有一句话，叫做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意思就是说，天道都在不断运转成长生生不息，为什么我们自己寻求变强的方法？我能够给你们的，已经给你们了。烧炭、窝棚，这两样东西不管是拿到任何地方，都能够吸引大量的种族趋之若鹜，冬天，可还剩下不少时间呢！”
“您的意思，让我们用这些东西来换取其他种族的帮助？”
关觉却摇头，说道：“我的意思是，要你们用这些东西来要挟其他的种族！”
蕨族长老顿时吃了一惊，它们种族地位特殊，而且受到关注很多，尤其被其他种族讨厌。它们一直都将安分守己烙印在了自己的骨头里，一听到要挟这样阴险凶狠的字眼，从心底里就没有跟自己挂上钩。
“长老，现在的情况想来你也能够看得到，除了蕨族拥有我给你们的方法之外，万族大多数的种族都没有办法保证自己的温暖。大量的树木摆在旁边不能利用，被冻死的族民超过三成。这样的场景，难道你不觉得这是高等种族的错误吗？不管是东部种族还是西部种族，对你们都没有任何的怜悯。这就是万族落后的地方，而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改变，两个小小的技术，就能够让你们拥有扭转如此境况的力量，难道，蕨族不打算试一试吗？”
“可是……我们有什么力量？万一被上面知道了……”
关觉笑了，慢慢引导说道：“蕨族是个弱小的种族，从开始到现在，就一直处在尴尬的境地当中。但是蕨族又是必不可少的，是针对人类的必要武器，尤其是在这样的时代，帝国当机甲很少有种族能够直接针对，可你们就能做到。就像你刚才说的，一旦战争开启，蕨族就会立刻被征调。这可以看做是你们的劣势，但是只要你们身边聚集了足够的力量，就足以成为你们的优势。实际上，我曾经做过了解，在这周围，还有不少像你们这样的种族，平常看起来并不重要看，可关键时候就会变成战略武器。只要你们利用生存的保障，将这些种族，连带周围其他的普通种族都笼络在身边，就足够形成一股力量，依靠真你们的特殊地位，来对抗高等种族的掌控。”
蕨族长老听得目瞪口呆，这样的手段，是它一辈子都不可能想得到的。就算是现在关觉将这个办法放在它的面前，长老都觉得不太可能实现。可是对于关觉的信服，让蕨族觉得这居然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虽然心底里还是在怀疑关觉的目的，毕竟关觉来到这里之后，从来都没有显露过自己真正的身份，让它们一度怀疑是帝国的先行者。但是在面对生存的诱惑的时候，长老还是无法逃避这样现实有效的方式。
关觉看着长老的样子，便知道它在想些什么，于是说道：“我不否认，我是帝国的人，永远都是。我的利益永远都是站在帝国一方，这一点长老可以不用继续怀疑了。可是帝国的利益，和蕨族的利益并不是对立的不是吗？我给你们带来的生存的机会，甚至让你们拥有一个办法去保证以后很长时间的生存权利，这对于蕨族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万族大战并非高等种族所标榜的，所谓万族生存和尊严的战争，这一点我相信长老比我更清楚。这些高等种族所维护的，不过是自己的利益，而并非你们的利益。所以说，在万族大战当中，帝国和蕨族并不一定就会站在对立面上，就像帝国和边境种族，和东部种族一样，联合作都可以，你们为什么要畏惧去背弃高等种族呢？要知道，首先背弃你们的，是它们才对！既然大家都是为了活下去，什么事情不可以做？万族大战，终究是一场生存之战，胜利者才会活下来。但是问题就在于，帝国只有人类，万族却有一万个种族，到时候你们到底是胜利者还是失败者呢？”
长老的心渐渐地被关觉蛊惑，不由得想到了过去的种种，想到了蕨族的地位和高等种族的作为，更加认同关觉的想法。甚至是对于关觉那一套帝国和蕨族不一定要站在对立面上的说法都深信不疑起来。
关觉趁热打铁说道：“你想想，蕨族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活下来。你们面对的难题，首先是高等种族的征兆，只要你们不上战场就不会死，帝国绝不可能首先主动攻击你们这样的种族，甚至会主动招揽也说不定。其次就是缺少资源和其他种族的排挤，在不断地压缩你们的生存空间。最后，才是帝国的进攻。这三个问题，从上到下，只需要一点小小的手段就可以解决了。只要你们笼络了其他的种族，形成一股势力能够对抗高等种族，你们首先就可以解决掉征兆问题。拥有了自己的拥护者之后，也可以营造一种以你们为中心的生存环境，就像是高等种族一样！而到时候，你们可以自由的选择是和帝国为敌，还是不断地妥协避让战争，你们便拥有了绝对的  主动权。”
长老显然是动心了：“可是就算我们利用了冬天剩下的这段时间，那么冬天过去之后呢？”
关觉说道：“冬天剩下的最后的这一段时间，是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不是说条件更加艰难，而是精神上更加艰难。每一段艰难的日子，往往是最后的时候才最难度过。大街上都是等死的族民，自己家里面什么情况大家都一清二楚。眼看着就要只剩下这段时间了，可是长时间的死亡已经给它们留下了绝对的心理阴影。这个时候，你们提供一个生存的条件给它们，它们会将你们当成是救世主一样，这是毋庸置疑的。就算是冬天过了，到时候只要你们趁着这个劲头没过去，带领它们共同抗拒高等种族的征兆，到时候你们就算是坐上了一条船！势力一旦形成，拥有了自己的目标，就很难分开了。如果有哪个种族想要脱离你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脱离之后，独立一个部落能不能承受得住高等种族的压力？显然是不能的，所以它们必定还会以你们为核心。而只要你们不断带领这些种族生存下去，让它们在战场上的存活率提高，看到未来的希望，它们就会对你们死心塌地。而且……今年的冬天过去了，可还有下一个冬天呢！”
蕨族长老看着关觉的笑脸，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它从未想过，一直住在自己族中的这个人类，居然会如此的恐怖。就算不知道这个计策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样巨大的力量和阴谋方法，长老依然能够肯定，这绝对是一条绝户计！
但是，它觉得很完美。
关觉说道：“长老，万族大战就是万族大战，是它们的战争，是你们的战争，是我们的战争，我们所需要的只是活下来而已。人类从未公开要灭绝所有的种族，最多也只是让你们同化而已。可是就算是同化，你们觉得是人类的生活更好呢？还是万族这边的生活更好呢？”
蕨族长老带着思索离去，关觉微微一笑，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将本子塞进了包里面，然后又将窝棚地上的兽皮掀起了一小块，挖开了下面的一块冻土，从里面拿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属盒子，大概有一块板砖那么大。拍了拍上面的土，关觉满意地点了点头，将盒子同样放进了包里。
第二天早上清晨，太阳缓缓从东方升起。蕨族从睡梦中醒来，长老终于下定了决心，重新来到了关觉的窝棚门前，呼唤了一声。但是很久之后，里面依然没有传来应答的声音。
长老顿时感觉心里被抽走了一根柱子，它颤抖着手掀开窝棚的兽皮帘子，果然看到了空荡荡窝棚，里面的炭盆也已经冰冷了。
它愣了愣，跪在了窝棚的门口，狠狠地磕了三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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