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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西延之乱


云浅月看着那辆通体黑色的马车,就那样静静地停在四皇子府门口,明明是沉重厚重的颜色,可是她偏偏看到了暖意和鲜艳,她快走几步,来到车前,有些迫不及待地伸手挑开帘幕,入眼处果然是容景温润温暖的如画容颜。

        云浅月看着容景,张了张嘴,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

        容景温柔一笑,伸手握住云浅月的手,轻轻一拽,将她拽上车,帘幕落下,他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道:“想哭就哭吧!”

        大约就是等这样一个怀抱,这样一句话,云浅月本来干涩的眼睛忽然泛出泪来,刹那汹涌如注。她双手抱住容景,将头埋在他怀里,无声流泪。

        不是没有眼泪,而是没有让她全无顾忌地埋在他怀里流眼泪的那个人。

        弦歌沉重地挥起鞭子,马车离开了四皇子府门口。

        从四皇子府回荣王府这一路,容景只是抱着云浅月,并未说话,任她眼泪打湿了他的锦袍,那湿意隔着衣衫都透进了心口。

        马车回到荣王府,云浅月埋在容景的怀里静静的,肩膀已经不再颤动。

        “不哭了?”容景低声问她。

        “谁哭了?哭是弱者所为,我才没哭。”云浅月头埋在他怀里不出来,有些闷闷的。她今日才发现,哭原来是发泄积压情绪的最好武器。

        容景轻笑,“那你刚刚是干什么了?我的衣服都湿了。”

        “你的衣服脏了,我下些雨帮你洗洗。”云浅月感觉容景干净的月牙白锦袍此时一定不能看了,她有些不自然地道。

        “如今洗干净了?”容景笑看着她,娇弱的人儿窝在她怀里,将他的心添得满满的。

        云浅月“嗯”了一声,声音细如蚊蝇。

        容景爱怜地摸了摸她的头,不再说话,抱着她缓缓下了车。

        云浅月感觉眼睛一定红了,脸色肯定也难看,便任他抱着向荣王府走去。

        一路上有人给容景纷纷见礼,容景或者点头或者轻轻“嗯”一声,面色神情闲适自然。

        回到紫竹院,进了房间,容景将云浅月放在床上,她依然拽着他不松手,他好笑地道:“这里除了我,再没人笑你,起来吧!你一日未曾进食。”

        云浅月放开手,低垂着头,“脱下来,一会儿我给你洗衣服。”

        容景看了一眼胸前,除了泪水模糊外还被她抓出的褶皱,他伸手揉揉额头,无奈地笑道:“这件衣服还是你给我做的呢,刚刚下雨洗一回就成了这副模样,若是再让你洗一回,大约不能要了。”

        云浅月脸一红,“刚刚不算,我会洗衣服。”

        “那也不太相信你。”容景说话间,脱了锦袍,对外面吩咐,“青裳,拿下去。”

        青裳走进来,接过锦袍,看了云浅月一眼,笑着走了下去。

        云浅月伸手捂住脸,将身子往后一仰,躺在床上,闷闷地道:“我不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千金大小姐。”

        “我知道。”容景笑着伸手拉起她,“先去泡热水,驱除寒气,再出来用膳。你在外面吹了一日冷风,赵可菡的离去如此让你伤心,我始料不及。”

        云浅月坐起身,低声道:“没有丝毫心里准备,我刚去,她就死在了我怀里。这个天圣京城,有多少痴男怨偶,而她和夜天煜两情相悦,破除万难在一起,虽然夜天煜不及赵可菡爱得纯粹,但他对赵可菡也是有一半心的,这就够了。我总觉得他们应该好的,哪怕没有那把破椅子,没有至高无上的身份,那又如何?人生不止有那把椅子和那个身份,可追寻的东西那么多。他们可以陪伴到老……”

        容景轻轻一叹,“前些日子我就知道她身体不行了,那时你在南梁,回来这两日我怕你难过,守在她身边看着她而无法相救,比你这样见她一面还要难过,便瞒下了你。”

        “她死我虽然难受,但我更难受的是她和夜天煜最终没能在一起。有一句说世界上最远的距离,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比生死相隔更遥远的了,活着总会有希望,死了便什么也没了。”云浅月点点头,知道若是能救,容景一定会救赵可菡的,无法救她,他才不舍她伤心,话落,她伸手抱抱他,起身向暗室走去。

        容景静默片刻,转身走到桌前坐下。青影拿进来密函,他提笔批阅。

        半个时辰后,云浅月从暗室走出来,坐在容景身边,见到是墨阁的密函,堆在桌子上厚厚的一堆,她皱了皱眉,“白日在宫里对着一堆奏折,回来还要对着。”

        容景笑了一下,温声道:“有些东西是保护的屏障,若我手中没有能抗衡摄政王的资本,如今你怕是就坐在荣华宫看他批阅奏折了。”

        云浅月撇撇嘴,没说话。

        青裳端来饭菜,容景放下密函,将云浅月抱进怀里。

        这一夜,云浅月睡得极不安稳,醒来数次,每次都是赵可菡死前说的话和她含笑闭眼的模样。容景都会及时地伸手拍拍她,将她的身子搂紧,不用说话,云浅月便感觉踏实下来。

        第二日天明,容景起床,看着云浅月。

        “我还与你去议事殿,三日后赵可菡下葬我再去。”云浅月也醒来,对容景道。

        容景点点头,二人梳洗妥当,出了房门。

        昨日天气晴好,今日天空便飘着细碎的小雪,星星点点,雪大约是才下起来,地面上落上了一层细密的白霜。

        容景拉着云浅月,将她的手稳稳地握在手中。

        云浅月侧后容景半步,微低着头,一夜过去,她已经接接受了赵可菡死了的事实,不那么难受了,但是不知道夜天煜若是知道赵可菡死去的消息时,会如何,她轻声对容景道:“刑部天牢有你的人吧?不要让夜天煜知道。”

        “刑部大牢看守夜天煜的人都是摄政王的人。不过你放心,他不会将赵可菡已死的消息告诉夜天煜的。”容景温声道。

        云浅月点点头,放心下来。

        出了紫竹林,依然见到沈昭在顶着雪读书。见二人走出来,他已经不像几日前一般惊异迷惑,平静尊崇地对二人见礼,之后看着二人走远。

        出了荣王府,马车驶向皇宫。

        虽然天下飘雪,但清晨的街道不受影响,来来往往已经有熙熙攘攘的人流。偶尔云浅月的名字传入车中。大抵说的是昨日怒闯金殿怒毁金椅之事。

        云浅月想着昨日一日夜,大约她的事情又轰动天下了。

        一路来到皇宫,容景将云浅月送入议事殿,便去早朝了。议事殿当值的小太监们似乎怕触云浅月霉脚,从她进了西暖阁后,便半丝气息也不闻了。

        云浅月躺在西暖阁的软榻上,闭上眼睛继续补眠。

        一个时辰后,夜天逸、容景等人回到议事殿,容景见她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又闭上,便拿过一床薄被盖在她身上,温声道:“昨夜你没睡好,睡吧!”

        云浅月点点头,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能安心。

        上午半日,容景的西暖阁都极为安静,除了夜轻染来了一次,见云浅月睡熟了又走了出去,几乎无人前来打扰。大约是基于昨日云浅月闯金殿时的冷厉之气,震慑住了群臣,如今有些人想来还心有余悸。自古以来,被条文规矩束缚被礼教言说的大不敬其罪当诛的事情被云浅月做了不知道多少,虽然已经习惯,但这怒毁金椅,还是千古以来第一例。

        容景也乐于清净,站在床前摆弄窗台上的那盆玉兰。

        下午的时候,众臣都坐不住了,于是有人打头前来西暖阁奏秉,事情纷至舀来。

        云浅月整整睡了一日,无论是上午的清净,还是下午的喧闹,她都没醒来。这样的后果就是晚上再次失眠,她盯着棚顶,怎么也无睡意,却又不忍打扰劳累了一日的容景,折磨到深夜,才睡去。

        第二日,雪大起来,议事殿摆放了十几个火炉,西暖阁更是温暖如春。

        云浅月受了教训,再不敢白日睡觉了,于是坐在一旁看书,看了一会儿书后便放下书,坐在了容景身边,看着他桌案上厚厚的一摞奏折,对他轻声道:“我帮你好不好?”

        容景偏头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好!”

        云浅月伸手拿过奏折,虽然对于今年天圣各地的灾情她了解,但当真正地接触到,才发现远远了解得不够,从奏折上看,几乎遍地苍夷。她并未如容景一样动手批阅,而是将奏折按照轻重缓急分出类来,将紧急的奏折递给他,将轻缓的,或者无关紧要不必的,她则是放在一旁。

        有人进来看到云浅月在帮容景弄奏折,惊异了一下,但连忙垂下头禀告事情。

        夜轻染进来的时候,正看到云浅月在帮容景,他提笔批阅,她在旁帮助,气氛怡然,如一副画卷一般,颇有些红袖添香的感觉,繁重的朝务在二人的手中,似乎忽然就轻了。他愣了片刻,才对容景开口,“南梁的凤凰关同样多加了五万兵马。”

        容景点点头,“睿太子登基在即,自然不希望再出事情。”

        “西延和南梁同时加注兵马,有联手对抗天圣之嫌。”夜轻染道。

        “天圣如今相对稳定,先皇在世时,一直有废黜附属国的心思,如今他们均登基为王,朝纲不稳,防患于未然,加强边境,以防天圣来犯,也不稀奇。毕竟如今摄政王也不是没有这个心思,不是吗?”容景淡淡道。

        “虽然如此说,但若是南梁和西延不是为了防范,若是想要联手反了天圣的话,天圣不得不妨。”夜轻染道,“毕竟若是兴兵的话,如今天圣百姓再不堪负累。”

        “南梁、西延新**刚登基,稳定朝局为上策。即便有心联手,也要过些时日。”容景放下奏折,“染小王爷近期不必多虑。”

        “我建议青山城和岭邺城各加兵五万。”夜轻染道。

        “染小王爷这件事找摄政王商议就好,摄政王若是准,我没意见。”容景淡声道:“今年灾情甚重,各地兵力都忙于赈灾,能抽出的兵力有限,兵从何处出到要首当考虑。不过今年虽然天圣大面积受害,但是北疆却没受害,国土遍地,却只有北疆有兵力可调。若是摄政王舍得北疆的兵马,调遣出来十万,分别放在青山城和岭邺城,也无不可。”

        “北疆只十五万兵马,若是掉十万的话,若是距离北疆最近的北崎和西延发难的话,那岂不是也成了弱势?”夜轻染皱眉,似是寻思可能。

        容景继续手头的奏折,“是这样!所以这个兵,就要看有没有必要调遣,或者摄政王舍不舍得北疆了。”

        夜轻染寻思片刻,忽然抬起头,看着云浅月,“小丫头,你说呢?这兵调不调遣?”

        “女子不得干政。你该去问摄政王,不该问我一个女人。”云浅月头也不抬地道。

        夜轻染翻了个白眼,“得了吧,小丫头,有哪个女子如你一般胆子大,议事殿也进了,金殿也闯了,金椅也毁了。如今在帮着他处理奏折,什么事情你还做不来?干政算什么?”

        “你这是在夸我?”云浅月挑眉看着他。

        “你日日与他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快年关科考了,我正在准备,各地学子举子进京,编录和收集学子的资案要比这个有意思的多,你跟我筹备科举怎么样?”夜轻染看着她。

        云浅月摇摇头,“不怎么样!”

        夜轻染撇撇嘴,转身走了。

        云浅月见夜轻染离开,低声问容景,“南梁和西延会联手吗?”

        容景笑笑,声音浅淡,“难说!”

        云浅月微微蹙眉,南凌睿和西延玥应该都不是兴兵之人才对。他们有什么理由对天圣出兵?而且还是联手?更何况如今他们正值登基,朝局稳定也要一段日子。

        夜轻染离开后,议事殿再无来人。

        这一日,一晃而过。

        第二日一早,容景在紫竹院便收到了两则消息。

        一是西延玥登基之日,孝亲王府的一名下人混进了登基大典上,指说西延玥是孝亲王府三公子,并且携带了西延玥在孝亲王府身为三公子时的贴身物事儿还有几幅字画,以及他在望春楼做了三年头牌,凡是他的事情,除了他手中的风阁外,尽数详细,由不得人不相信,顿时引起了轩然大波,西延朝中有人当即反对他登基,言无德才出身,污秽如泥,不适合称王统领西延,有人应和,逼他还未继位便退位。

        西延玥只说了一句话,便压住了朝臣反对的声音。

        那是曾经云浅月对他说的一段话,“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中,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之后,西延玥请先王遗诏,先皇遗诏在朝中兵马大将军手中持有。尽数详细说明西延王与护国神女之间的爱恨情仇,也同时说明当时护国神女走投无路,将其子寄存于孝亲王府。同时也忏悔了西延王自己因爱护国神女当年夺其家国之行为,如今其子流有一半护国神女血脉,算是归还家国,以慰先王室亡灵。

        此诏书被称之为罪己诏,同时也被称为归子诏。一时间朝野再度轩然。

        西延朝中顿时形成了两派,一派是拥护西延玥,一派是不能接受护国神女有子,纷纷述说这会触怒西延天神。两派争执不休。于是,西延玥登基搁浅。

        第二则消息是南疆公主叶倩以叶霄反贼向上人头祭祖给南疆王发丧后,定于十日后登基为南疆女王。十日后却是正与南梁睿太子登基之日相同。叶霄之女叶灵歌下落不明。

        这两则消息可谓是两件大事,尤其以西延的消息首当其冲。

        云浅月看到第一则消息时眉头紧皱,“孝亲王府的下人为何会出现在西延?而且竟然还混入了西延王室?”

        容景淡淡一笑,“多不过一个谋字而已,这是早有预谋。”

        “去西延和北崎的话,要通过北疆必经之地的两个城池。当时这也是老皇帝为何将夜天逸发配到北疆的原因,其实则也是为他将来得天圣江山铺路。那两个城池排查严密,夜天逸的眼皮子底下,不会轻易放人进去。”云浅月眸光微黑,“这么说夜天逸是早就知晓西延玥的身份了。所以,才早有预谋。”

        “那是自然,西延凭空多出一个太子来,是谁都要调查一番的。即便你帮他掩盖了痕迹,但是天下间没有天衣无缝的谎言,总会有蛛丝马迹。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对你了解甚深的夜天逸。”容景温声道。

        “西延这样朝野分心,不利于国政。不知道西延玥是否应付得了。”云浅月有些忧心,她心中清楚地知道,孝亲王府的过去和经历,是西延玥心底一直的痛。

        “你不是一直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西延玥这回要靠的自然是载舟了。”容景提笔在信条上写下这句话,将青啼放出了紫竹院。

        云浅月低头寻思,护国神女一直被西延百姓爱戴,这些年即便西延王已经算是暗中将护国神女圈禁,但是百姓们却不知,她只是高高在上为西延万民祈福的神女,百姓眼中容不得半丝对护国神女的沙子,虽然朝中人心知肚明的身份,但是在百姓却是无所知。如今可想而知西延王和护国神女一直有染,并且孕有一子的事情流传出来,对西延百姓来说该是何等的震惊和震骇。只要西延百姓**,那么西延玥即便拥有遗诏和军队,也制止不住万千百姓。君是舟,百姓是水,自然如今西延玥只能让水载舟,不能覆舟,一旦覆舟,那么他便大势已去。

        如何覆舟,自然要稳定百姓的**了!有时候百姓的**也是需要引导的!

        云浅月想了片刻,对容景道,“夜天逸人在天圣,却掌控了西延朝局,这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他这些年一直在各附属国内政上下工夫,暗桩已经埋伏得极深。三年前和叶倩有交易大约就开始深埋了。我们前一段时间一直相助南疆和南梁,却无暇顾及西延,南疆和南梁的局虽然破了,但是西延却陷入了危机。他太会谋算,我怕西延玥不是对手。”

        “何不让红阁去西延?”容景笑了笑。

        “让红阁去西延?”云浅月蹙眉,“你不是说让我暂时不要动红阁吗?夜天逸和夜轻染也许正等着红阁出手呢!”

        “此一时彼一时。”容景摇头,“楚夫人是红阁身份的代表,楚夫人出现在南疆,相助了南疆铲除内乱,后来楚夫人又出现在南梁,救好了南梁王,太子义妹的身份公诸于天下。而如今若是楚夫人再去西延的话。你说天圣的朝臣会不会再度恐慌。楚夫人这条纽带就牵连了三个国家还有十大世家的楚家和风家,到时候不止西延的朝野在动荡,那么天圣的朝野也动荡了。”

        云浅月眼睛一亮,“是这样。”话落,她挑眉看着容景,“你让我去西延?”

        容景摇摇头,慢悠悠地道:“青姨不是在去南梁的路上吗?让她折个道去西延不是更好?数日前青姨在议事殿外只露了一面,有些人怕是还心存疑惑。趁此再加一把火,既然这干柴烧起来了,怎么也要借东风而起,不能让它就这么灭了。”

        云浅月忽然笑了,“好,那就这样吧!爹和娘日日在一起,老头子和老婆子了,还如胶似漆。就该折腾他们一下。”

        “对,这样日日相处如胶似漆的机会应该让给小辈。”容景温柔一笑,意有所指。

        云浅月哪里不明白?他这是舍不得她再出去,幸好有个能幻容成她的娘,她嗔了容景一眼,“他们如今也到几百里之外了吧?你传信吧!”

        容景笑着点头,对窗外吩咐了一句,青影应声。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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