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情归何处

褚云峰醒来的时候，已是大天光。丛林里并不是很亮，甚至有些晦暗。露水也很重，星星般闪烁。他昨晚淌出来的路也是湿漉漉的。举目四顾才发现，周围一片沉寂，可怕的沉寂。为什么连一点虫鸣啁啾都没有呢？

        他溜下树往回走，衣衫马上被打湿。冰凉，由内而外的沁入心里。然而，他更加悲凉的并不是现在的处境，而是二小姐还落在二伯手里。他无法做到这样一走了之。所以，他决定赶回去，远远的跟在他们后面等待机会。

        没走出一步，他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息。越往前走，味道越浓烈。他昨晚趟过的路越来越明显，虽然被踩趴下的草略微恢复了些，不过还是能看出被踩踏过的痕迹，而且草越来越稀疏。就在稀疏的草旁，隐约有一星白色。他深深吸了口气，停下了脚步，把身子也矮下来。

        这种时候，任何人都会很担心。难道是张二伯他们又追过来了，难怪周围连鸟叫声都没有。动物最是有灵性，能感知到周围是否有杀气。

        躲在草丛里半晌，那星白色全无动静。褚云峰胆子大起来，摄手摄脚趟过去。他全然忘记刚才冰冷的露水是怎样侵体的。紧张，往往能使人浑身充满热量。

        走到近处，褚云峰吓了一跳。那一星白色不是别人，正是昨晚和张二伯血拼的少年人。他的脸上全是血污，雪白的衣服也因血水和露水变得浑浊不堪。他苍白的脸庞，看起来就好像死人。他就这样趴下草垛上，动也不动。

        褚云峰能想得起来，这个骄傲的少年人是怎么一路逃亡。他的心不干起来，爬上附近的大树，往回路张望。奇怪，张二伯他们并未来追击少年人。他这才放下心来，走到少年人身旁，小心翼翼的身手去探他的鼻息。竟然还有轻微的呼吸。

        褚云峰连连后退几步，差点被路上的野草绊倒。要不要救人，他一时间竟然拿不定注意。要知道，这个武功卓绝的少年人可是冲着二小姐来的。显然，二小姐并不喜欢他，可保不齐以后不会喜欢。毕竟他是为了救二小姐才受的伤。即使为了二小姐也该救他的。可是褚云峰内心世界里一点想救人的意思都没有。无端的给自己添加一个如此强劲的仇敌，换做谁都会好好考虑一番。

        褚云峰脑海里又浮现出母亲临死前惨白的脸，她临走时那翘盼的目光，还有那些足以振奋人心的话。虽然父亲是有名的飞贼，母亲却希望他做个正直的人，俯仰无愧天地。不要求做大丈夫，但一定要对得起良心。现在，良心的考验来了。是违背母亲遗训？还是听从母亲教诲？

        褚云峰扯断一根沾满露水的枯草，呆呆的望着奄奄一息的少年。若是洗去脸上血污，还是位风度翩翩的浊世公子。这样的情敌，一百个褚云峰也比不上的。他狠狠的把枯草在嘴里咀嚼，艰涩的味道盈满嘴巴。他跺跺脚，扔掉枯草，把少年翻了个身。

        少年人的胸口有道很深的刀痕，从胸口直到胯部。看样子是失血过多，导致昏迷。再看他那双足以自傲的双手，也不同程度受到伤害。张二伯的确厉害，竟然把少年人打成这样。

        褚云峰噎了口唾沫，转身跑向草丛深处。幼年时，他曾随着父亲在深山中采过药，对药理颇有研究。很快，他就采了几种非常有效的止血灵药回来。是仙鹤草、白芨、紫草、茜草。草药上的泥还没抖落干净，他就往嘴里塞，反复咀嚼。然后再把要吐出来，敷在少年伤口上。他在采药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个地洞，很大。应该是某种大型食肉动物的巢穴，只是废弃很久了。

        他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少年拖过去。并且还找了些干木头，用最原始的钻木取火的法子升起了一堆火。到了这时候，也顾不得危险，因为少年不取暖很可能会死。火焰很耀眼，冒着淡淡的青烟。这地方竟然连野生小动物都没有，他只能采摘些野果充饥。

        褚云峰吃着野果，望着昏迷的少年。真是百感交集，人生的境遇竟然如此奇妙。十几天前，他还是雪花山庄的低等杂役，现在就变成荒山里的孤魂野鬼，真是造化弄人。而且，他身旁还有位武林世家的公子，你说奇妙不奇妙。更奇妙的是，他竟然还救了这位佳公子。不晓得少年醒来是否会感谢他，真要感谢，他怎么说？

        褚云峰找的几种药材的确是疗伤的好药，加上他的独门配方，就更加神妙了。很快，少年人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就看到褚云峰正兴奋的望着他。

        少年人忍着疼痛，稍微往洞壁上靠了靠，偏着头对褚云峰说，“你救得我？”

        褚云峰点头。

        少年人说，“贵姓？”

        褚云峰回答，“褚云峰。”

        少年人闪过一丝奇妙的光芒，反复咀嚼褚云峰的名字，微微叹了口气，“野果子给我吃点。”

        直到现在，对褚云峰的救命之恩，他只字未提，好像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褚云峰也不介意，把野果在身上擦拭一下，递给少年人。

        少年人毫不客气的接过来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他的确饿极了。重伤之下，还能吃东西，真是个倔强的少年。

        褚云峰没有看他的吃相，只是盯着火苗发呆。不晓得二小姐怎么样了。显然少年人需要静养，还要好些时候才能好。那么找二小姐的时间只能往后推。耽搁时日，不晓得她会不会有危险。

        这时，少年人从怀里掏出一粒丹药吃下去。顿时，他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盘腿调息一番，感觉更好。

        褚云峰实在奇怪，那粒药丸真有那么神奇。不过是一粒浅黄色的眼珠子大小的药丸而已，怎有如此疗效？

        褚云峰正在胡思乱想，突然一只手钳住了他的胳膊。他抬起头就看到少年人恶狠狠的瞪着他。褚云峰惊愕的说不出话来。少年人倒说话了，“你知道楼兰宝刃的秘密？”

        褚云峰愕然，“不知道。”

        少年人道，“那么留你在世间也就没任何价值了，是吗？”

        褚云峰吓得一生冷汗，挣扎着吼道，“可，我救过你？”

        少年人阴沉的笑着，牵动伤口，脸抽搐了一下，他的手加紧力道，“那么我求你救我没有？”

        褚云峰只有摇头。少年人处于昏迷状态的确没有求过他。

        少年人说，“既然没求你，你干嘛救我，难道你救我是为了让我回报你？”

        到这个时候，褚云峰还能说什么，只有咬牙苦笑。他的胳膊都快被捏碎，可，他并未发出一点声音。这是咎由自取，救了一匹中山狼。人心呐，真是残酷。

        少年人拨弄着贴在额际的头发，慢悠悠说，“我再问你一边，知道楼兰宝刃的秘密么？”

        褚云峰这才看出少年人比张二伯还难对付。真正是逼供的高手，他除了承认知道楼兰宝刃的秘密，没有其他办法。他并不怕死，但却不能死。不救出二小姐，下到黄泉他也不会安心。他苦笑一下，“要是我说知道，你会觉得我骗你吗？”

        少年人说，“不会。”

        褚云峰问，“为什么？”

        少年人说，“直觉。”

        有时候，直觉很坑人。少年人的直觉显然也有走眼的时候。

        褚云峰除了挣扎着爬起来带着少年人去找莫须有的秘宝，已没有其他出路。他们熄灭了燃烧的烈焰的火堆，走出洞窟。冰冷的空气又迎了上来，还好，他们的衣服都已被烤干。

        少年人让褚云峰走前面，他在后面慢慢跟着。他有个好处，就是不像张二伯不停的催促。因为他有足够的自信能够驾驭孱弱的如同羔羊的褚云峰。少年人这样对待褚云峰，多少也参杂着妒忌的成分。昨晚刘紫菱脉脉含情的望着褚云峰时，他的杀心就已动。

        褚云峰盘算着张二伯他们接下来会往哪里走。他曾对张二伯说过部分路线，下一站应该是九棵松。跨过前面的山梁，就能看到九棵挺立的松树。很像九个等候日出的老人，摆出各种老态龙钟的姿势。那里有块空地，能歇脚。张二伯他们会不会在哪里歇脚呢？

        既然少年人并没有干扰他的脚步，只是尾随在后面。那么他完全可以把少年人引到张二伯那里去，让他们再大战一场。有了这个想法，他的心就有点乱，脚步也有点乱。

        少年人自然看出来，幽幽渺渺说，“别想耍花招，不然你会后悔生下来。”

        褚云峰心在沉，可脚却不停。他所有的希望都在九棵松。自从知道张二伯的为人以来，他从来也没想过会如此迫切的希望见到张二伯。

        九棵松终于到了。

        真是一块风水宝地，杂草很少，左边是悬崖，右边是起伏的山峦，九棵硕大的松树就聚拢在一起。空地不小，也很平整。听说，这里看日出是最好的。没有任何遮拦，空气也很清新。

        可，褚云峰却兴奋不起来。他的眼球都快冒出来，也没看到张二伯他们的身影。难道他们已走过？还是他们还未赶到。他非常疲累，就在松树旁倒下去。少年人也静静的站着，遥望着远天。

        褚云峰绝望了，九棵松是他最后的希望。但，希望现在破灭了。他要不要和少年人摊牌，是死是活随他。就在他张口想说话时，突然听到咯咯的笑声。

        褚云峰望着山路口，就看到三个人缓缓走来。两男一女。他闭着眼睛也知道是谁来了。除了张二伯他们还会有谁？可，他不动声色，偷偷看了少年人一眼。

        少年人已转过头来，冷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张二伯边走边笑，“你竟然没死，有点意外，看来是想急着投胎了，不错，还把小峰带回来了，本来该感谢你的，不过你这人骄傲自大，实在不招人待见，老夫就替阎王爷教训教训你，如何？”

        少年人自然是惊崖。他冷笑一声，身子已飞出去，空中，发出数十点寒光。

        张二伯自然要全力招架，镜湖门的暗器天下闻名，谁也不敢小觑，谁小觑谁就得死。张小杰也卯足了劲冲上去。于是，又是一二对一的搏杀。他们都不同程度受伤，可是战斗却比前次更加激烈。是仇恨激发出来的力量。

        刘紫菱才不管他们的战斗呢，一溜烟跑到褚云峰身旁，两行清泪忍不住流出来。褚云峰的泪也早夺眶而出。他们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实已不用再说什么了。

        张小杰真是混蛋，就见不得人家好过。看到刘紫菱跑到褚云峰身旁，一股醋意涌上心头，连忙翻几个身，退出战团，轻飘飘的落在苦命鸳鸯的身旁。他还是保持惯有的坏笑，“看你们能跑到那里去。”

        褚云峰看了刘紫菱一眼，“二小姐，这次别想让我独自逃跑。”

        刘紫菱苦笑，“小峰，我们不跑了，反正也跑不掉，”望了眼悬崖，“但我也不愿和你分开。”

        褚云峰自然懂二小姐刚烈的性格，脸上露出光辉的神采，猛烈的点头。

        他们离悬崖很近，几乎抬脚就能跳下去。一个人若想死，神仙都拦不住，何况张小杰呢。

        张小杰惊呼，“你们……”他的铁手鹰爪般递出，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褚云峰和刘紫菱已像深秋的落叶轻飘飘跌入万丈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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