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润物细无声

　　教室在二楼。

　　下楼梯时，宋学明碰上了徐志平。

　　三月天气正冷，徐志平脖子上盘着一条藏青色的围巾，打成很洋气的花式。在宋学明的记忆中，围巾已经跟徐老师的个人形象紧紧融合在了一起，密不可分。每次一想起徐老师，眼前浮现的就是一个围着围巾的中年男人形象。

　　“宋学明，你跟我来一下。”徐志平说。

　　宋学明霎时心头浮起一些不好的想法：近段时间自己好像事挺多的。镜子事件，下棋赌钱，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传到徐老师耳朵里，都够自己喝一壶的。

　　周建勤和叶祖树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这样一句话：宋学明要倒霉了。

　　教学楼对面是行政楼。行政楼是后建的，比教学楼要气派。

　　宋学明跟着徐志平走了一段路，发现他不是往行政楼去的，而是往校外走，心中奇怪，就问：“徐老师，你要带我去哪里？”

　　徐志平笑笑说：“去外面随便逛逛。”

　　宋学明心头一松，随即又想到：“事情虽未东窗事发，但也有可能是老师先给自己敲敲边鼓，起一个警告的作用。”

　　出校门，眼前所见就是蜿蜒柳川全境的“长清河”。那时候河水尚清，有女人在河边洗衣服。河面上，机帆船突突突地，从屁股后头冒起一股青烟。

　　师生二人沿河边慢慢走。

　　走到“商量桥”，徐志平站住了，说：“这桥修过一次。修桥时，我还帮忙搬石头呢。”

　　那个时候，徐志平才念初中。时间过得真快啊，一晃都20多年了。徐志平沉浸在了回忆中。

　　宋学明也有许多感慨。这一条长清河，就属商量桥一带水最清。高一高二时，天气一热，他就来这里游泳。这桥下的每一处他都熟悉，隔了几十年也不忘。

　　两个人想着各自心思，在桥上站了一会。徐志平说：“学习很辛苦吧？”

　　“嗯。”宋学明点点头。这段时间学习确实挺辛苦的。

　　幸好脑筋是18岁的脑筋，理解能力和记忆力都不是从前那个40多岁的老脑筋可以相比的。辛苦付出还算值得。

　　“读书都辛苦。尤其高三。老师当年也很辛苦。但是大学毕业走上社会以后才发现，还是读书的日子最舒服。好好珍惜这段光阴吧。以后你会明白的。”徐志平深有感触地说。

　　宋学明笑了笑，类似的话上一世他对许多学生说过，自己早就有了免疫力了。

　　可能徐志平也说过无数遍，所以说过也就算了，没有太注意宋学明反应，只盯着桥下的流水发愣。

　　宋学明还不清楚徐志平找他出来什么事，见他这副样子，忽然想起下半年6位教师辞职的事。既然下半年辞职，不可能现在一点风声都不透露出来。难道徐志平受了他们影响，心中起了波澜？

　　“学明，你考中专的决定是正确的。以你的成绩，考大学可能上不了重点，但考中专还是很有优势的，到时候挑个好专业，就不需要走教书这条路了。教书这碗饭不好吃啊。收入不高，还淘气。”徐志平不知道在哪里受了刺激，竟然在一个学生面前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还好是说给宋学明听的，教师的无奈，他最清楚，也深有同感。

　　“徐老师，如果你觉得教书不好，可以辞职跟高建乐老师干。”宋学明一时心情激荡，把这话说出来了。

　　徐志平把目光从河水上收回来，猛地回头，盯着宋学明。

　　宋学明马上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这个时候，高建乐还没辞职，天立电器厂也还没成立呢，让徐老师怎么跟着他干？

　　“宋学明，学校里是不是有人在说高建乐老师的闲话？”徐志平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在背后捣鬼，搞小动作。

　　当时，高建乐虽然还未辞职，但家中已经办起了电器厂，生意还很不错，只是厂名不是天立电器厂。

　　这个情况，学校里很多老师都是知道的，眼红的人还不少，但是宋学明不知道。

　　“没有的事。高老师人那么好，谁会说他闲话？”宋学明否认。

　　“那你怎么知道高老师家里在办厂，还让我跟着他干？”徐志平在学校教了几十年书，没怎么在社会这个大染缸中浸染，胸中丘壑不深，无意中就把高建乐办厂的事情透露了。

　　宋学明恍然大悟，怪不得高建乐那么快就辞职，原来他早就打下了基础，辞职就是水到渠成的事。

　　“哦，我是听一个办厂的亲戚说的。他和高老师业务上有往来，对高老师很了解。他说高老师学历高能力强，厂子办得很红火。”宋学明随口撒了个谎。

　　这个解释很合理，徐志平找不出毛病。

　　“以后不要跟别人提起高老师办厂的事。这件事如果传开了，对他很不利。”徐志平吩咐。

　　公务人员从事第二职业，政策一直是不允许的。宋学明当过老师，也属于体制内人物，这一点心知肚明。

　　“你放心，徐老师。我不是个多嘴的人。再说，高考临近，学习那么紧张，我哪有心思管别人闲事。”宋学明既是保证，也是替自己开脱。

　　徐志平点点头。他并不担心宋学明会在外面乱说话，就是碰上了吩咐几句，一尽同事之谊。心上其实不是很要紧。

　　“学明，老师近来听到一些关于你的风言风语…..”

　　徐志平话未说完，宋学明心里一紧，暗道：“徐老师终于说到正题了。”

　　周小洁晃镜子的事，当天就有人报到徐志平那里去了。徐志平也年轻过，本来不打算管这些事。但是恰逢宋学明一模成绩大滑坡，就觉得有必要跟他说几句。

　　至于周小洁，他认为已是无可救药了，也懒得说。

　　“学明，老师一向很看好你。你可不能放松对自己的要求。中专虽然比大学少两门课，也不能大意。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轻言胜利。你的物理化学，还有政治这次都退步了。就是靠数学拉了分。优势还不是很明显。”

　　“还是要把精力放在学习上。那些情啊爱啊，等高考结束了再去谈也不迟。你长得这么帅，还怕找不到女朋友？那么急干什么？”

　　徐老师这一番话，可以说是既语重心长，又不乏幽默俏皮，把宋学明说乐了。

　　他没想到徐老师思想工作做得这么好。上一世好像没有对自己说过这番话。

　　哦，对了，上一世一模自己成绩根本没有滑坡，徐老师自然不会找自己谈话。

　　“徐老师，你放心。二模成绩我会上去的。”宋学明自信地说。

　　“那就好，老师相信你。”徐志平拍了拍宋学明肩膀，露出了笑脸。

　　他对今天的谈话效果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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