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7章 隐忍
“皇上圣明，确实不能依着护国公所言，仓促做出决定。”大学士梁储大声道。
朱厚照笑道：“朕的意思是，这件事不用再议了，护国公这些奏议，朕全部准了。即刻拟定旨意，昭告天下，即日起开始实行。”
群臣愕然，梁储老脸通红，半晌不语。
杨廷和的脸色也阴沉了下来，但是他紧闭嘴唇没有出声。大学士费宏却忍不住了。
“皇上，这算什么？朝廷还有没有规矩了？这等法令旨意，当经过群臣议定。这可不是小事，是关乎大明上下的大事。皇上便就这么准了？”
朱厚照微笑道：“朕觉得，与其花时间来讨论，还不如先下诏实行。护国公也说了，时不我待。先实行，若有什么不当之处，再完善便是。”
费宏躬身道：“皇上，臣认为大大的不妥。若是出了漏子，谁来负责？皇上莫非忘了，当初刘瑾实行清屯之策，酿成宁夏之乱。土地马政之策，又酿成河北流民之乱。朝廷的政策影响极大，怎可如此草率？”
梁储也终于憋过气来，沉声道：“费大人说的极是。皇上方才还说要下诏罪己，说之前犯了诸多错误。老臣想，这些错误之中便包括了轻信刘瑾蛊惑吧。现在皇上又要执意行事，那不是故态复萌，依然故我么？那又何必罪己？”
殿上一片寂静。梁储这话已经说的极重了，已经在揭朱厚照的伤疤了。这样的话说出来，便是已经不计后果。颇有些撕破脸皮的意味。
众人心中为梁储担心，但却又为其胆色所佩服。这梁储年纪老迈，平日糊里糊涂的，在内阁之中就是个吉祥物。除了资格老之外，也没有什么独到的见地。唯唯诺诺的一个人而已。但是今日居然敢站出来说这样的话，当真让人刮目相看。
所有人都看着朱厚照，他们认为，朱厚照一定会大怒的。以皇上的脾气，怎会容忍这样的羞辱。
今日朱厚照的言行，让群臣感觉到陌生。但他们心里都认为，皇上今日的行为不过是一种心血来潮的表现。谁都不认为朱厚照会真的有悔过之心。那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所以，他一定会发怒。众人甚至都用一种看闹剧的心理，等着看朱厚照原形毕露了。
朱厚照的神情确实很尴尬，眼神中也有掩饰不住的愤怒。但是他并没有暴跳如雷。愤怒和尴尬一闪而过，便恢复如常。
“梁储，这两件事岂能比较？刘瑾能和护国公相比么？刘瑾是祸害我大明的奸贼，朕受其蛊惑，听了他的奏议所以导致了混乱。但护国公公忠体国，乃我大明砥柱，二者岂能相比？护国公提出的奏议，又岂会造成我大明的混乱局面？你多虑了。”朱厚照沉声道。
“皇上说的对。梁大人，你是什么意思？你拿护国公同刘瑾这狗贼相比，这是含沙射影想要污蔑护国公的名声么？护国公这些年为大明立下了多少功勋，是你这个一事无成的人所能诋毁的么？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喝道。
众人一愣，转头看去，却是成国公府小公爷朱麟正瞪着眼睛恶狠狠的看着梁储。
朱麟本来还没想到这一层，但听了朱厚照这么一说，顿时义愤填膺的跳了出来。张延龄是他最钦佩的人，他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张延龄。
梁储也豁出去了。他知道在这件事上，杨廷和恐怕不会表达态度，因为他不能说这些重话。而自己，已经年过七旬，也没几年好活了。一辈子没有什么作为，那么临老便不顾一切一番又当如何？
“皇上，老臣可没有说护国公和刘瑾一样，老臣可不接受这样的污蔑。老臣的意思只是说，朝廷政策影响甚大。皇上说护国公的奏议不会造成严重后果，老臣也宁愿相信这一点。然而，如果呢？如果造成乱局，那么谁可负责？谁来负责？谁又付得起这个责任？”
梁储一字一句的说道，花白胡子抖动着，佝偻的身子板也挺直了，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问得好。出了漏子，谁来担责？护国公么？怕是也担不起。民怨一旦起来，天下一旦大乱，那可不是护国公所能担当的起的责任。因为那是干系我大明社稷安危的事情。”费宏立刻高声附和道。
朱厚照皱着眉头，缓缓道：“朕来担责。朕来担责便是。如果因为这件事导致天下大乱，朕……退位便是。二位大学士，诸位臣公，朕这表态，你们可满意么？”
群臣脸色大变，慌忙跪倒在地，高呼万岁。
杨廷和沉声道：“皇上怎可说出这种话来？臣下只是心忧江山社稷，并无他意。皇上此言不妥。皇上也不该担这个责。臣等只是希望能够商议定夺，皇上为何执意如此。然则……然则将臣等置于何地？”
朱厚照沉声道：“诸位莫非以为又是朕在任性而为。你们错了。朕清醒的很，也冷静的很。我大明能替朕真正考虑社稷安危的人不多，能替朕分忧的人也不多。朕也不怕伤了你们一些人的自尊心。你们成天说朕如何如何，你们扪心自问，自己又为大明做了什么？你们说起大道理来一套一套的，朕是说不过你们的。但是你们是否言行一致？真心为了大明的江山着想？”
群臣无声，静静的跪在地上听着。
“护国公这些年来，为大明披肝沥胆，处处救火。朝廷危难之时，他总是冲在前方。而朝廷危急之时，你们中有些人又在做些什么？你们谁有勇气只率十艘战船在海外作战一年半的时间？并且取得大胜？不是朕小瞧你们，除了护国公，没有任何人能做到。”
朱厚照的声音变得激昂起来。他站起身来，攥着拳头，声音很大的继续说道。
“朕自然要倚重护国公这样的人，朕没有理由怀疑他的忠心，没有理由质疑他的奏议。不但不会质疑，朕还要大力的支持他。因为他是真心为了大明江山在拼命。你们说出了事谁负责？自然是朕来替他负责。我大明想要中兴，朕必须做出决断。朕拿皇位作为担保，就像一场赌局，朕压上这个赌注便是。为了大明社稷中兴，朕不怕输，朕也输得起。”
群臣听到这里，知道今日的朱厚照不是装模作样，皇上是真的决心已下了。一个皇帝，说出拿皇位担保这样的话来，那便是全力支持之意，绝不是说说而已。那可是至高无上的皇位。当着群臣的面这么说，便是不留后路了。
“诸位臣公。即日起，护国公所奏议的所有关于海贸之事，都无需经过外廷审查通过，也无需内廷披红。直接上奏朕这里便可。朕无不应允。朝廷各衙门不但不得阻挠，反而要当做头等大事来第一时间协调解决。若有拖沓推诿者，朕严惩不贷。”
朱厚照的话听得杨廷和等人头皮发麻，心中愤怒无比。皇上这么做已经是架空外廷的行为了。这已经是改变了朝廷的权力格局了。这是对外廷莫大的羞辱和漠视。
文官们偷偷抬头看向杨廷和，他们认为，这时候首辅大人应该要站出来了吧。可是，他们失望了。杨廷和虽然清俊的脸上的表情肌肉扭曲，脸色阴沉铁青，跪在地上的身子也微微的发抖。但是他却咬紧牙关，没有说一句话。
“……不仅如此……朕宣布，即日起组建大明水军都督府。护国公张延龄以团营副总督的身份兼任水军总督之职。暂定水军都督府所辖五营三万水军员额，由护国公自行于各京营边军之职挑选。其职责为承担海外港口防卫，以及海外贸易航路护卫。当然也包括我大明海疆安全之责。……有鉴于护国公张延龄开拓海贸路线有功，且举荐王守仁张隐平叛有功，应予褒奖。朕宣布，加张延龄上柱国，太傅之衔。其余封赏恩旨随后下达，妻子家眷皆有恩旨。诸位臣公可有异议？”
“老臣等并无异议，皇上圣明。”徐光祚大声道。
张仑等人也大声道：“皇上圣明，臣等无异议。”
文官那边，雅雀无声。
朱厚照看着跪在地上的杨廷和，沉声问道：“杨首辅，你对朕的决定有没有异议？”
杨廷和深吸一口气，磕了个头，沉声道：“臣……无异议。皇上……圣明！”
文官们心中冰凉，杨首辅这是放弃了抗争的念头，他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反驳。既然如此，自己这些人还说什么？
“皇上圣明！”众文官纷纷说道。
“既如此，便这么定下了。护国公，你谢恩吧。”朱厚照沉声道。
张延龄沉声道：“臣谢皇上隆恩。臣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朱厚照道：“你只需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不要让朕失望便是。”
“臣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张延龄道。
“很好。那便这样吧。诸位可有其他的事情上奏？若是没有，那便退朝吧。”朱厚照道。
杨廷和高声道：“臣等恭送皇上！”
群臣齐声道：“恭送皇上。”
朱厚照点点头，举步下了宝座台阶，快步离去。
群臣纷纷起身，徐光祚张仑等人立刻向张延龄道贺。张延龄一边拱手回应，一边向左侧文官那边看去。杨廷和等人也正站起身来朝这边看来。
杨廷和的目光和张延龄撞在了一起，张延龄感受到了杨廷和目光之中的寒意。
“恭喜护国公了。”杨廷和遥遥拱手沉声道。
张延龄微笑还礼道：“多谢杨首辅。改日宴宾，请杨首辅赏光。”
杨廷和呵呵而笑，没有回答，迈开步子大踏步出了大殿，消失在刺目的阳光之下。一群文官们也垂头丧气的纷纷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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