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4章 香消
延禧宫侧殿的一间屋子里，张小宛紧紧的坐在凳子上，对着一方菱花镜慢慢的梳理着长发。她的眼睛红肿着，像是哭过一场。
张小宛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心情复杂而哀伤。
张小宛一直喜欢照镜子，因为她一直便觉得自己生的很美，她喜欢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真是幸运，生了一幅好相貌。
她喜欢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出门的时候，别人投过来惊艳的眼神，会让自己很开心。
她觉得，以自己的品貌，将来必是能觅得一位如意郎君，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她经常照着镜子，憧憬自己未来的生活，用少女瑰丽的梦来编织未来的图景，觉得生活处处充满了希望和快乐。
即便是在家中遭到剧变的时候，张小宛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她碰到了杨廷和。虽然杨廷和年纪大了些，但是他符合张小宛对男人全部的想象。学识高，相貌俊美，正气凛然，且身居大明首辅的高位。这样的男人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是几乎所有天下少女们朝思梦想的理想夫婿的标准。
所以，张小宛毫不犹豫的自荐枕席，投入了杨廷和的怀抱。
和杨廷和在一起的头一年，完全是张小宛梦想中的生活。和杨廷和双宿双飞，两个人读书画画下棋骑马，情义缠绵，只羡鸳鸯不羡仙。张小宛甚至觉得，得感谢刘瑾毁了自己的家，否则自己怎会遇到杨廷和，怎会有这么幸福的生活。
然而，一切都变得如此之快。短短两年时间，自己已经从那个幸福的女子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自己是名满京城的歌妓张小宛？自己是杨廷和的工具？自己到底是谁？
镜子里的那张脸依旧美丽，但是张小宛看着她，却觉得无比的陌生。镜子里的那个女子已经不是张小宛了，那是一个没有任何羞耻的肮脏女子。以前那个如花朵般艳丽无忧无虑的少女已经彻底的死了。镜子里的那个人是一具行尸走肉，一个红粉骷髅。
想起昨晚的情形，张小宛心里一阵阵的恶心。虽然那是皇上，但是在张小宛看来，他不过是个变态的恶心的猥琐的男人。张小宛到现在脑子里还回荡着皇上那刺耳的笑声，鼻子里似乎还能闻到他嘴巴里呼出的恶臭的酒气。
适才她洗澡的时候，身上到处是青紫色的痕迹。那都是被皇上给掐的。
张小宛的内心有些绝望。难道自己今后就要陪伴这个男人了么？她想起了杨廷和说的话，他说为了将来能够在一起，必须做出牺牲。美好的生活要努力争取。张小宛不知道该不该相信杨廷和的话，她很想相信他，但又感觉杨廷和是在欺骗自己。
如果他真的爱自己，怎么会舍得让自己做这些事？
可是自己有的选择么？似乎没有任何其他的选择。
“小宛姑娘，我可以进来吗？”屋外有人说话。
张小宛连忙移开镜子，站起身来转向门口，脸上挤出微笑来。
“请进来吧。”张小宛道。
进来的是延禧宫中太后的贴身宫女翠玉，她身后跟着一名小宫女，捧着一袭大红色的牡丹花的衣物。
“小宛姑娘，太后赐了一件锦袍给小宛姑娘，我们伺候您换上。一会你就要去乾清宫见皇上了。太后喝了酒，还没起床，托我给小宛姑娘带话，请小宛姑娘今后好生的侍奉皇上。”翠玉笑道。
“多谢……太后。”张小宛低声道。
“来，换上吧。”翠玉笑着上前，从小宫女手中拿过那件华贵的牡丹花锦缎外袍，为张小宛穿戴好。
“好看，真是好看。这件袍子一般人是撑不住的。牡丹花多富贵呀，花中之王。但是小宛姑娘却很合适。无论身段还是气质，都能降服的住。”翠玉笑道。
“多谢你夸奖。”张小宛轻声道，说实话，她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大红牡丹锦缎的袍子，红的太刺目，像是血的颜色。
“那么，便请动身吧。乾清宫那边有人来接了，就在前殿候着呢。小宛姑娘，跟我来吧。”翠玉笑道。
张小宛轻轻点头，跟着翠玉出了屋子，沿着空无一人的回廊来到前殿。一名太监正站在殿外候着，见张小宛出来，忙躬身行礼。
“这位公公，交给你了。”翠玉道。
“放心。”一名内侍道。他的嗓子有些粗，在内侍中倒是有些特别。
翠玉诧异的看了一眼这名太监，问道：“这位公公有些眼生，似乎没见过。”
“哦，我是御马监新调来乾清宫跑腿的马福。以后还请多照应。”那太监低头道。
“原来是马公公，我说怎么眼生。”翠玉打消了疑惑，转头来看着张小宛道：“小宛姑娘再见，小宛姑娘这是一步登天了，好羡慕你呀。以后记得照应我们这些奴婢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苟富贵莫相忘。嘻嘻。”
张小宛苦笑一声，点点头走下台阶。
张小宛跟着那名太监离开延禧宫，往南边的乾清宫方向走去。
清晨的阳光刚刚升起，朝露晶莹，花木清香，周围鸟语花香，景色甚为惬意。张小宛想慢慢的走，享受这一刻。
“小宛姑娘，请这边走。”领路的太监站定，伸手指着花木中的小径。
张小宛道：“这条大道不是通向乾清宫么？这小路是通向哪里？”
那太监笑道：“小路是近路，大路饶了圈子。小路景色也好，前面有一片海棠花圃，正是花期，正好可以赏花。小宛姑娘还能有我熟悉么？”
张小宛笑了笑道：“我第一次来这里，怎会有你熟悉。便听你的吧。”
那太监笑了笑，快步走上小道，张小宛随后跟上。
碎石小道两旁的花木确实很美，这是位于延禧宫和乾清宫之间的一片花木林地。花木浓密，进入几十步之后，外边的一切声音便都听不到了。只见到小鸟在枝头鸣叫，风吹着花木簌簌有声。空气中弥漫着香味。
张小宛心中暗暗赞叹。转头打量着周围的景色。那太监在前方脚步加快，不断的催促。张小宛心里有些抱怨，但也只能加快脚步。不久后小路一转，前方出现树木掩映下的一个小小的凉亭。
凉亭不远处，一片红彤彤的海棠花圃开的正盛，朝阳之下，一片烂漫。
“好美啊。”张小宛惊呼道。
“我没有骗你吧。可以在亭子里歇一会，赏一会海棠花。”那太监道。
“可以吗？”张小宛惊喜道。
“当然，也不耽误……时间。”那太监低声道，神色有些古怪。
张小宛没有注意这些，她快步进了亭子，坐在栏杆旁看着前方那一大片绚烂的海棠花圃，目不转睛，口中发出赞叹之声。
那太监从腰间取出一根长长的白绫，一头打了个结丢在亭子内部的横梁上挂了下来，又在下边打了个活结。
张小宛听到动静，回过头来，诧异道：“这位公公，你在做什么？”
那太监看着张小宛，沉声道：“小宛姑娘，你莫要恨我。我也是奉命行事。姑娘多看几眼海棠花吧。一会便要上路了。”
张小宛惊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要干什么？”
那太监道：“小宛姑娘，实在对不住。我已经为你选了这个好地方，你应该满意才是。”
张小宛惊愕片刻，忽然站起身来飞奔往亭子外跑。那太监皱了皱眉头，大步赶上，伸手一抓。张小宛便被他一把抓了起来，拎着回到了亭子里。
“小宛姑娘，不要怪在下，在下只是奉命而为。要怪，便只能怪你命苦。好好上路吧。”那太监伸手拉下白绫一头的圈结套在张小宛头颈之中，然后单手将另一头扯动。
张小宛剧烈挣扎着，那太监不为所动，一直将她的身体扯的悬空。将白绫一头往栏杆上拴紧，然后看着张小宛在空中挣扎。直到她一动不动。这才躬身合掌行了一礼，转身快步离去。
张小宛悬在空中，双目迷茫，毫无生气。风吹过，她的身体转动着，空洞的眼睛对着那片海棠花圃。
那里灿烂一片，如火如荼，又如一片血海翻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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