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意料之外(二)
翌日午时左右,当岳豫埙兵至永泰郡城前,然而自立的郡守李崇辅倒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慌张,这位年近五十的李家族长站在城头不屑一顾的俯视着本该迎进城的部队。
“啧!”
或许是烈日酷暑,亦或是这次变故实在太过耽误工夫,岳豫埙用力的砸了咂嘴,独自纵马至城下,高声喊道:
“卑将岳豫埙,有请李家族长答话。”
士族向来注重外表,这岳豫埙虽然已故兄长有魏国四公子之称,但因早年受创,相貌不仅丑陋甚至可怖,一说话声音更是粗狂,引得李崇辅甚是不悦。只见他甚是怠慢的回道:
“噢,原来是血犼将军,真是人如其名,令人不敢直视呀。”
李崇辅的话里夹杂贬低之语,岳豫埙的两名副将,华池、叶悲虏一听甚是恼怒,欲纵马上前开骂,却被岳豫埙回头止住,毕竟他丑是事实,被人嘲笑,戏弄也不是一天两天,岳豫埙早就司空见惯,因而只见他抱手甚为恭敬问道:
“南域十四州乃萧帅辖下,历来忠义,如今托付于信王清君侧,斩奸臣匡扶魏国天下,亦有利于士族,李家何故反之?”
“哼!”
岳豫埙此话才落,便听得李崇辅一声冷笑,随即更是恶言道:
“说的好听,老夫原也以为萧家为士族之首,皇后被害,贱民当道,是该讨个说法,却不想你们罔顾民愿,强纳赋税,恶征兵役,怀着私仇的,拿其他人钱财,人力拼命却毫无怜惜之情,比起朝中的骑奴你们倒更像乱贼!”
“这是误会,事情缘由,卑将已经听曹群将军说了,原郡守王伦扭曲萧相爷本意确实可恨,既然已经被诸位杀了,那也就算了,现在开城既往不咎,共伐贼寇才是大事。”
“你做的了主吗?少来这一套,岳豫埙你听着永泰郡不打算再参与你们的是非,快滚!”
李崇辅的嚣张,让岳豫埙彻底失去了耐心,只见他紧了紧手中的长爪“缚龙金丝爪”发出了最后的通牒!
“李崇辅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开城、俯首,否则少时城破人亡!”
“哼,一只野狗也敢狂吠,朝堂重用你们不过是为了给我们士族看家护院而已,还真把自己当成主人了。”
面对岳豫埙的恐吓,李崇辅毫不畏惧,只见他大手一挥,三名男子从其身后纵身下,永泰郡说来算是南域广宁州门户城高足有六丈,三人一跃而下且落地无声,可见轻功造诣甚是了得,岳豫埙见他们一身江湖打扮亦不敢大意,纵马退后三四步才又站定问道: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嘿嘿,岳豫埙你不单长的不是个东西,就连眼睛也瞎吗?难道连玉华山三才剑客的名号都没听说过吗?”
一提这三人李崇辅如此得意是有原因的,他们修行所在的玉华山并不是什么武林门派或者修仙洞府,只因山顶岩石上残留着星辰排列的壁画,以及一些类似武功残章般的图形文字,引得人们遐想,而后来更有武林人士在夜晚机缘巧合下看到岩壁上的图画及文字,发出星辰般的光芒并且排列成册演化为一套高深莫测的武功,虽然出现的时间非常短暂,目前为止无人能窥其全貌,但也足以让幸运者武功倍增,因此吸引了许多武林名宿前去观摩,而这三才剑客便也是其中之一,据说这三人在未的机缘前只不过是普通的江湖游侠,却因窥视到了这奇观,演化出了一套三才剑阵屡败高手,而成名天下。
岳豫埙一听这名号,便知三人来者不善,双手抱拳甚为客气的说道:
“原来是李风、李雅、李颂三位高人,想不到竟然出自永泰李氏,豫埙确实孤陋寡闻了。”
“哎,血犼将军无需客气,我等既入江湖,便不提家势,自然无人知我等来历。”
相比起城上的李崇辅,李家风、雅、颂三人倒是甚为谦虚,老大李风更是上前客套,这让高高在上的李家家主甚为不满。
“逆子,你们跟这畜生有什么好说的,快,快动手收拾了他。”
“这是诸位令尊?”
岳豫埙又抬头看了看上蹿下跳的李崇辅,多嘴问了一句,三人无奈的笑了笑,老二李雅也赶忙解释道:
“令尊就是这样,还望将军海涵,其实此次下山实乃为了令兄豫笙驸马,早年我等武功微末之时,受人欺凌,食不果腹,令兄打抱不平,仗义疏财,屡次救我等于危难,我兄弟铭记于心不敢忘怀,今听闻驸马噩耗,死后更受奸佞污蔑鞭尸曝于荒野,愤恨不已,便星夜兼程赶来相助,却不想昨日一到家中才知事态发生了些变化……”
李雅说到这里也是一脸无奈,小弟李颂将其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便连忙上前央求道:
“父亲行事确实有些偏激,但毕竟事出有因,还恳请血犼将军能否暂退几日,容我等前去劝解。”
“唉。”
岳豫笙重重的叹了口气,本来三才剑客既是为自己兄长报仇,其父再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也该忍让,可如今乃是战时,北域骑兵脚程又远在己方之上,若不能抢在对方攻下獐、鹿两城之前到达,局势便会由攻转守,甚为被动。岳豫埙一想到这里只得再次抱手……
“三位高士为亡兄报仇之情,豫埙感激不尽,但两军交战,兵贵神速,军情稍纵即逝,我不能因私废公,还望见谅。”
岳豫笙的话,让三才剑客甚为失望,只见三人相互看了看,老大李风深吸了一口气,神情变的坚定,也随即再次抱手行礼。
“既是如此,那再说下去便成了矫情,我等江湖人士向来讲究手下见真章,不如就让我等以决斗的方式一较高下,如果将军胜我兄弟立刻离开永泰郡,城中之人包括老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若是我兄弟三人侥幸胜了,还请将军退军,我等自会劝说老父投降。”
“好!”
对于岳豫埙来说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与其在这里磨嘴皮子,倒不如打一架来的利索,而就在他应下的同时,他的两位副将也一并上前,毕竟在他们眼里,三对三才算公平,然而等他来到岳豫埙身后,得到的命令却是帮他将马牵回去。
“将军,既是比试,以一敌三,未免也太吃亏了吧?”
副将华池甚为担心岳豫埙,而后者却毫不在意。
“什么以一敌三,以三敌一的,三才剑乃是剑阵,三人合一才显威力,更何况三位乃是光明磊落之人,你们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退下!”
岳豫埙心意已决,二位副将不敢再多口舌,便乖乖的退了下去;而那岳豫埙更是已经亮手中“缚龙金丝爪”。
“三位来吧。”
李家风雅颂三人也不敢怠慢,他们曾见识过岳豫笙的手段,其弟能之并列二十四杀神,自然武功也不会弱多少,一时间三人拔出自己背上的长剑,各站一端将岳豫埙围在中间。
“血犼将军小心了!”
李风话音一落,处在乾位的他率先发起攻击,只见他剑如星光,舞动之下更似彗陨。岳豫埙不知深浅自是不敢硬接,只得暂且躲闪,然而剑气才一划过,所到之处撕裂空间生出结界,委实惊人,而与此同时,处于坤位的李雅,也开始了攻击,与大哥李风天马行空的剑法相比,他的剑路虽是稳重却也刚柔并进,一招一式皆步步为营,与岳豫埙近身纠缠之间甚为得当,而相比起其他两人,最年幼的李颂没有参与夹攻,只见他穿梭于战圈之间,以极其拙劣的剑术尽可能接住两位哥哥释放出来的剑气将其引导填满结界空缺的位置。岳豫埙一看便知此乃阵眼所在,正连忙脱身欲转攻李颂,围攻他的李风、李雅见状不敢大意,加快攻势缠斗,一时间乾剑如芒,坤剑如泽,逼得岳豫埙短时内竟然无法摆脱,眼看着二十回合转眼即逝,周围结界已经完成,便听得三人大喝:
“三才合一,无往不利。”
同一时间,李风、李雅转瞬消失于无冥,之前一直忙于布阵的李颂则开始了进攻,第一招“应天顺人”一出,原本看似拙劣的剑法竟然变的锐利无比,剑锋所指之处,星河俱落,哪怕是岳豫埙这样的猛人竟也无法抵御,连忙躲避。
“怎么回事,这内息为何会突然强那么多。”
心中惊叹的岳豫埙自是不敢大意,全神戒备的同时然杀招已然在手,只等闪过剑气,游到李风面前手便是一招“绞龙穿云击!”这是岳豫埙擒龙功法中尤为残忍的一招,急速之间只见他如同怪兽般突然狂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按住李颂的头颅,在野蛮拖行数丈之后,抛至空中,随后右手利爪卸力七分,砸向对方头颅。按常理来说足够让中招者昏迷。然而令岳豫埙没想到的是后者却毫发无损,就连牙龈和鼻腔也没露出一丝血迹。
“这怎么可能?”
趁着岳豫埙惊讶连连之际,李颂快速的从其掌中挣脱,随即!招式一改,三才剑阵“天授地赋”便顺势而起,一时间剑光从刃尖划出射向岳豫埙,后者见状赶忙躲闪,虽保一时毫发无损,然未能击中的剑光却能在结界内不断折射,形成多次攻击,委实给岳豫埙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而随着时间推移,两人又走了将近二十多个回合,结界之内星光璀璨,无序的剑气越来越密,眼看着岳豫埙就快躲闪不及,可就在此时他的脸上却突然露出了笑意。
“妙,确实妙,不过三才剑阵只能以乱取胜,一旦手下留有余地,对手沉着,便能发现破绽,三位小心了!”
岳豫埙虽有血犼之名,然却非无智莽夫,他从家传擒拿手演变而出的擒龙功,每一式皆为杀招,因此并不适合决斗比试,再加之,刚刚那一招绞龙穿云击!虽然无功,却也让其发现了可疑之处,那就是李颂的表情,那丝恐慌不该出现在毫发无损之后,也就是说对方接下那一招实际上靠的是、运气,而在接下来的二十多回合里,岳豫埙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对方的行动展现出了许多突兀的地方,首先是步法,李颂的剑法实际上是他两位兄长剑法的组合体,时而飘逸,时而稳重,与人交手本该快速切换才能做到一气呵成,可这李颂偏偏反其道而行,每每切换前却要莫名多出一些冗余的步伐和移动,仔细观之甚为古怪。其次是神情,在李颂用飘逸剑术进行攻击时,岳豫埙一旦反击,对方便会选择惊慌躲闪,而在其用稳重剑术全力防御时,则表现的有恃无恐,甚至故意露出破绽用来引诱,面对李颂这样大的反差,岳豫埙虽不懂其中玄机,却也甚是精明,在与对方缠斗的二十回合里,你默默记下对方踏过的每一处攻守间的位置,待对方以为胜券在握之时,猛然再次发动攻势,只见以他势不可挡之姿聚集全身内息,手中不断挥舞的“缚龙金丝爪”编织起了一道严不透风的密网将杂乱无章的剑气抵开,随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冲至正在攻击的李颂面前,后者见岳豫埙猛烈攻势突起,慌忙急转步伐,然而却没料想到,他的行动皆在对方的预料之中,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岳豫埙抢先挡在李颂面前,突然震破气劲织成的密网,慑住对方的同时,再次伸出左手拿住李颂头颅,高高举起,再施绞龙穿云击,这回少了拖行的动作,招式的威力降低了将近一半,但效果却得到了意外的收获,单是这一拿一提,李颂便已经承受不住,哀嚎一声,口中迸出血丝。
“三位,你们败了。”
毫发无损的岳豫埙举着李颂不敢有丝毫的动作,他生怕自己轻轻一晃,这位李家三兄弟里最小的李颂便会一命呜呼,而隐于阵中的李风、李雅也知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不敢再作缠斗,纷纷撤去剑阵,准备认输,然而就在此时,站在城楼之上的李崇辅见到自己的儿子被拿在手中,性命只在旦夕,慌乱之下,连忙抢过身边卫兵弓箭,搭弓便射,然而他毕竟年老力衰,技艺不行,这一箭瞄的虽是岳豫埙,可射出之时,李崇辅抖了一下,箭矢反而奔着李颂去了。亏得岳豫埙久经沙场,听到耳边风响,连忙侧身去挡,说时迟那时快,这箭正好插在了他的锁骨与肩胛之间空隙中,离颈脉仅有数寸之遥。惊得在场所有人冷汗直冒,而岳豫埙手下副将叶悲虏更是开口便骂!
“无知之徒!说好了以决斗定胜负,老贼俺敢偷袭,兄弟们,给我杀呀!”
“畜生快快放开我儿,否则老夫与你鱼死网破!”
李崇辅昏聩之极,见对方纵兵掩杀,连忙也命城中众军出城迎战,眼看着局面就快控制不住,下站的岳豫埙无视疼痛,放下李颂,随即一声嘶吼,内息本就深厚的他,这一出声便如同虎啸,两军前方兵卒被震慑的腿脚发软不敢上前,眼看着一场兵戈便被平息了下来;而趁着这个档口,李风、李雅赶忙上前扶起被吼晕过去的李颂,投降认输,言明不再过问岳豫埙攻打永泰郡之事,而站在城楼上的李崇辅虽然骂骂咧咧埋汰三个儿子无能,但终归还是自己的心头肉,只要没有性命之忧,便也不再计较什么,鸣金收兵。
岳豫埙这一边,自己意外负了伤,虽可强行攻城,但损失必然惨重,再加之快马传信后方此刻应该已经有了消息,便也不再虚耗,草草收了兵。
待回到营中,信使虽是不见,军师司马泊夜却已然安坐其中,后者一见面,看到岳豫埙脖颈处用白布包着,盔甲上沾有血迹,脸上一乐,调侃道:
“犼者,海中神兽也,似马有鳞,能食数倍于自己的蛟龙,然而此举甚有风险,常有同归于尽或命丧龙口之事发生,永泰郡之事虽属意外,我料血犼一时之间啃噬不下,却没料到这屁大点池子里居然也卧有蛟龙,甚至能啄伤我军中神兽,那根葱呀?”
说实话,岳豫埙别看着面目可憎,但实际上是做派甚为正经,要不是为亡故兄嫂报仇,他绝不会与司马泊夜这种精于算计且又吊儿郎当的人多说半个字。因此只见他面无表情的闭上眼睛,过了一会才又缓缓睁开,抱手言道:
“军师此来,若是为了帮忙,便说点有用的,若是为了来此问罪,豫埙即可带人返回永泰郡,夺下城池,弥补迟延耽搁之失。”
“欸,血犼将军,言重了,要杀要剐也该是萧房老头,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活跃一下气氛,别当真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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