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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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园子唱的是红娘子三戏白面君,丹州地方戏里最精彩的桥段,一波三折,喜怒哀乐,老幼皆宜,最适节庆。
沈媛从小到大,听过无数遍,戏文都能倒背如流,却是百听不厌,曾几何时,还买了一身红娘子的行头,在祖母寿宴上演过一出,逗的祖母大笑不止。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拨弄着果盘的里的花花绿绿的水果,挑了个最好看的梅子,正要往嘴里塞,忽想起旁边还有个小的,沈栾正双手托着脑袋,认真的看戏。
眸子晶亮,神采奕奕,全然不像白日时畏缩躲闪。
她喜欢漂亮的水果,也喜欢漂亮的人。小孩虽说还没长开,然眉眼挺拔,俊逸模样也已有了轮廓。
只是这单薄的身子板,得补补。
想罢,沈媛把水果全都推过去,“别只顾着看戏,吃水果呀。”
沈栾听见沈媛喊他,慌忙回头,见沈媛剥了一个橘子,把果肉里的经络仔细除去,又掰一半给他。
对于戏文,他听的认真,却似懂非懂,只觉得热闹,看台下看戏的男男女女,都往戏台子旁边的木盆里投银子,不知是做什么的。
沈媛一说话,他就立马就紧张起来。他是又敬又怕又感激,阿姐对他越是好,他越紧张,怕自己哪里做不好,阿姐忽然就不要他了。
“谢谢阿姐,”沈栾乖巧的接过橘子瓣。
“甜吗?”沈媛自己吃着一般。
果盘是戏园子准备的,按季节时令,捡着街上最便宜的摆,未必有多好吃。沈媛喜欢,只是因为果盘颜色鲜艳,摆的好看。
沈栾抿抿嘴,“甜。”
“想吃什么?随便吃。”沈媛指指果盘,“不过别吃太饱了,过会儿去逛集市,还有许多更好吃的东西。”
沈媛很快转过去认真看戏,不再理沈峦。果盘里的果子,沈栾多半都没吃过,也不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他随便抓了个,是梅子,酸的他眼泪要留下来,怕沈媛责备,还是忍着吞了下去。他不敢再随便吃了,小心翼翼的端着果盘,一直到一曲完毕,新人上场,长琴转调,似是换了戏文。
新的戏文里,才子金榜高中,另娶公主,糟糠之妻一病不起,撒手人寰。沈媛不愿听这种悲伤的调调,也不知老板节庆日子,为何要把这个戏给排进来。
吹拉弹唱的几个伶人她都没见过,难道是为了捧新戏新角?
真没意思,沈媛懒懒的起身,也没在意果盘依旧是满着的。
沈峦又把头低下去了,算了,这个得慢慢纠正,不能急在一时,沈媛带好兔子面具,“咱们不看戏了,集市上还有更好玩的。”
“嗯,”沈峦总算能把果盘放下了,端着太久,双臂有点发麻。
戏园之外,夜幕深邃,星月灿烂,显得长街上的灯火更加明艳了。男男女女都涌向鸳鸯桥上,抢着最吉利的时辰,放下写好愿望的花灯。传说花灯飘的越远,愿望就越是可能实现,花灯从流水西去,沿着水道出城门,最远能飘到西郊数里之外的浩瀚淮江。
沈媛反其道而行,拉着沈峦钻进一条小巷,才不跟人去挤那鸳鸯桥,记忆里不少卖小玩意的商贩,聚在北门那条街上,从巷子里穿过,正到街口。
“这个好玩,”沈媛带足了碎银子,见着好玩的就买,买了发现拿不了又丢,“这个不错,嗯,这个也好看……”
她从前逛集市也是这样,从不带丫鬟,喜欢就买,拿不了就扔,从不在乎这点银子,全当给丹州城里的小孩送个玩乐。
扔上一路,有不少孩子,跟在她后面捡,能一直跟到罗阳侯府,围在侯府门口。侯夫人倪氏心烦,却也不能拿无辜孩童怎么样,更不敢拿有老太君撑腰的沈媛怎么样,只能着府上管事,去各处寻来小孩的父母,赶紧带回去管教。
这次,换做沈峦跟在后面。不一会儿,沈峦左右手都满了,什么镯子啊,扇子啊,陀螺啊,花伞啊,木雕啊,面人啊,点心啊……最后实在没地方能搁了。
“阿姐……”沈峦想说自己拿不住了。
沈媛没听见,她正在风筝摊子旁挑风筝。
沈峦眼见旁边有个枯井,堆着草,被栅栏隔出来,似是放杂物的,他小步挪到那处,把手里所有先放到草堆上,准备规整规整,腾出空隙,还能再拿一点。
忽然,手下的草堆一动,里面传来细弱的声响。
沈峦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见堆草的地方,只有几片草叶掉落,之后再没动静。虽然害怕,却也有些好奇,他大着胆子靠近草堆最厚的地方,轻轻把上面盖着的一层干草碎推开。
低头,见草堆里面躲着个活物,毛茸茸黑黢黢的一团。
团子见了光亮,吓得发抖,然而它实在太虚弱了,四条小腿儿根本撑不起身体,只能使劲儿往草里缩。
沈峦本也是怕的,见草里忽然冒出来两个毛耳朵,不知是狗是狼的,转头就跑。他有些怕狗,小时候大哥牵来二房养的狗咬过他好几次。可没跑出院子,就想起阿姐买的东西还在院子里呢,全弄丢了,阿姐不高兴了怎么办?
想到阿姐会不要他,沈峦收住了步子,但那草垛里的狗并没有跳出来追他咬他。
沈峦踱步回去,伸长脖子,草垛里的小黑毛团,正颤颤发抖,似乎更怕他。
仔细看,是个小狗,一条腿被人打折了。小狗身上还有好几道血痕,似是跟别的狗抓的。
小狗可怜兮兮,呜呜□□,沈峦伸手,轻轻把小狗抱起来,“别怕。”
这般品种,一看就是家里养的狗,它还这么小,不知主人是哪家的,这般残忍打断了它的腿,把它扔出来与野狗抢食。
沈峦自幼被欺负惯了,觉得小狗比自己更可怜,自己好歹能吃饱,能有个屋顶遮蔽风雨,它却连个住处也没有,眼看着就要死了。若能把小狗带回府上,小狗或许能活下来。
“呜~”小狗忽然扭动挣扎,沈峦不注意,一个没抱住,把小狗摔在地上。
挣脱了沈峦,小狗拖着伤腿,直往草垛里跑,想要寻个地方躲着。非我族类,都是敌意的。
沈峦追上去,一人一狗围着草垛转,很快沈峦摆好整理的那些小玩意儿,就被弄得乱七八糟。到底是饿了,小狗转了几圈,就跑不动,叼起地上的面人啃,沈峦趁机捉住他的脖子,拎它到怀里。
“这个不能吃,”沈峦忙把面人从狗嘴里夺出来,然被狗一啃,面人猴子早已成了四不像五彩面团。
怎么办?阿姐会不会生气?沈峦晃神时候,小狗一口咬上沈峦的手掌,咬的很轻。因着虚弱没什么力气,只咬破了一点皮。
沈峦吃痛,右手显出牙印渗出了血,却没有把小狗丢开。
“别怕,”他抚摸小狗,“别怕。”
小狗逐渐安静下来,舔了舔沈峦受伤的手心。
沈峦取了一片点心掰碎,喂给小狗吃。小狗的皮毛软绵绵的,揉起来真舒服。
把点心分给小狗一点点吃,阿姐该不会生气吧。
“阿峦,原来你在这儿啊,”沈媛提着风筝,越过栅栏。
她四处找沈峦,刚刚买的高兴,把牵着的小孩给扔了。
虽说丹州治安一向不错,但也偶尔有官府张榜通缉人贩子飞天大盗一类的贼人。小皇子从没出过沈家门,第一次出来若是被人贩子拐跑了,她沈媛别说将来看着罗阳侯府倒大霉,死一千次都不够抵命的。
想着,沈媛匆匆返回来,好在沈峦很乖巧的找了个地方等着她。
“阿姐,”沈峦把小狗放在地上,见满地狼藉,立刻蹲下收拾。
沈媛随意拾起一个面团,“算了,你若是喜欢,回头阿姐买新的给你。”
沈媛把风筝扔下,想以后要不要也带个丫鬟小厮一类的帮着拿东西,也好照看下沈峦。但那般逛集市,似是有人盯着,一点也不自在。
话说,沈峦出来时还白白净净的,怎么弄得一身是土?
“什么东西!”沈媛一惊,脚底忽然冒出来个小狗,冲她摇尾巴。
“阿姐,我把面人弄坏了,”沈峦忙把小狗往身后藏,“是我弄坏的。”
沈媛根本不在乎一坨面,几文钱不到,沈峦喜欢要多少有多少,倒是沈峦右手好像红红的。
“手伸出来,”沈媛脸瞬间冷下来。
“阿姐,对不起,”沈峦以为沈媛生气,要兴师问罪。他以为阿姐不会因为这点小错就赶他走,但阿姐显然比他想象的更生气。
沈媛两步走上去,捉起小孩的手,果然是出血了,“怎么一回事?”
“没事,是我不小心。”
“疼吗?”沈媛道。
沈峦摇头。
比起他之前挨的责打,这点小伤,压根不算什么。
附近没有医馆,沈媛拿起帕子,小心的包好沈峦手上的伤口,还打了个好看的蝴蝶结。想回头让张大夫给看看,万万别得了疯病。
不久前还听说,冯家大小姐养的狗咬了人,几天过去,那人病成了个疯子。
沈媛也没心情看花灯了,赶紧回去看大夫,却见沈峦虽跟着她走,却恋恋不舍的一步三回头。
“你想养着它?”
沈峦犹豫了半刻,望一眼委屈兮兮的小狗,若自己一走了之,小狗定然活不了了,点点头,“阿姐,我可以养它吗?”
沈媛看小狗脏兮兮的,一点也不漂亮,刚想说去再给买一只漂亮的金毛犬,见沈峦满怀恳求的看着她。
这可是沈峦第一次,主动问她要东西。沈峦本就对她又敬又畏,若她这次不准,小孩以后定不敢再向她提任何要求了。
再说,将来沈峦回到皇宫,做了皇帝,回忆起年幼时想养一只狗却没得到准许,指不定记恨上她。
瑞雪院地方大人少,多一条小狗而已,也不知这条狗上辈子做了多少好事才能有如此好运。沈媛摆出善解人意好长姐的模样,“阿峦若想养,就带它回府上养着吧。”
沈峦得了准许,飞快跑回去,抱起小狗,紧紧的抱着,生怕阿姐忽然就反悔了。
沈家的马车,一直等在钟鼓楼下,算是一排马车里最华贵的,其次是旁边冯家的马车。
罗阳侯府与冯府,在丹州都是数一数二的世家权贵,两家平时多有往来,赶马的小厮互相熟络,等待主人的空闲,凑在一起聊天。
正聊得火热,沈家小厮就看见自家小姐牵着三房少爷回来了,揉揉眼睛,没看错。
过去彩灯节,大小姐不玩到半夜是绝不会回府的。
“我们家少爷也回来了,”冯家小厮也看见了自家少爷。想府上正办诗会,热闹非常,老爷夫人都在,大少爷就算再不待见夫人,说要陪什么皇城来的朋友看地方戏,大老远的回家的第一天,也不能把老爷晾着不朝面。
沈媛让沈峦先上马车,见冯家马车的主人面熟,正是之前在戏楼占了她包房的那几位。
本来三位,只剩两人。桃花君跟合欢楼的姑娘们打的火热,醉醺醺的要宿在合欢楼,陆青断不会与之同流合污,他嫌弃集市吵闹,便捉着冯远早早而回。
冯远更加认定,兔子面具之下是沈家大房的独女沈媛,两家世交,总不能失了礼数。翩翩君子,隔着马车行礼,沈媛装没看见,登上马车,放下珠帘,“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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