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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即将接近上课时间,陆陆续续有人进来,清晰的脚步和嬉戏的笑声是专属于早晨该有的动感活力。程向阳没有起身离开的打算,泠不伶仃地坐着,一动不动。宋井桐头也不抬,翻了一页书,书页翻动的声音清脆悦耳,伴着提醒传来,“上课了,再不走就该迟到了。”

                  程向阳单手撑着下巴,头微微偏着,目向宋井桐这一侧,深情款款的目光总让经过的人心跳漏了好几拍。宋井桐很专心,全神贯注于书本,她看的是心脏构造图,血淋淋毛骨悚然的高清解剖图呈现在画面上,程向阳看着,差点没把吃进去的早饭吐出来。反观,宋井桐似安然无事的人似的淡然自若。

                  缓了缓,才压制住胃里的翻涌,程向阳漫不经意地回,“辅导员给一天的假让我们从辛苦的见习中缓神,这一天课全都取消了。”听言,宋井桐侧目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不得不说,程向阳扯起谎来越来越顺溜了,堂而皇之,并且不加以避讳。红色签字笔圈出专业名词,边圈边道,“辛苦?我见你一点儿憔悴没有,精神奕奕的,哪有辛苦的样?”

                  “凡事不能只用眼睛来看,精神奕奕是因为我年轻,适应能力好,恢复快,没有排斥。要是我这年纪对付一点儿工作已经憔悴得不行,整天苍白着张脸,那我不是未老先衰了?”程向阳就辩驳了,而后,细长的凤眼眯起来,嘴角挑着坏笑,“器尚未出山,焉能萎?”

                  后边的女生笑出声,意识到场合不当捂着嘴巴换成低笑。宋井桐秀眉一皱,不知所以,终于抬起头,将困惑的眼睛驻留在程向阳脸上。对上他故意流露出的猥琐目光,宋井桐又蹙了蹙眉,别开视线,静心看摆在桌面上的书。程向阳并未就此而过,“没听懂?我给你科普科普?”程向阳扬起邪邪的笑意,顺手合上宋井桐的书。宋井桐脸上明显摆着不耐,他略过了,嘻嘻笑着道,“保准科学,有理有据,一点不瞎说。”

                  她充耳未闻,门外教授缓缓走进来。宋井桐礼貌一笑,跟教授打招呼,教授点头示意算是回应,然后往讲桌走,放下包把讲义摊在桌上,开始讲起课来。程向阳压低着声音,一面瞥着讲桌的方向,一面慵懒地撑着下巴趴在桌上,悄悄声地凑在宋井桐耳边,“你们教授怎么都是老头子?”宋井桐瞪了他一眼,示意闭嘴。

                  医学院尤其是心脏学系的教授年纪普遍比较大,女教授更是少之又少,导致这现象大概两个原因,一个是医学院教授资历要求高,学历都在博士或博士后,二是在天赋和成就方面,一般而言男生比女生天赋要高得多,录取性别大,也就导致了后来教学状况上的差异。

                  程向阳自动忽视她的白眼,乐此不彼的,但确实是兴致索然,“这老头儿真不可爱,上课老板着一张脸,谁还想听他课,兴趣没了一大半。”

                  教授听到动静,犀利的目光投射过来,泛着寒光的眼炯炯有神,似是警告,而后转回头指着白板上的解剖图继续讲解。宋井桐一个头两个大,留他下来完全是个错误的决定。自知之明这词不大可能在程向阳身上体现,连上课应该有的自觉也没有,“你们教授背后长眼睛了?这样都行?”

                  宋井桐忍无可忍,狠狠地瞪他,刷刷在纸上写了几行字,推过去,清秀的字迹中颇为狂乱,像极她此时凶神恶煞的表情,“上着课,安静点儿。管好你自己,背后议论别人道德?”

                  程向阳理亏,吃瘪地把纸压在胳膊底下,开始假装起认真听课。看到白板上展示的图片,浑身打冷颤,鸡皮疙瘩肆起,掉了一地。太恐怖了,屏幕上密密麻麻遍布着大大小小的血管,光看一眼头皮发麻。往四周张望,每个人习以为常,淡然得如同家常便饭般正常,拿着笔步伐一致地在本子上记着笔记。程向阳情不自禁地扭头看向宋井桐,只见她更加认真,显而易见的是孜孜不倦的强烈求知欲。

                  怪不得宋井桐能如此波澜不惊,每天上的课够恐怖了,胆量不知道磨练得多坚韧不催,一般事物犯不着让她大惊小怪。恐怖的杂七乱八的想法一晃而过闪过脑海,万一有一天他躺进了医院,她会不会淡漠得一滴眼泪也不会流,冰冷的手伴随着泛着寒光的医疗器械剖开他的胸膛,在他心脏上来回折腾?程向阳想着,在纸上写了这么一句话,推过去,“桐桐,将来我躺在病床上了,你会不会拿着冰冷的刀剖开我的胸膛?”

                  宋井桐看后,旋即,淡漠的脸瞬间变成厉色,清冷的眼闪着愠色,因笔尖太过于用力划破了纸,“吃饱了撑的,净说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得回的只有四个字,“你回答我。”

                  把纸拿起来看完后压在课本底下,宋井桐继续做笔记。程向阳死缠烂打,手戳她胳膊,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来。她实在搞不明白,有谁整天不盼望自己好点儿的,他倒好,什么不好的就往自己身上想,就盼望着什么。抽出压在课本下的纸,带着隐隐的怒气写道,“会,一定会。你不介意我能力不够的话,现在免费给你进行解剖,需要?”

                  “宋、井、桐。”将宋井桐名字叫出了声,寂静的教室程向阳的声音一出,大得出奇,异类得出奇。教授和其他同学统一一致注目而视,宋井桐羞愧难当,当即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教授锐利的眼光一转不转,“聊得那么欢乐,都说些什么,讲出来,分享给同学们听听。”程向阳应声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形成一道阴影将宋井桐笼罩起来。教授打量了一小会,板着的脸升起一丝笑意,还有,八卦的气息,“听其他教授们说,我们院的院花交了个男朋友,就是你?”

                  宋井桐迫不得已站起身,耳后嫣红。她道歉,“教授,对不起,很抱歉因为我个人原因而扰乱了课堂秩序。”在宋井桐诚恳认错时,程向阳私底下伸手扯了扯她衣服下摆,宋井桐置之不理,不生气都是假的。

                  “没关系。”教授见她真心道歉,没有多做为难,“什么场合该干什么事我想你们能明白,不便多说了,请坐。”

                  程向阳打算辩白,被扯了一把,跌坐回位置上。她淡漠的脸怒气已消去,恢复如常。心里忐忑惶恐着,一个劲拿眼角瞥她,程向阳最怕她生气或是这样沉闷一言不发,跟个没事人一样让他琢磨不定。熬过了一节课,程向阳舒坦地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这个教授一直讲专业知识,他没有一点儿听得懂的,迷迷糊糊傻坐了一节课。桌上放了张纸,上面写了密密麻麻的字,宋井桐来不及看,他反应迅速地揣到手中。

                  宋井桐收回好奇的目光,默声地整理背包。他的脸近乎贴近宋井桐,睫毛一泛一泛,轻轻地扫到他,轻而痒。程向阳低下了声音,“桐桐,我错了,害你被叫起来。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个教授如此苛刻,讲句话也不行。”冷眼一睨,冷漠的眼神激得程向阳脊梁骨发寒,想必真生气了,他词穷,还有点无措,“我错了,以后不会给你丢脸了,你别生气?”

                  程向阳哄起人来招数一成不变,不像是诚恳认错的态度,反而像是跟她撒娇。好比一个小孩子跟人保证说以后不会再尿裤子了,隔天,同样的错误照旧会犯,他的保证没有说服力。

                  想来,程向阳根本没有领会到宋井桐生气的点,她根本不是气他害得她丢不丢脸的问题。“程向阳。”直直望进他的眼睛,加重的语调使程向阳全身的细胞都笔挺起来,“尊师重道应该懂吧?背后议论师长是应该?师长训斥,把所有的责任赖在别人苛刻上应该?明明是错了,认认真真道个歉不会,非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为自己开辨?”

                  他蠕动了下下巴,被宋井桐喝斥下去,“你不是三岁小孩了,是成年人了,道理学得也都差不多,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什么场合该遵守什么规则,自己心里没点儿底,老让别人来讲你,你很开心是不是?”

                  训斥得严厉,气氛一下了,冷了也僵了。程向阳检讨加反省过了,讷讷地道,“我不是故意的,下不为例。”碰上宋井桐寒凉的神色,想牵她的手改成了弱弱地扯她的包,声音拖得长长的,蛊惑极了,“别气了,嗯?”

                  宋井桐给甩开,气早已消去了,冷静地说着,“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是你就不该在背后议论别人的不是,在你没有了解所有的情况和事实之前,轻易判断一个人对么?在我不了解你之前,我跟别人说你一堆的不是,你会不介意?换位思考一下,没有人能接受得了。教授他是没有其他几位教授的幽默风趣,可他有自己专属的一套方法,我们不能要求每一个人都符合你的要求,这绝对不可能,也一定不会发生。”

                  程向阳耷拉着脸,眼里闪着星光,无辜得可怜,“我知道了…”

                  宋井桐无奈,到口的话给咽下了,像是缴械投降般,“对不起,我的话严重了。”

                  “桐桐,我感觉自己每天挨你训,有时候都不知道做什么是对的了。”他一个一米八七的大男生,居然拖出了长而柔的尾音且掺了疲惫,两只凤眼浸染了露水,水漾漾的一个不小心能挤出水来。宋井桐眼底有一闪而过的错愕和慌神,却开不了口去哄。毕竟他硬朗的侧脸让她错以为,他仅仅在撒娇,和平常一样没有差别。

                  “大美人。”在宋井桐掂量着词汇时,一道惊喜的喊声自身后传来。宋井桐转过身去,对方已经大步窜了上来,拉着她的手不放,语速一如既往地又急又快,“男神,你好啊。来接我们大美人下课么?挺会疼人的嘛。”不管是问是答,张楚耘自个就全包了,也不需要别人回些什么了。

                  “哇,男神你剪头发了?”没等程向阳回答,自顾自又说道,“好帅的咧。不愧是男神,头发剪成这样了颜值依旧在线,一堆不知情的学姐学妹怕是要穷追不舍了。大美人,你得把好关了,可别让那些人有机可乘把咱们男神坑蒙拐骗给骗走了。”

                  正是有张楚耘这种花痴,所以才助长了自恋或者说自信过头的风气。宋井桐笑而不语,不动声色换了个话题,“社长,你怎么到医学院来了?”

                  社长回,“路过而已,没想到能遇上了你。”完后,仿佛有一堆倒不完的苦水似的,社长大人边晃荡着宋井桐的手臂,边气呼呼地跟宋井桐埋怨起来,“王霖那小子,给他派一点点儿活,溜得比兔子还快,这不想给他做一番思想教育工作嘛,人影没一个,气死我了。社长不好当呐…”

                  宋井桐替王霖捏了把冷汗,当然了,她也理解王霖避着张楚耘的原因,以张楚耘教训人的方式,估计会被烦死。婉言劝导,讲得并不直接,但认真听一听,也懂个中之意,“社长,有时候你适当体谅一下,他不来可能有自己原因,你要给机会他解释,你这一上去就一顿,嗯,思想教育,好像并不是那么的…”

                  社长大人啧啧两声,假装气恼的脸崩不住了,狐假虎威地板着脸笑道,“知道啦。这回算了,但是下回你再敢暗暗教训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了,连你一起训。你呀,居然胆大妄为到不把学姐放在眼里了。”宋井桐紧忙摆手,“不敢不敢,社长你喜欢怎么训怎么来。”她肯定不会反驳半句,宋井桐怕自己回一句嘴,张楚耘能把自己说得晕头转向,能说个天昏地暗,她这厉害的嘴巴宋井桐不是没见过。

                  “小样儿,我哪舍训你啊,别不说舍不得看你这张倾国倾城的脸蛋儿受半点儿气,就拿男神来讲,我若是敢训你,他准把我给活剥了,扔学校玉湖去喂鱼。”社长大人讲完,余光瞥了瞥程向阳,他冷峻的神色张楚耘又不是瞎了看不着,有人护着呢自个哪敢怎么着呀?于是乎,社长不无夸大地说,“现在这天儿啊,玉湖没什么人走了,我又不会游泳,烂臭在那了都没人知道,不值当,不值当。”

                  程向阳在旁,算是明白有些人进了校联社直呼被坑了,迫不及待退出来的原因了。有这样一个奇葩加话唠社长在,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候多的是,出了什么差错不需要来点特殊惩罚,她一说起话来本身是一种惩罚了。又快又急的语气,能说能讲上几个钟不停歇,保准再好忍耐力的人也支撑不住。

                  顺着话,宋井桐顽劣了起来,“没事,校园各个角落到处都是监控器,不会死无知。”最后一个字话音刚落,社长大人就夸张着嘴型,一副不可置信的目光,“美人儿,你怎么变了,不再是我淡然高冷的大美人了…”

                  宋井桐哭笑不得,不该作何应答。这年头,戏精真多,没点儿本事还真混不下去了。社长大人饿得慌,肚子叫得一阵欢乐,也不再多留,“我先走了,不打搅你俩了。”转身没走两步远,社长忽然朝宋井桐挤眉弄眼,调侃的笑容,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堪称标准的微笑,“你两好好处着啊,要乖乖哒,不可以吵架哦。人就不用送了,我自己闪,不打扰,不打扰了。”

                  看着张楚耘溜得飞快的步子,宋井桐竟觉得社长大人莫名的可爱。有一种女生,天生性格活泼开朗,大大咧咧讨人喜欢,显然,张楚耘属于这种脾性的女生。视线还跟随着社长大人,旁边就传来了程向阳的话,他问,“你们社长大人有男朋友没有?”

                  闻言,宋井桐将眸光落到他脸上,回道,“没有。怎么,你看中人家了?”小巧可爱的女生一般最能激发男生的保护欲,若是程向阳看中了也无可厚非。但程向阳反手一个弹指敲在她额头,不重,力道很轻,直接就否决了,“脑袋里胡思乱想什么?我再说一遍,我只喜欢你,只喜欢你,只喜欢你,最喜欢你,听清楚了?”

                  宋井桐揉了揉额处,“没看中人家问来有什么用,你要介绍不成?”

                  “嗯。”程向阳不否认,“介绍给闻凯宏还可以吧?他那种吊儿郎当的个性,正需要像你们社长这样强悍无比的小女生来压制他,把他那玩心给收了。”闻言,宋井桐就想问他,他自己还不是一样,玩心未收,不知道他哪儿有脸讲别人了?脱口而出嘲弄他几句来着,到底算了,“社长的长相、性格都不错吧,你说这话不会得罪人?”

                  闻凯宏喜欢的也不是小巧玲珑那一挂的,他的品味,一向都特别坚定,标准都特别的一致,总而言之,身材一定要妖娆,前面凸后面翘。程向阳也就随口一提,闻凯宏那人,他还能不了解?“搭个线嘛,做不成情侣当个朋友也行。”可宋井桐从他呵呵笑的表情中得不到确切的回应,问,“认真的?”好歹,问下当事人的意见,他和她两个人在这里瞎搭线怎么看都不合理。

                  程向阳眼尾微扬,似是而非。电话突然间响起来,打断了程向阳的话。手机来电显示上是一串数字,没有明确的称谓,来电地址却是荥川,于是宋井桐接了起来。一道熟悉阴冷的声音合着刹那的苍凉传过来,辨认度极高的音色,宋井桐一下子猜出来是谁了。那边不是询问,不是恳求,连拜托人办事都携着天生的傲气,“宋小姐,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略显惊诧,怎么会有求于她,听起来都不敢相信。念于上一次欠他一个人情,宋井桐道,“请说,能帮上的一定帮。”

                  “你过来一趟,我需要当面拜托你。”

                  不知道是否幻听了,宋井桐总感觉那声音中掺夹着悲切,浓重而沉厚。她答应下来,问了地址。挂了电话后,没有过问,甚至不用宋井桐说出要去哪里,仿佛早已知晓,一点儿不好奇,“我送你。”从程向阳暗淡下去的眼神里猜出了一星半点由来,宋井桐问他,“你知道他拜托我什么事?”程向阳不明确讲,只回,没估摸错,大概就是那点儿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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