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天色转晚,喧嚣热闹的校园寂静下来,校园道路上偶尔有人走过,脚步声与地面接触的声音格外的响,一声一声能踏到人的心里去。程向阳在女生寝舍楼下站着,直至身影彻底消失在楼道拐弯口,清晰的脚步声越来越模糊听不见时才离去。他的车停在了食怡园附近的停车道上,从女生寝室楼下到停车的地方,必须走一段路。
秋夜的风很亮,穿过耳边的“飕飕”声寒意刺人,他加快脚步,用了十几分钟走到了停车的地方,偌大的停车道只有几盏昏黄暖色的路灯,却也明亮如昼。远远一看,隔了三辆车的距离有个老头子步履不停地走来,坚定的步伐和常年挺直的腰杆,即使步入中年晚期晚年早期,老头子的气质在同龄人群中亦是出类拔尖的。
“赵教授,这么晚了您怎么没回去?”程向阳认出对面的人,大步流星走过去,省得老头子再走一段距离。老头子是他的课程教授,同样是程女士读研时的导师,他恭敬得很,怕一个不小心落了什么把柄传到程女士耳中,免不得又是一顿教导。
“那帮兔崽子平时挺能说的,一到学习搞得稀里糊涂的,这不赶着给他们修改论文呢,头大得很,气不打一处来。”赵教授半开玩笑的说道,严肃起来的样子却也慈祥。
赵教授资历深,学识渊博,很早以前本硕连带,在经管院是很有威望的存在。程向阳顺着道,“辛苦教授了。”
这话倒也受用,说到人心坎子去了。“没事,本职工作。挺晚了你还不走,送医学院院花没回去?”教授对他的事略有耳闻,加上程女士经常打电话关心,想不上心都难。
教授这眼儿尖的,程向阳点头,“刚把人送回去,这不刚想走,遇上教授了能不来打声招呼嘛。”他可不想传到程女士口中,说他目无尊长,孤傲自大,程女士估计气出心脏病。
“那丫头片子我见过几次,长得不错,性格跟你家程女士一模一样。”教授的语气全然是夸奖,一点儿不吝啬,“你可能要多下点功夫了,想当年你家程先生追程女士时,那是一个艰苦卓绝,一天二十四小时几乎形影不离,气得你家程女士差点没给他训哭了。”
教授眼角的皱纹和谐地堆在一块儿,笑成了眯眯眼,程向阳被感染得也笑了起来,对于他家程女士和程先生的事迹,他略有耳闻,准确来说,现在上演的戏码依旧活灵活现。
当年,程先生和程女士同属S大经管院,同级同专业,两人还同归赵教授管,一段妙不可言的缘分就此展开了,从此以后结下不解之缘。第一次导师见面会时,程先生对程女士可谓一见倾心,看人的眼两眼放光,盯着不放,走到门槛时重重拌了一跤,前面走着的是程女士,好在程女士反应灵活,淡定地避开了,程先生摔了个四脚朝天,那会儿恐怕是程先生人生中最糗的一段过往了。
程向阳怎么也不能把这段糗事跟现在成熟稳重,不苟言笑的程先生联系起来,要知道,程先生对他严厉苛刻到不行,细长精光的眼一沉,程向阳大气不敢喘一下。曾经他绝望地怀疑过,他到底是不是程先生的亲儿子,不过随着渐渐的长大,他无比确定,他是程先生的亲儿子。因为,程先生明确告诉他,我好不容易追到了程女士,你别出来碍眼,阻碍我们。
程先生这人木讷冷漠,唯一一点温柔都交付给了程女士,除此之外,怕是再也没有什么能撩拨起他心中燃烧的爱意。程先生追求程女士的历程算得上惊心动魄,从第一次见面到步入婚礼,足足花了七年时间。
那七年,程女士雷打不动,出了名的心如铁石,任凭程先生使尽洪荒之力无济于事,或者说,现今程先生仍像哄小孩子般哄着程女士,而程女士心情好时赏脸配合程先生搞出来的浪漫,心情低落时,闷着工作,爱答不理,程先生战战兢兢恭候在一旁,等着当出气筒。可程女士修行极好,从没把莫由来的怒火随意发过,程先生根本在做无用之功。
要说程向阳和程先生相似的地方,唯一让他认可且骄傲的是“厚脸皮”,刀割不破,执著得很。
程向阳一想,教授说得挺有理的,宋井桐跟程女士确实像,脾性、相貌、价值观复制粘贴一样,不过宋井桐的脾性没程女士倔强,程女士属于不管对错,一旦认定了十头牛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宋井桐比较讲理,不任性。嗯,他觉得宋井桐比程女士美了好多,不知道程女士知道了会不会训他白眼狼,胳膊往外拐?
“小子,可得努力点了。我看了回寄过来的见习成绩单,你那成绩真不理想,马马虎虎。”教授丝毫不避讳说出来,“啧啧”两声,“你比不上你家程先生,当年他可是学霸级人物,好说歹说程女士也是我的得意门生,怎么一点也没将好基因遗传给你?”
“追女孩子是门艺术,没有点儿闪光点,难咯。”教授叹息,接着道,“医学院那帮老头子你知道的吧,个个把外院的人看得跟猛水野兽似的防备着,生怕外院的把他们院里稀缺的女生资源抢走了,护女儿般护着,你说再没出色的成绩,他们那关都难过。”
教授感同身受,曾经他也这样过来的,把自个学院的人当成宝贝一样护着,生怕外院的混小子把辛辛苦苦养育出来的白菜给拱了,那心情,可谓是老父亲般沉重。好在自个学院的都还算争气,赵教授教出来的基本上都能配对在一块儿。
教授的形容生动得不能再生动了,程向阳爽朗地应声,“行,记住了。”
“别光嘴上耍功夫,要行动起来,院里几个教授聚在一起讨论自个得意门生时,我都不好意思提你家程女士和程先生,你不给他们争光,整个天天逃课,他们成就再大,提不起来啊。”
程向阳故作沉稳,程女士训他的功力大概是从赵教授这里学来的,如出一辙,换汤不换药。许是被训斥得多了,程向阳应对自若,态度谦卑有礼,表现得特别的受教,“是我的错,没给教授争口气。”
教授意味深远地拍了拍他肩膀,一双手极瘦,加之常年提笔、打字和在黑板上抓粉笔,手指甲剪得很短,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强韧有力,比一般人的手更有力度。“院里筹备着给大四年级同学开社会阅历讲座,拟定了几个人选,还没联系下去,刚好遇上你了,你联系你家程女士,问她能不能过来?”
他实话实说,“教授,程女士离开学校多少年了,当初学到的东西怕是全还给你了,她出来演讲有那么点儿不合适。”
只听教授不同意地驳了,“需要的正是你家程女士的社会阅历,大四实习阶段了,一脚跨入社会了,多长点见识,死学课本没意义。”程向阳答应下来,教授又说道,“能把程先生拉来更好,他在学校反响大,调动积极性这一方面很在行。”平常都是院长给发的邀请函,而为了回报母校,几乎每一次都排出时间出席,这回见到了程向阳,省事儿多了。
教授的车停在程向阳后边,隔了两个车位距离,他目送教授车子走远后,上车,拉开安全带,发动车子。
公寓亮着灯,着实让程向阳意外。随意把车停在车库后,程向阳把玩着钥匙走了一路,在玄关出换了鞋走进去。厨房传来稀稀拉拉的响声,他走过去,单手抵在门框,身体微微倚在门口,潇洒帅气的姿态。虞清绝一瞥,随后搅动着锅,冷淡得很。从虞清绝板着的一张脸看出,他心情不爽,肯定是在哪儿碰一鼻子灰回来了。
程向阳的心情倒是意外的好,徐徐走过去,揭起锅盖子,一股热腾腾的气跑了出来,烟白色的雾气伴着淡淡的香味儿。不错,比他有天赋多了。
“滚开,味儿让你给赶跑了。”虞清绝抢回盖子,没好气。程向阳淡然一笑,松开了手,一只手撑在厨柜上,懒懒散散的。全然不在意虞清绝漠然的态度,细长的凤眼眯成危险魅惑的弧度,微一侧身取了一瓶冰啤酒,利落地扳开拉盖,冰凉的滋味和着气泡流入口腔,程向阳微微笑着带着点痞道,“吞火球了,脾气那么大。”
虞清绝凛冽的目光投射过来,“自己做了什么好事心里没点数,需要我捅出来?”
程向阳脑子飞快运转,猜到了,却装作不知情,反问,“我做什么了?”
虞清绝懒得跟他装糊涂、兜圈子,直截了当地开口,“你是不是去医院了?”听即,程向阳下巴微点,默认。随后,他不以为意一瞥,示意让虞清绝继续说下去,虞清绝直接问,“我哥抽屉里的戒指也是你拿的?”
不等程向阳回话,虞清绝给了原因,意在证明绝不是自己空口白话,自己有现实的可靠的依据,任程向阳如何都不能否认,“我去医院时付云溪也在,她说你和宋井桐过去了,以宋井桐的个性,她绝对不会帮我哥,不训他一顿算是轻的了。所以,只有一个可能,除了你,没有第二个人。”
虞清绝眼睛即将喷火了,程向阳还慢悠悠地赞赏他分析得头头是道。“所以呢?”他拉长声调,理所应当的样子,惹得虞清绝不爽。虞清绝当即气了,“你有点原则行不行?叶柳已经结婚了,我哥这样合适么,他当局者迷也就算了,你跟着凑什么热闹。”虞清绝厉声,表情是难掩的暴戾,程向阳再吊儿郎当的不当回事,虞清绝要抡起锅盖砸他了。
“他是我哥,我不忍心拒绝。再说了,拒绝得了?”
虞清绝嗤了一声,他可不觉得程向阳有这般的善心,“因为你,我哥和我妈在医院吵起来了,差点决裂了,你这叫不忍心?”
他一怔,坐直了身子,不可置信,“真的假的?这也能吵起来?”
虞清绝冷冷瞪了他一眼,“你说真的假的?”
程向阳恍然大悟,“懂了。咱哥把伯母气到了,伯母干脆断了他伙食,你这好心的弟弟心疼了,给他熬汤呢。别担心,会好起来的,信我。”他一笑,搭上虞清绝肩膀,四两拨千斤般一带而过。没什么好纠结着,母子终归心连心,再多的气总会散了,犯不着耿耿于怀。
沉默了一小会儿,虞清绝开口问道,“叶柳说什么了?”虞清绝抵不过好奇心,想知道叶柳作何表示,他希望,叶柳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别犯糊涂。毕竟,错过了就错过了,死死揪着往事不放,损人又不利己。
“桐桐拿给她的,我不太清楚,大概是这意思。”言语之间,程向阳手上微一使力,易拉罐瓶子“滋”地一下瘪了,他瞄准垃圾桶,动作轻轻一扬起,易拉罐以抛物线的弧度圆满地落入垃圾桶。他颇为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粘上的灰尘,自己赞叹着道,“嗯,不错,挺准的。”
虞清绝鄙视地别过目光,动作里表达的意思他全懂了。“宋井桐她给的?”出乎意料,以宋井桐刚正不阿的性子,她居然把戒指给叶柳送过去,这世界怎么了,人都不正常了么?
“为了这事我两差点吵起来了。”程向阳抱怨,回来又受虞清绝责备,办件好事儿真难。
虞清绝算是放心了,吵起来才正常,不然一个两个都没点原则,这世道是真的颠倒了。“出去,看见你烦,别碍手碍脚的。”怒火发得差不多了,问的问完了,虞清绝开始不留情的赶人。翻脸的速度,比翻书快。程向阳没留的想法,走出去,突然回过头,慵懒地扶着门框,客厅的灯光映射过来,修长的身影度上一层光。“付云溪呢,谁来接她的?”想起付云溪一个人开车过去,虽然他叫了付家司机过来,难不保付云溪暗地里使计把人哄骗回去。
“打电话给航子让他过来把人带走了。”虞清绝烦闷,语气不由加重。
付云溪被吓得够呛,一个从来躲在温室里被宠爱的孩子,没见过吵架的画面,当场眼泪哗哗流了下来,怎么劝止不住。虞清绝无奈之下打了电话给白航,白航沉着一张脸寒若冰霜过来了,哄了老半天都没哄好。虞清绝第一次头大,也是第一次同情白航,遇上付云溪这小公主性子,有得受的了。
程向阳倒有几分幸灾乐祸,中肯地说道,“航子平时太潇洒了,付云溪镇镇他也好。”
“ 半斤八两。”虞清绝也不给面子,毫不犹豫嗤回他。五十步笑百步,好意思说别人?
“行行行。”程向阳懒得待着受他的气,转身离开前提醒,“注意关火,别把我房子点燃了。”
不等回应,程向阳径直走回房间,从里锁上门。摸出手机,对话框输入消息,再发送出去,“桐桐,睡了没?”消息发完后,程向阳舒服地躺在床上,时不时拿起手机看几眼,没消息进来。
宋井桐是洗完澡出来才看到消息的,手指飞快在键盘上跳动着,太过入神了,陈玉书悄悄地走过来了她都没感觉到。“没,怎么了?”反复推敲字句,最后终于发送出去,不冷漠也不温柔,中规中举。
“咳咳…”陈玉书假意地咳嗽两声,同时顺势低下头去窥探手机,“好投入啊,发什么呢?”陈玉书存心揶揄,两只眼睛贼兮兮地转动着。宋井桐收回手机攥在手里,问道,“怎么了?”
陈玉书变魔术般从背后掏出一盒饼干,从包装来看,是华夫饼无疑了。“兮兮请你吃的。”陈玉书塞到宋井桐手中,露出一个甜而美的微笑。宋井桐理解其中的意思,想必是李兮要为上一次的事道歉,让陈玉书充当和事人来了。宋井桐没拉脸,更没为难,收下了,不冷不淡地说了声,“谢谢。”她这话是对李兮讲的。
李兮愣了半晌后,回道,“不客气。”李兮始终开不了口,腹中打好的草稿憋在了嘴边。她怕说出来了,宋井桐不给台阶下,到时候只会尴尬。陈玉书在左右两边夹着,看着都焦急,一把拉起李兮,扯到了面前,和事人这个角色真是尽责尽力在充当着,“兮兮,你不是有话对桐桐说嘛,赶紧说啊。”陈玉书拿手捅了捅李兮,示意,李兮纠结着,没有抬起头来。
宋井桐嫣然一笑,大大方方说道,“没关系。”她简单的表达,希望李兮听得懂。宋井桐而非斤斤计较的人,更做不到不斤斤计较,但是李兮已经跟她表明了态度,她也收到了,她可以不计前嫌,何况,这件事她也有错,在李兮脆弱的时候,她不该说那样的话,她做得也不对。李兮缓了缓声,五个字,一字一句诚恳饱满,“桐桐,对不起。”
女生之间的友情有些特殊而微妙,前一刻还冷漠得谁也不搭理谁,下一秒,已经和好。陈玉书开怀一笑,“对嘛对嘛,我们都是好朋友,朋友之间没有过不去的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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