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隔天中午,宋井桐才回的寝室。推开门,三位都在,宋井桐一进门三人的视线就锁死了她。三人排排坐,宋井桐在她们紧追的目光之下胆战心惊关好了门。门是关好了,却没挪一步,宋井桐是想清楚她们这是要搞些什么。
陈玉书性急,等不住,起身上前一把拽着宋井桐往椅子塞。三人齐齐而坐,就她坐在三个人前边单独预留的椅子,颇有被审的意思。宋井桐预感没错,说来就来了。俞雯跟李兮起身,俯身凝望她,还施以逼迫就范的眼神。宋井桐被弄得坐立不安,戒备地仰头看向三人。都没出声,李兮已经堆起了坏笑,颇为霸气地单手撑在她坐的椅子的椅背那里,“俗话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以下所有的话都将成为证词承堂上供,你得为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负责。”
宋井桐仍旧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事,怎么就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了?她不明白不要紧,李兮早煞有其事地在陈玉书桌面上取了本英语词典,厚厚的一本词典“啪”一声拍在桌面上,震耳欲聋,震得宋井桐神都恍了。不例外,李兮本人也被震到了,可她假装无事地抬腿,一只脚社会地踩宋井桐坐着的椅子一侧,手还是撑在椅背上,这形象跟以前流行港剧里边的太妹差不了多少。
宋井桐微微挪了挪屁股,担心鞋子踩上的不是椅子而是自己。李兮误以为她要开溜,直接眼神警告。没明白过来到底怎么一回事,宋井桐求助性向俞雯寻求答案,俞雯耸肩,无奈。俞雯也是被逼无奈,被迫跟这两人站同一条战线上的。
李兮管宋井桐,陈玉书听李兮的较多,为不让俞雯出逃队伍,小小个子的人竟还要踮起脚尖手架在俞雯肩上威胁人,“雯雯,你不能临阵脱逃。你要是敢背叛我们,我再不要理你了。”
俞雯能说什么,只能默然。
两人对此皆为满意。李兮转回视线,清了清嗓子,厉声且特意粗着嗓子道,“说,昨晚干什么去了?”
昨晚?不是都有说到校医院吗?明知故问。宋井桐以沉默回,李兮又用词典重重拍了一声,宋井桐突然被吓得心脏漏了半拍,不只她,陈玉书跟俞雯也是,都吓得不轻。陈玉书悄悄拽了拽李兮衣角,低声道,兮兮,别拍了。李兮小声回知道了,再次回到这事上,“你有权力保持沉默,但是我也有办法让你开口。不过嘛,我劝你还是自己招了,若你逼我用上手段,可就不像现在这样好说话了。”李兮模仿古时庭审时青天县老爷的样子,神情姿态拿捏得倒是很到位,不去当演戏还真浪费了。
宋井桐抬头对上李兮的目光后,答,“去医院了。”
李兮特别满意宋井桐的配合,继续追问道,“去医院干嘛去了?”
宋井桐这会却在心里吐槽了,去医院能干嘛?无非两种情况,一是去看病,二是探望病人,难不成去医院三日游么?这逼问者的智商,实在堪忧啊。乖乖答还好,这一哑言,立即引得李兮不满了,“哎哎,审判官问话呢,走什么神,赶紧老老实实回答问题。”李兮瞪她,亏刚才想夸她来着,不过三秒原形毕露。
宋井桐叹气,认命般妥协了。她不缓不慢地回,“去医院只有两件事,一看病,二看病人。两者之中,你说是前者还是后者?”
“你又没病,当然后者了。”李兮不假思索回答。左右思索都觉得不对劲,突然间叫嚷了起来,“别打岔,问你话你只能简洁地回答,没有权力质问审判员。最后一次机会,再跑偏主题了一定不放过你,严刑伺候。说,看谁去了?”
那一问,这一答,跟挤牙膏似的,挤一下出一点。宋井桐有板有眼的,“朋友。”
“哪个朋友?”
宋井桐差点冷脸了,这不是装疯卖傻么?李兮这样问得累,她答得也累,索性就直说了,一字一顿的,“程、向、阳。”
总算是进入正题了,也不容易。李兮呵呵笑地看向她,笑容怎么看都不太善。宋井桐出于本能警戒起来,倒不是怕被李兮问,就是担忧李兮过于激动干出什么不好的事情来,她防患于未然。如宋井桐所料,李兮一激动,唾沫喷了一把,好在她有先见之明,躲过去了,避免于难。李兮又一次强装镇定,拿袖子擦掉嘴边的唾沫。该怎么形容好?呃,表情微猥琐吧,特别是这会儿还眯眯着眼奸笑,“嗯哼,你们有没有做什么坏事啊?”
“什么坏事?”宋井桐反问,表情纯良得很。
李兮不信她会不懂,认定她在装傻。她直直盯着宋井桐,宋井桐丝毫不躲,做派是正大光明,落落大方。李兮放弃了,也不绕圈子,“就是那啥,那啥啊…”言罢,李兮还眨巴眼睛,那意思明显极了。宋井桐直愣愣望着,就是不说话,也不知真不明白这意思,还是假不懂。李兮服了,直白开口,“就是你两昨晚干没干天雷勾地火的事?”
“没有,你想多了。”宋井桐答。
陈玉书跟李兮大失所望,太没劲了吧,两人都已经共处一室了,居然能什么都没发生?李兮不信,执着,“真没有?”
知道说了也不信,宋井桐辩解都不给。昨天晚上她陪程向阳在医院,她睡隔壁的家属看护床上,因受不了刺眼的灯光,她在中间拉了帘子。一帘之隔,耳边就是程向阳絮絮叨叨的声音,断断续续喃喃个不停。基本没太大营养,他说,“桐桐,今晚的月亮真圆。”
宋井桐这边的帘子拉上就挡住了窗,她看不见月亮圆还是不圆,就只是瞧见风吹动帘子晃动时,月影稀疏且懒懒散散地荡进来,偶尔一束照在地面,偶尔一束照在她的被子上。宋井桐都没拉开帘子去瞧一眼月是否很圆,她困,困极了,困意让她眼皮打架,她只敷衍地以鼻音嗯了一声,昏昏欲睡。
至于程向阳后头又说了什么,宋井桐全然不知。他在那边问着,“桐桐,怕黑吗?我过去陪你行不行?”于是,没听到回答,他自己就说,当你同意了。程向阳掀开被子,撩开帘子,摸索着穿上拖鞋后就往她那边去。细细碎碎的轻响声,跟有助眠效果那样,让人睡得更好更沉,他躺下了她都不觉。
宋井桐是感觉到腰上有一只手在缠着自己时,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的。她一向就不喜别人碰她,一碰就排斥。程向阳听见动静,才补上的,“可以吗?桐桐,可以抱着你吗?”睡得真迷糊了,半醒着眼皮都没挣,这样的询问和这样微凉的温度竟没让她反感,半梦半醒间哼了一下,“嗯,睡吧。”她累得沾床能睡,不曾想,照顾一个人那么累,加之报告把她搞得筋疲力尽,再不睡,怕是撑不到明天了。
程向阳犹豫了几秒钟,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往里挪,把与她之间的空隙拉小,直至抱紧她,从后腰抱得满怀。宋井桐一下子清醒,登时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她眼亮得诡异,程向阳在黑色中能准确无误地捕获到她面部表情。她醒来就绝对不可以的,程向阳抢先占领优势,缠着她后腰不松开了,“桐桐,我怕黑,想跟你睡。”像是专程让她放心,程向阳又说,“桐桐,你放心,我保证什么事情不干的,只搂着你睡。”
“不行。起来,回到你自己的床上。”宋井桐态度坚决。虽然夜太黑,让人看不见,可宋井桐此时就是能感觉到,程向阳幽怨的目光已经将她身上看穿了洞。即便如此,她仍是坚决,不行就不行。
程向阳脸皮厚得戳不破,他死缠烂打,还撒娇,“桐桐,我是真的害怕。”理由,烂得跟宋井桐先前留下来时说的有得一拼。
宋井桐困,拉锯战以她让步而告终。沉寂半晌,答了一声睡吧。程向阳听出意思,她这是许可了呀,他笑,嘴角要咧到耳后根了。宋井桐还是背对着他,可腰上有只手紧紧搂着,她怎么也睡不着了,困意跑了一大半。程向阳又凑近了些,把头低下搭在她肩窝那里,舒服又满意地合上眼皮。他倒是好了,宋井桐如何也睡不下去,她动了动肩头,试图把他挣开。
“桐桐,醒着吗?”这一动,程向阳半侧起身子,头移过去,近乎贴到她脸颊。
当然没有睡着了,突然间有个人睡过了,谁能睡得着?宋井桐却没笨到让他知道还醒着,她仍旧阖着眼皮,气息平稳地假装入睡了。程向阳要确认般把脸凑近,两瓣唇似有意又无意点触在她额头处,却只是为了这么纯良的判断,让人有些怀疑,“你是真睡着了啊。”他嘀咕一句,侧起的半个身子又沉回去,手又搂上了她的后腰。程向阳的声音一贯好听,在寂寥的黑夜中更是,“好,桐桐,你睡吧。我跟你说说话,不用回,你当做听故事就好。”
宋井桐一脸黑线,这人怎么回事,脑子入水了,怎么说出这样神志不清的话?什么叫睡吧,又什么叫她听着?也只容宋井桐在心里槽完,程向阳已经开始了,他给她分享他儿时的事,他说,“记得我一次小学期中考试,试卷上出了一道题,可难了,那时候没听说过更没学过,全班没一个人能答上的。出的上半句是‘上穷碧落’,要答出下半句来。我脑子一激灵,哗哗地在试卷上把下半句‘下黄泉’给写出来了,这可没把我们老师高兴坏了,一个劲夸我聪明、知识丰富。”
她静静听着,心里边回,老师考他聪明知识丰富,很大一部分原因不是冲他本人夸的。具体冲什么,挑明了就功利多了。程向阳还兴致十足给她讲,她偶尔会困顿得走神,时而听上几句,时而昏昏要睡。
程向阳对自己“三好生”的时代记忆很深厚,宋井桐总从他言语里听出丝丝小骄傲,不知是否是她会错意,他说,“其实我也就瞎猫碰上耗子,胡乱蒙的,没想到真给蒙对了。”只能说明,他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这样都能给他蒙对了。他又道,“你呢,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宋井桐半天没回,她半睡半醒着,却没多少要开口的想法。其实,老早之前有人这么说过,当一个人真正喜欢上另一个人时,会恨不得把每一分每一秒用来陪伴另一个人,想要把过往的烟云讲给另一个人听,还想要去了解另一个人所经历的种种往事。宋井桐不清楚程向阳是不是怀着这样的心问她的过去,即便是,她也不愿去揭开。年幼的时光,是宋井桐不愿被人触及的一块疤。
他自语,自问自答,“也对。你应该是位好学生,不早到不迟到不旷课,成绩优秀,从来没有忤逆过师长,深得师长的喜爱。”说完,程向阳抑不住笑了,目光还深深地望着她。
这一回,程向阳猜错了,还错得离谱。宋井桐小时候根本不乖,她特别的任性,每到上学日都不愿去上学,一不满意就喜欢乱发脾气,爱出风头闹腾师长,有时候还用调皮捣蛋的方法来引别人注意……太多了,她都说不清。总之,宋井桐在师长那并不讨喜,只不过,碍于一些原因,师长们都没有直接表现出来罢了。可记忆中种种顽劣的行迹,什么时候消失了呢?宋井桐竟然记不清了。不变的是,即便后来的她,那些同学同样不喜欢她,不会跟她玩,有谁会跟一位孤僻沉默的人玩呢?
那天,母亲抚摸着她的小手,惯有的柔和目光爱怜地凝视她,温柔的声音一如昔日不减半分。母亲说,“宝贝儿要听话,做个乖宝宝。以后妈妈都不能陪在你身边了,你要坚强、乐观、宽容,别再任性,别再闹小脾气。”那时,她怎么也不愿听,直觉就是晃着脑袋摇头,稚幼的她一度以为只要她不愿意,母亲便能起来哄她,她任性地要求着,“妈妈,你起来,你不起来我不要听你的话,我要不去学校,去了也要捣蛋,也要跟同学打架。”
终是没能起来,母亲被她的话气到了,但也没有力气来训她一句。母亲没有再起来过,宋井桐后悔,如果可以,她一定会点头应下这最后一个要求,她会说,“好的,妈妈。妈妈,我一定会听话的,一定不闹事,一定不耍脾气了。”宋井桐没来得及说的话,也不再有开口的机会。好像就是从那以后,她一身的刁难专横,赤城无忧的笑容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漠、冷然、沉静、稳重、睿智。自那以后唯一一次跟人起矛盾,打架,倔强不服输,也是因别人说,她没妈妈。
宋井桐眼角滚烫着泪水,无声无息从两边滑落,但一腔声儿也没发出。她不愿让人看到她流泪的样子,不愿让人知道,原来,她想她的妈妈了,想得那么深那么久。
程向阳又贴了贴她,很单纯想要搂着她而已,“其实我很想看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像是现在这样清脱淡雅,还是活泼开朗?错过了你的童年时期,真的遗憾。”
不,倘若程向阳在那时候认识的她,他决计不会喜欢她的。毕竟,童年时候的那个人,是一个幼稚、蛮横,被宠坏了的小孩子,真的差劲得不行。也许该庆幸,他是现在遇到的她,现在的她,即便不是最好,但也不是最差。有时,时间好重要,能否在对的时间合宜的时间遇上一个人,需要好多条件的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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