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渐凉了，日短了，夜长了。夕阳带上了秋意，连同照射在窗台的阳光都是凉嗖嗖的。
宋井桐裹紧了肩上的披肩，右手边有本合着的医书。房子空荡荡的，散落下的余晖拉长了影子，显得她形单影只。晚饭要吃的，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不能饿着自己。
厨房里有各样新鲜的食材，但没有一样是她会做的。翻到冰冻的那一层，她选了个最简单的煮水饺。一不小心，她下了特别多的饺子，差不多两个人的份。没有经验，水放的少，煮的时间控制不好，饺子全破馅且糊底了。面对一锅坨得不成样子的饺子，顿时食欲全无。她忽然无比怀念程向阳，有他在至少自己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饭。
居住在一起三个多月了，这是他第一次什么也没有跟她说，在她快下班时也没有来接她，打了个电话交代她自己回去。
宋井桐不是纠缠不休的人，听他语气有些急促她只问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宽慰她没事别多心，还叮嘱她认真吃饭。显然有些事情他不想告诉她，那她只有尊重。
下班时段不管是公交车站还是地铁站都特别的拥挤，出租车更是难等。地铁上，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奔波劳累的疲倦，这是每个大城市繁荣背后最真实的面貌。
车上的人大多都是孤身一人，冷漠地注视周围的一切，仿佛累得连眨眼或者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宋井桐忽然间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实习的几个月以来每次都有程向阳来接她，甚至这是她第一次体会到上下班挤地铁倒车的艰辛。
荥川这座大城市有很多外地的年轻人，为了梦想奔波游走，朝九晚五。即使下班之后回到房子里，多数时间还是自己一个人，一室冷清连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她曾经以为她足够了解俞雯说的绝望和孤独，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到底没有体会过深，到底没能真正感受到俞雯说的生活给予的深深的无力感。
客厅上手机响了，宋井桐走出厨房去接。接之前看了眼来电显示，是他的助理。“宋小姐，程少担心你没有吃晚饭，他让饭店给你送外卖过来了，等下你记得开门取。”
刚一讲完，门铃响了。她走过去，对着电话说，“等下，门响了，我去开个门。”稍把手机从耳边挪开了点，打开门，一个提着外卖盒子的人便站在外边了。接过外卖道了声谢，重新关好了门，她问崔助理，“他在忙什么？”
那边的人只静了大约五秒钟，恢复应答自如的模式，“宋小姐，程少让我跟你说请你好好吃饭，不用担心他。我先挂了，再见。”电话嘟嘟地响，助理挂电话的动作真是快。
晚饭过后，她下楼去扔垃圾，然后洗澡。客厅里静悄悄的，时不时有几声翻书的声音。她窝在沙发上，书放在她微屈起的膝盖上，萤火安静地蜷缩在她脚边，一副惬意十足的样子。
时间从七点走到十一点，书翻到了三分之一过一点。程向阳依旧没有回来，她是要上早班的人，打算进房去睡觉了。起身时，门口有动静，她急忙穿上鞋子去开门。窝着的萤火跟着起来了，跑着跟在她后面。
崔昊打算摸钥匙来开门，门倒从里边开了。宋井桐上前帮忙，不需凑近已经闻到了程向阳身上浓烈的酒气。把人放到沙发上安定，她已经倒了两杯温水出来，一杯给了助理，一杯喂给他喝下。助理看着半蹲在沙发前喂水的人，“程少今晚喝了点酒，辛苦宋小姐照顾了。那我先走了，晚安。”
在他放下喝空的杯子出门前，宋井桐喊住了人，“谢谢，路上开车小心。”
助理回头笑笑，出了门。刚才宋井桐叫住他的时候，他是很紧张的，后背已经发凉了，就怕她不死心再问起今天到底怎么了。她没问，反而叮嘱他路上小心，仅此而已。换成其他人，必定会刨根究底，她不同，与其他人不同。
萤火围在她旁边打转，终于沙发上的人微微转醒了。他睁着惺忪朦胧的眼睛看她，宋井桐及时递上一杯温牛奶，不料他一把抱住了她。手中的牛奶在她惊慌失措之下打翻在地，乳白色的液体跟着玻璃碎片交织在一起。
她身体挺得笔直而僵硬，并不曾怀抱他。他已用力地搂着，似乎要融为一体。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他喃喃地问她道，“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会留在我的身边对不对？”
他的问话前所未有的急躁和迫切，眼神那么恳切地期盼着她的回答。如果她知道今天是悲伤的开始，她想她不会这么回答，她会坚定告诉他:无论如何，我永远都会在你的身边。可她不知道，她任他抱着，不理解他这是哪一出于是说道，“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但是我现在就在你身边。”她不讲以后，未来有太多未知了。
“不，我不只要你现在在我身边，十年、二十年甚至更长的时间，我都要你在我身边，哪儿都不许去。你是我的，命中注定你只能是我的！”
许是他说了太多的情话，她理所当然地把这霸道的宣称当成了情话，一笑置之。她不曾懂得，这个男人，喝得烂醉趴在她肩膀上的男人此刻有多煎熬。他为了让她安详，为了护她周全，为了守护她所爱的一切，背后他做了许多事。肮脏的、不屑的、狠辣的，他都做了，只为了不让她双手染上脏水，不让她知道太多的不堪。
为他盖好被子，起身时眼定在了他那张俊容上。她从未认真观察过他，她发现，他是真的长了张帅气迷人的脸。手指轻轻地抚过，那眉目如山似水，鼻梁英挺，紧抿的唇极致诱惑，脸部轮廓棱角分明。他睡时，有些冷冽，又有些浑然天成的率性。她懂得，那紧闭的眼底下是一双深邃的眼，那唇上下一碰会说出很多让人无措却心动的话。
不禁在他唇上蜻蜓点水般偷偷一吻，宋井桐心跳砰砰。她关了灯，轻手轻脚地关门走回房间。
至于到底那一天发生了什么，程向阳不曾跟她提起，但她有一个把柄落在了他手里，时不时他会挂在嘴边。每每他心情大好，总是道，“崔昊说他并没有给我换衣服，某人还不认？”每每他提，她都缄口不言，低着头假装没听见，而他得意地看着她笑。
医院轮休日，宋井桐放了一天的假。想着很久没有回家了，那天放假她回了家。宋惜日居然在家，着实让她吓了一跳。她没记错，今天并不是周六周日，哪怕是周六周日宋惜日也很少待在家，真是难得一见。
她上楼，敲了两声书房的门，推门进去。“爸，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眼睛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她下意识想到是不是他生病了。然而他面色尚可，并无迹象。
宋惜日合上书，摘下眼睛，绕过桌走到她旁边。他并没有回答宋井桐的问题，反倒是关心地问她，“医院放假了？”她回，并答放今天这一天。宋惜日微点了点头，接着问她道，“累不累？看你又瘦了很多。”
宋井桐印象中他从不会对她说这些话，让她眉头不经意一皱。皱眉不是因为不喜欢或者厌恶，而是他怕宋惜日讲这些，本能里她认定了他就不是那种家长里短的人。今日，让她有些无从适应。“还可以，不是很累。”她发现，回答了之后她没话讲了。
宋惜日一反往常，居然肯将宝贵的时间分给她，“走，陪我喝杯茶。”他人说着已经推开书房门走下楼了。她迟钝了一下，确定自己确实没听错。
说是喝茶，倒不如说没有。宋惜日给她单独泡了玫瑰花茶，调入蜂蜜，而他为自己泡了普洱。他对她说，女孩子不要喝咖啡和茶，生活要健康一点。宋井桐没想反驳，可能气氛太好了，她反驳了，“爸，那你是不是应该把烟给戒了？你要教导我，是不是应该身体力行？”
她以为宋惜日会不高兴，他却又推翻了她的以为，“好。”他几乎是笑着回答的。宋井桐大惊，隐隐察觉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她试探着问，“爸，你是不是生病了？”问完心里竟然莫名地恐慌，害怕一语成谶。在她认知里，只有生重病或者要离开的人才会如此反常，而他的行为就跟突然间觉悟了什么、开始珍惜起寥寥无几人生的人一样不正常。
宋惜日给她爽朗的一个笑，似乎让她定心了。“我还能再奋斗个十年，能有什么病？”原来，定心的不是他的笑，是他的话。真好，他对他的事业有着那么多的期待，那她就可以放心地确定他身体没什么事了。他如此爱他的工作，甚至超过爱任何人，所以她听到这句话放心了。
晚饭首次没有任何人任何事打扰，就算是吃年夜饭都会有的工作电话，这时候一个也没有来打扰。宋井桐享受这样的时光，终于有一次可以安静地坐下来跟他一起吃饭了。
暴风雨来临之前，天空总是寂静的。这，算是风暴来临的前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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