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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八章


  季骅留了一封定时邮件,在他踏上异国土地的第二天发出。容量不到二十字节的信件中,短短的两行字:不知是不是真的有转世传说,但是,如果真的有,下一世可不可以记得牵着我?下辈子,不会再有任何人,唯有他一人。
前世,今生,来世,这些东西过于虚幻缥缈,虚妄得如同一缕散在天边的轻烟,抓不住握不着。阅过的邮件,平平静静地待了一处,不会再点开,不会有只言片语的回复,如从未见过般任其石沉大海。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白头到老。有的人拿来成长,有的人拿来一起生活,有的人拿来怀念。宋井桐想,季骅的下一世不要遇到自己,不要花太多的时间去检验一个错误的命题。他们之间,纽扣从第一颗就扣错了,耗了好多年,到最终不得不承认一开始就是错的。所以,只能盼望,从今往后,他不需要再重复这样的一个错误。
李兮频繁约宋井桐出门,她们一起吃饭,逛街,四处闲逛。几乎白天的时间都是李兮陪着,较之大学时期,亲密更甚。李兮或是从那一处得知了,挑选小饰品的空闲,她有意无意地问起了,“季学长还好吧?他,你们还有联系么?”
果然,带有紫色小雏菊装饰的发圈不适合宋井桐,但凡有点儿装饰的都不合适,光是拿在手上就已经很别扭了。李兮的审美和眼光,推荐给宋井桐推荐得并不贴切。归放于原处,她还是挑了最先相中的没有半点装饰的,简简单单的黑色皮筋。不适合的,紧攥手心,正如流沙,握得越紧,流失得越快,攥不住的。
李兮忍了几番,到底没忍住好奇。微抬下巴,看向宋井桐,李兮问,“那么,你有喜欢过季骅么?”当今社会,漫长而显短暂的几十年,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从不对别的人动过心的,显然是寥若晨星。李兮好想明了,这当中,究竟有还是没有?
学生进店的喧嚣盖过了一切,三两成群的女孩子,叽叽喳喳的欢声中尽是青春的洋溢。李兮没听清,等喧闹过后,只能看到宋井桐浅淡如旧的眸子,宁静致远,心无旁骛。李兮没再去问第二遍,她不确定,方才的回答里是否是有?或许努力过了,万般无奈的是,并不如人愿。
她们走的是曾经无数次走过的校外街,熔铸了时光的地方。这里,什么都有,最不缺可能性。这里,有很多年轻人,他们朝气蓬勃,一腔热血,满怀希望,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期待,同时又有些迷茫和忐忑。
走过的地方是否变了样?是的,多多少少,谁也不可否认。看过的风景,听过的海,亦会翻新模糊,成为另一翻样貌。情谊,世间所有的情谊,缘分到了尽头,缘起又缘灭。一如此时的见面,不管多毫无间隙的过往,经了风雨捶打,总会有破裂。坚硬的城墙,风吹日晒,久而久之都会出现裂痕,都会倒塌。经不起考验的,经不起挥霍的,真的是数不胜数。
宋井桐原以为是自己和李兮两人,在还是学生时来过的这家很受欢迎唱吧,她见到了陈玉书和俞雯。只需稍稍转动一下脑筋,只需从中窥一眼李兮的表情,宋井桐便知分晓。李兮想拉回破裂的关系,煞费苦心。
为何成了这样,宋井桐无法解释。中间有太多的误会,太多的身不由己,太多的言不由衷,渐渐的,支离破碎。陈玉书并不想见到宋井桐,在目光触及的刹那,泠然撇回眼,视若无睹。前几日才刚叫说着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的人,自是不会给予自己好脸色,臭着脸,嫌恶不喜自在意料之中。
宋井桐很好地露出笑意,清浅,淡若,波澜不惊的从容。不需李兮缓解气氛,不需要为难旁的人,宋井桐对那漠然一视而过,然后落落大方打起招呼,“刚刚好买了些糕点,尝一尝。”此番悟性,李兮煞感欣慰。反观陈玉书,一派的高冷模样,恨得李兮牙痒痒。有什么不能过去的,非得弄到形同陌路?
大步跃向前,李兮一屁股坐下,因重量而微微陷下一块。揽过陈玉书,手臂圈着对方的脖子,使了些蛮劲,“干嘛呢,板着一张脸干什么?乖,给大爷笑一个。”故作挑弄的姿态,李兮意在攻克固执的人,尝试缓和。
没待坐下,步子靠近,只隔不到两米,已落座的陈玉书开口,冷硬直白,“如果知道她在,我绝对不会来。有她的地方没我,有我的地方没她,你们选。”说完,陈玉书拨开李兮的手臂,这话说得所有人皆是一怔。步伐止住不前,很轻易很简单很容易,宋井桐被这话蛰了一下,不轻不重却恰到其处。
失态转瞬即逝,微笑还是挂在唇边,甚至就是面不改色。宋井桐将手里边的糕点放下,不动声色,“不好意思,突然想起有些事,我先走了,你们慢聊。”宋井桐给了台阶,也掩了这暗涌的不妙气氛。不见,可能真的会更好。毕竟,翻覆的友情,一旦幻灭,有如覆水难收,何苦危及他人?
听此,陈玉书猛地站起,扬起头,一脸倔强地看着宋井桐。几步之隔,说近也近,说远也远。这些年,陈玉书的性子,与过往的李兮的性子越发神似,变得直言快语,听起来甚至有了些尖酸刻薄的泠意,“怎么,是有多自责,所以连多待一秒的勇气都没有?”唇角冷笑,上扬的弧度冷俏。
宋井桐顿在原地,木然了几分,冷凝的眼眸晃过一抹黯然。曾经那么熟悉,那么无间的人,现如今形同陌路。不,是相见不如不见,天大仇恨般疏离。手不禁地蜷曲握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于是紧抿着唇不言语。李兮出声制止,“书书,你少说两句!”
陈玉书恍若未闻,逼紧两步,相差甚远的身高不再顾忌,“你可真冷血,再也没人比得上你冷酷无情了,真的。想到以前那些事,真是无比的可笑。”说完,陈玉书往后一步一步退开,避如蛇蝎。
左手握着,指甲镶到肉里,宋井桐全无知觉。陈玉书无恙的再次端坐回去,好似方才的一切不曾发生,是所有人的幻象与错觉。宋井桐站着,双眼微红,似乎自心间的难受泉涌,心脏揪得阵痛。再无停留的理由,抑制夺门而出的想法,故作无事地挺直脊背,坚持留下笔直的背影。
俞雯追着出来,欲言又止,最后迟疑地问道,“桐桐,不要紧吧?”
摇摇头,回说,“没事。我先走了,你进去吧。”四人,难回曾经。有自己,陈玉书绝对不会开心,今天的局面会一次接一次发生。回避,无疑是最妥当的法子,纵使不是最佳方式。
向前方走去,日光下的背影渡了一层光辉,柔光将每一处柔和得缥虚。宋井桐也无妨了,终究也还有两天便要离开了。有些事情,只能抱憾。俞雯几不可闻地叹气,直至人完全消失在视线中,融入泱泱的人群当中找不到了才进去。
陈玉书这会儿的戾气收敛下去了,想来被李兮狠狠批过,头低得低低的,犯错般懊悔的神情。俞雯坐回原位,深感无奈。沉不住气的是方才威风凛凛而刻薄的人,“她走了?”明知故问,小心试探又带着低落语气的口吻却是显目的关切。
俞雯径自捏起一块绵软的蚕豆糕,咬了一小口,豆子的清香在口腔四溢开来。俞雯不急不慢的态度要把人逼疯,在问话的人将欲急躁的时候,一块糕点吃完,拍去掉落的糕碎,俞雯说道,“如果你真的关心,刚才就不该用那种语气说话。她自己应该都很难做,面对那么多的事情,她比任何人都要煎熬。可是你,为数不多的朋友,非但没有理解她,还在她需要的时候捅上一刀,添上一乱,你说,要怎么办才好?”
陈玉书头垂得更低,“我痛恨她处事的方式,要是她真的难受,真的撑不下去,为什么她不说?她开口,我可以原谅她,她为什么什么都不说?”
俞雯深感无力,太多的事,不是说出来别人能体会的,“已经很多回了,书书。”微停顿,又道,“其实,她不欠你什么,不需要你的原谅。真要论,她也是欠了程向阳,欠了季骅,而你把那份义愤填膺加在了她身上。更为关键的是,书书,你在记着那张卡的事,你以为是一个划线一个终结。”人都有自尊,此一次,陈玉书的尤为强烈。
陈玉书缄默,低着头,手指不由得缠绕着,略微的局促不安。等陈玉书想通,为意气用事而幡然时,错了好久。有些人一别,可能是几年方可再见,亦可能是此去经年,杳杳无期。笑过闹过,哭过吵过,乘风归来,不知可还是当初景象?
好似人生过得如同世纪般漫长,漫长得再无坚持下去的理由。倘若这便是一辈子,正如俞雯所言,论亏欠,唯独亏欠了两人。一个是程向阳,一个是季骅,欠了他们还不了的债。此债,乃为情债。自认不欠任何,唯独欠了难偿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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