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十点刚过,没特别的安排,饭局也就散了。虞清绝要载对方回去,并不顺路,也没有必要凑在一块回。虞清绝跟沅斯幽走前边,间距得刚好,合适的社交距离却又有些亲近,总而言之能窥出一些关系来。是否刻意制造的并不重要,他们二人不在乎这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揣着明白当糊涂也是明智之举。
程向阳和闻凯宏在后头,与前边的两人不远不近,偏巧的是瞥得着身影。闻凯宏也懒得管店,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事常有,甩手掌柜当得不亦乐乎。闻凯宏是坚定的放权主义者,火锅城里里外外的事务交由各负责人负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闻凯宏对他们是百分百放心得下的。
经过一楼的前厅,沐晴枫正在处理食客的问题。进步很大,自信了很多,完全没有当初的小心翼翼、唯唯诺诺的面貌,整个人焕然一新了。沐晴枫妥善处理完毕,向他们方向靠近,叫了声闻总,而后轻笑着跟程向阳打招呼。闻凯宏鼓励,干得不错,辛苦了,一会儿的宵夜通通给报销了。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在欢天喜地的日子里歇下来,还有好多人,忙忙碌碌着。有人享受服务,有人提供,这是亘古不变的,报酬合理,投入得到回报,自在情理之中。沐晴枫是为人打工的,老板支付了酬劳,卖力是应当的。况且,回去了也还是冷冷清清,一室沉静,不如不回去。
孤独的人总有很多,孜然一身在一座城拼搏,几乎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除了上班时与同事、上司、客户打交道以外,多数的时间封闭得像荒漠。别人闯不进,里边的人迷途大漠。报团取暖,此一词,褒贬不一,听来是隐隐的心酸。一颗心的孤寂,另一颗心近了,或许不需要过多交流,仅凭借彼此身上有的一丝丝相同也能产生共鸣。
曾在返学的路程中,正值下班**时搭乘地铁换乘,目睹过一位位远离故土,漂泊他乡追逐梦想或是奔波生计的人。周围是一具具陌生的面孔,毫无交集,毫无交流,明明坐得很近,甚至能闻到劳累一天之后疲倦的味道,却仍旧的无声。无声无息,是累了,惫了,只想蜷着,寻得方寸天地。
面对老板的话,沐晴枫是毕恭毕敬地回复的,也不是无趣沉闷,只是根深蒂固的东西一时难变。纵然沐晴枫如何改变了,性格里的某些东西仿若天生短缺,譬如学不会有趣地说话,不敢跟上司玩笑打趣。沐晴枫保持着微笑,“谢闻总,我想所有人都会开心的。”
闻凯宏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正色说着话也还是忍不住轻佻起来,“嗯,说到感谢,不如让我亲一口好了。怎么样啊?”嘴上是问着,已经出手要去挑起沐晴枫的下巴,沐晴枫僵着躲开了。闻凯宏没恼,本就是逗一逗而已,沐晴枫不是他喜欢的款,并且闻凯宏还有一个原则,就是对自己不情愿的人没有兴趣。唇边溢着笑,“不经逗,一脸肃穆的,多让人心慌。”
沐晴枫没少被闻凯宏如此闹过,应是说,面上轻浮来者不拒,实际上,闻凯宏真没传出过骚扰自己员工下属的流言蜚语。再没原则的人,总还是有些底线的。同理推之,再怎样平凡的人,总还是有闪光点有潜能的,所以,在特别低落、饱受挫折时请别一昧地否定自己,要多往好的方面想一想,不定会豁然贯通。
眼见着两人离开,沐晴枫犹豫一番又开口,闻凯宏最先转回头去,玩世不恭的式儿。沐晴枫到口的话咽下了,她说,“路上注意安全。”那些止于唇齿的话,隐匿于心底,无法言明,无法直面。
闻凯宏识破不道破,半眯着眼,耍着嘴皮子说想不到沐晴枫对自己还有这样温情脉脉的一面,真是让人感动涕零,死而无憾了。满嘴跑着火车,心里澄净得跟明镜似的,透亮得很。出了门关,闻凯宏跟程向阳道,“阳子,瞧那样儿,沐晴枫对你还是有意思的,没死心呐。要不,你考虑考虑人家?”
喜欢一个人不用说,捂着嘴巴,爱意都能从眼底跑出来。沐晴枫钟意程向阳这事儿,不是一天两天了。能不来闻凯宏的火锅城,程向阳尽量不过来,即便是来了也让闻凯宏交代下去,换别的人进行换汤之类的工作。避得则避,态度很明显了。
以往,能借由端些上等的食材让其品鉴,得以正大光明说上几句话,如今,沐晴枫连这机会也没了。沐晴枫不傻的,多少也明白一些。很早之前,沐晴枫表白过一次心意,不出所料被果断回绝了,而且没给一丝一厘的幻想。沐晴枫心里也知,自己不论是在门户、样貌,哪一方面都配不上,纯属是自个屑想而已。
沐晴枫偶尔会陷入迷茫,不是说人人生而平等么?实际上又是人有三六九等之别,婚姻中讲究门当户对,这样不是自相矛盾了?搞不懂,思来想去,脑子里那点儿微薄的知识根本给不了解答。
程向阳对闻凯宏无聊的话冷漠置之,高冷得跟严寒的气温有得一拼。闻凯宏幼稚地嗤了声,搓着冻僵的手,跨上车。他自己给自己做的决定,决定跟程向阳一同过去,顺便,蹭吃蹭喝。程向阳关上车窗,系着安全带,好意地提醒道,“大哥有可能也在,确定了?”
一拍脑袋,怎就没想到呢?俞雯跟陈玉书多好的交情,新居这种时候不可能不去,而大嫂去了,指不定大哥也得跟着。闻凯宏退缩了,前几日说错话惹毛了虞清埘,光是回想起那一个幽深的眼神,至今都有些瑟瑟发抖。再射来那么一眼,不要命了?热闹不愿凑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撞上了,事后算账可不得了了。得罪不起,但躲得起的。
陈玉书那里热闹非凡,聚了很多人,李兮这对儿,俞雯一家三口,加上几位同事,房子都是人。虞清埘来了是来了,没人敢跟他多聊几句,连陈玉书这位话多的东道主也怂了,那气场绝不是盖的,比生人勿近的程度甚上几分。平日里,她们不敢上门找俞雯出来玩,原因也在这了。
这一屋子的人倒先垫了肚子,没多饿。厨房由云睿跟一名同事掌厨,剩下的人聊天的聊天,玩扑克的玩扑克,独独这一位例外。俞雯把儿子哄睡了,房间比较安静,不会轻易吵醒。出来时,虞清埘还是坐在沙发上,长腿交叠,手轻放于膝盖,看着从来不看的肥皂剧。不跟来也没关系的,俞雯并不介意,可虞清埘执意送她过来,最后还留下了。
俞雯端了一盆杂七杂八的坚果和零嘴过去,放到茶几上,“刚才他们吃蛋糕时你也没吃,先吃点坚果垫垫肚子,不定那么快可以吃饭。”说完,俞雯转身去陈玉书那里。她绝不是讨好,也不是出于什么心疼关心的。好歹送了一程,又没走,算是表达谢意的一种方式。
虞清埘极少吃零嘴这些玩意儿,记不得是有几年了。以前,叶柳爱吃,虞清埘买过给她。记忆总是轻易被勾起,猝不及防,始料不及。虞清埘没打算吃的,却鬼使神差地拿起了一颗糖,剥开,放进嘴里。极甜,有些腻味,含了两口就受不了了,虞清埘刚想吐,用糖纸接住的一刹停住了。
移开目光,定格在与朋友说笑的人身上,俞雯唇边的笑很美好,从肺腑而出的因此眼神也有了点点的星光。虞清埘幽幽地转回头,眼睛是望着电视,但是里边演的什么对话是什么,全然不入。这两年,睡在一块,成了枕边人,成不了交心的对象,连笑都隔了一层隔膜。虞清埘眸色极深,背光而坐,阴影自成,投射在眼底晦暗莫深。
虞清埘忘了很多,连俞雯也忘了很多。他们不同于虞清绝跟沅斯幽完完全全的无情感,他们其中的一方是喜欢过另一方的,俞雯是喜欢过虞清埘的。久积的失望,渐渐淡去了绵绵情意,使之消失无影无踪。
俞雯备了两份礼,一份是自己要给陈玉书的,一份是替宋井桐备的。虽然对方没有交代,俞雯想,如果知晓了,定是会嘱托自己。宋井桐去远方的消息连俞雯都不知道,人走之后的第三天才得知的。俞雯不怪没跟自己说,她是了解宋井桐的,那人一向不愿意伤愁,不喜欢离别,当然选择了安静地离开。
争争吵吵,别扭过,气愤过,陈玉书平息了火气,回过头才发现道歉都没有机会讲出口。被误会了的人,被指着骂冷血无情的人,也不解释一句也不等别人懊悔,去了最纷乱的地方,生死悬乎。陈玉书气不起来了,后悔当时说的那些话。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收不回。
代宋井桐准备的礼没能送出去,因程向阳来了。他来了,最能代表的人来了,自然不需俞雯的那一份了。程向阳托崔昊送的归送的,既然到场,没有空手之理。于是,程向阳重新备了一份,随礼不大不小,不会压了众人也不会过平庸。
估得没错,虞清埘也在。程向阳过去,坐下。程向阳对虞清埘并不像他们几个那般恐惧,有几分敬重,又能随性地相处、交谈。虞清埘含的一颗糖早消匿在唇齿间了,隐约有些甜味,他舔了舔上排牙齿,“有消息没?”虞清埘问的是宋井桐的消息。
跟着国际救援组织在战乱、在疾病肆虐的国家奔走,救命,即便平安无事,抽出空写信、寄出,想必是不可能。纵使写了,投邮筒了,能顺利邮寄到?许是杳无期讯,等待焦躁,程向阳最终抵不住思念,托了人帮忙。等确认的人带来消息,知道在哪里之后,不曾想,没过几天又到别处去了。几次循环往复,次次如此。才惊觉,原来,要得知一人的讯息,确认一个人安然与否,需费如此大的周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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