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吻

太宰治的嘴唇微微张开，因为辣椒素而格外红润，像是两瓣湿热的花瓣。

        “诶？”天宁微蹙眉，“你的爱好真是奇特。”

        “才不是爱好～我超级怕痛的。”

        “是吗？”天宁想了想，还是说，“怕痛的话那还是不要了。”

        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太宰治，竟然让他前仰后合地大笑了起来，还引来了店内其他人的瞩目。天宁觉得有点窘，干脆拿出手机打地鼠，装作不认识身边的人。

        她嘎嘣嘎嘣地在嘴里咬着冰块。

        天宁对于冰块的超常爱好也算是异食癖的一种，医生说这是她内心寻求某种依赖的表现。中也会限制她吃冰块，倒不是因为别的，他怕她吃多了冰拉肚子。太宰治就不会管她这一点，他只会笑眯眯地看着她吃完整整一杯冰块，然后说：“宁宁真厉害。”

        走出门后，太宰观察着天宁的神色。她没拒绝和他说话，看起来把刚刚的事已经抛之脑后。这也是她的优点之一，不记仇，对自己和别人都很放过。她正好奇地到处瞅，许多商店今天都不约而同布置上了粉色的装饰。爱心、玫瑰、蜡烛的元素处处可见，小彩带挂在橱窗上。

        看到彩带上的标语，两个人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今天是情人节。

        “怪不得今天路上双人结伴走在一起的人格外多……”

        听到天宁这样说，太宰下意识的反应竟然是心里一跳，垂头看向自己和天宁。也许因为天宁只顾着看路边，她自然垂下的指尖和自己绷带下的指尖只隔着若有若无的几厘米。

        他为自己这种不假思索而惊奇。

        他可以若无其事赞叹，原来感情是这么一种东西，有点好玩。

        可他不能否认紧接着就是心头的痒意，长久以来得不到满足的想要被触碰的欲望积攒到一定程度，变成了一个深不可见的漩涡。他抵抗着却无法自拔，反而愈演愈烈。

        这又让事情变得讨厌起来。

        身边的太宰治突然变得冷淡，天宁也不在意。他一直就这么情绪时好时坏的，像个坏掉的、调不出频道的电视机。她的朋友里还没有过这种人，所以天宁挺新奇地接受了他的一举一动。她觉得他应该也是生病了，而她向来对待病人有一份以己度人的宽宏。

        天宁拽了一下他的袖子，让他看那边迎面走来的男人，他正怀抱着一束巨大无比的红玫瑰，几乎要把整个人淹没。

        “这么多玫瑰会有小虫子吗？”果然她的关注点不同寻常。

        “稍等。”

        “诶？”

        天宁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太宰治几步走到那男人面前，带着笑意不知道说了什么。几句之后，那男人露出惊恐的表情，把手上的玫瑰给了他，自己拔腿就跑。

        现在，抱着一大束巨大无比的红玫瑰、整个人被淹没地朝宁宁走过来的人变成了太宰治。

        “原来如此，我都明白了！”

        太宰治的脑袋从花后面钻出来，有点傻地“诶”了一声。

        “只是想说一下这种台词，感觉很帅气。”天宁抿嘴一笑，从太宰治怀里抽出一枝花，故意拒绝猜刚刚太宰治说了什么这个话题。

        太宰看出她的意图，扁扁嘴：“怎么这样……还想让你夸夸人家呢！”

        “就不！”天宁看起来玩心上来了，用玫瑰花轻轻戳了一下太宰治的脸颊。

        “好痒！”他嚷嚷。

        从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这个节日。

        无聊的情侣们互相取悦，各怀算计，并肩填满了街道，被商家营造出的粉红气泡弄得头脑晕乎乎，掏出钱包。如果让所有人能听到彼此的心声，她们还会露出这种幸福的表情吗？建立在伪装和欺骗上的幸福不过是虚幻的谎言。

        这种节日一点意义也没有。从前的自己是这么想的，从来没有在意过，反而会格外厌恶。

        “你这是妒忌吧。”天宁直白地说。

        “是这样吗？”太宰治面对天宁的时候总是格外坦诚，也由此多带了一点点迷茫。自己真的在艳羡那样的谎言吗，他不确定地想。

        无论如何，从前的自己也不会想到，在某个情人节，自己是这样度过的——

        他和天宁并肩坐在广场边缘的台阶上，一颗颗地翻看玫瑰花瓣，试图寻找里面有没有虫子。

        “会有的吧。”太宰嘟嘟囔囔。

        “会吗？”

        一对并肩的情侣走过，朝二人投来怪异的一瞥，而后者浑然不觉，或者说察觉了也浑不在意。

        可以想像，天宁的性格在上学的时候并不招人喜欢。所以天宁喜欢和太宰治玩的另一个原因就是，他总是愿意陪自己做一些外人看来不能理解、奇奇怪怪的事。

        “这么漂亮的花，怎么会没有虫子呢？”

        “说的对。”天宁赞同。

        一、二、三……二百零一、二百零二……一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她们把情人节的夜晚耗费在了这项无聊的活动中，可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真的不要猜吗？”少年撑着头，看天宁翻检膝头玫瑰，“我对那个男人说了什么。猜对了有奖励哦。”他试图诱惑她。

        远处传来街头艺人的歌声。

        “呔，看招！”见天宁根本不接他的话，太宰治又突发恶疾，以手持花，突然向她刺来。

        天宁：？

        少女本来不想回应，却被鼻尖上猛然袭来的香气弄得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她挥起另一花束，开始和黑手党干部太宰治比拼近身格斗技巧。

        如果芥川看到了这一幕，他绝对会惊掉下巴的。

        芥川对待“战斗”的态度一部分来自于太宰治的教导。他视之为严肃的生存哲学，需怀敬畏之心对待的行动。若有挑战，便搏生死。若有轻忽，便以命偿。这也体现在他几乎从不用罗生门做战斗之外的事。

        可是呢，正是那个教导了他“战斗”的严肃性的太宰治，那个集变态与冷酷于一体的导师、从来不会满意、令人生畏的太宰治，与他交手从不留情、满怀恶意的太宰治，竟然在这里用花朵随随便便地进行一场三岁小孩还不如的“战斗”。和训练场上的表情完全不同，他现在正笑得嘎吱嘎吱，像是被踩了一脚的鸭子。

        “宁宁你啊，真是完全不会战斗呢！”他放下花，满脸笑意道。

        后面二人的动作已经近乎玩耍。宁宁本来有点生气，可后面玩心被激发，又兴致勃□□来。太宰看出了这一点，及时调整着陪她的策略。

        “我不喜欢那样。”宁宁承认，“我也不喜欢杀人。”

        “哎，无论如何都觉得宁宁不像是黑手党会出现的存在。”太宰感慨道。

        天宁看着他。刚刚活动过的脸颊红扑扑的，表情轻松。广场的各色霓虹灯下，她的眼里流光溢彩，平添了许多生动。

        “太宰，谢谢你哦。”她说。

        突然，她朝他靠近过来。太宰治听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那样的巨响在体内震耳欲聋，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天宁的手指落在太宰治缠着绷带的锁骨上，她捻下了一片玫瑰花瓣，并闻到太宰治身上淡淡的香气。

        她低头端详那片花瓣的时候却突然兴奋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惊喜，轻轻喊出声。

        “哇，这里有只虫子！”

        太宰治也凑过去仔细看。那真的是一只虫，是她们找了一晚上，翻阅了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耗费整个情人节夜晚寻找的虫子。它泰然自若，不因为外界的声响、移动而惊讶一点点，只是在那片花瓣上慢吞吞地走走停停。

        天宁专注地观察着它纤细的脚、透明的翅膀，黑漆漆的身躯。

        “太宰……”她转头想说什么，却发现两个人的距离不知何时已经被完全消弭。他的脸颊几乎要蹭到她的唇畔。

        于是她转过去的时候，他脸颊两侧毛茸茸的头发也拂过她的脸。

        她愣了一下。

        她们彼此对视，宁宁突然有点想看他在绷带之下的那只眼睛。于是她像一贯做的那样，跟随心意动手了。在她的手抚摸他的脸颊和头发、试图寻找绷带的结的时候，太宰治像是被蛊惑了似的低下头，再也支撑不住般挨过去。

        一切发生得好像顺理成章。就像无法从一团乱麻中找到起点的线头一样，你也无法找到这个夜晚开始的起点。街头艺人的歌声还未停止，灯光还在流动。而一对少女少男正在吻着彼此。天宁的唇挨在了太宰治微微张开的唇上。他像是被捕获的猎物一般颤抖着，僵硬发麻，从耳垂到整个脖子都红成一片。然而他的手正牢牢地握着女孩的手，十指交缠，宛如寄生。

        从来都免疫异能的太宰治终于体会到了所谓异能之威力。那股狂暴的力量从内心不断涌出来，漫过整个横滨的海，摧毁一切。他感到狂喜，同时感到莫大的哀惘。他根本没意识到此刻浸透脸上绷带和纱布的是泪水，也没意识到她在拆开自己的衣领。他所能做的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抓住自己的浮木。

        太宰的另一只手轻柔浸入女孩的发丝，他开始回应。全心全意，无法自拔。

        这是她们之间的第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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