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2章 警方确实“管控”了舆论
新闻发布会召开的前一天，是杨严震被关禁闭的第三天。
在黄江市刑侦总队的功勋薄上，闪耀着成百上千个优秀警察的姓名。他们鞠躬尽瘁、功绩卓越，是刑侦系统内的楷模及典范，而杨严震就是这其中之一。
第五支队主要负责对嫌犯的缉捕和追逃，队里的刑警们大多长年漂泊在外，为了成功抓获犯罪分子，暴雨烈日，餐风饮露，皆是不在话下。
杨严震作为支队核心，从警二十多年来，哪怕满头青丝变华发，仍不改一腔赤子之情，凭借自己丰富的办案经验、刚正的处事作风，以及对犯罪的深恶痛绝，锻造出了一支追逃缉凶的尖刀部队。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跟犯罪份子搏的是命，他们的命，还有我的命！”
这是在全国英模表彰大会上，老刑警杨严震撂下的一句狠话。
谁能料到抓了大半辈子的犯罪分子，如今自己反被限制了人身自由，好比元旦翻日历，着实属于头一遭。
禁闭室内，雪白的墙头上贴有八字标语——坚守底线，改过自新。
杨严震瞪眼瞅着，只觉越看越讽刺，越看越来气。纪委和督察的领导已在两天内相继约谈，今天中午，他又迎来了总队政治处主任万有良，以及公共关系科科长吴瑕。
处于舆论漩涡的老刑警很是刚硬，坐在长椅上双腿交叠，动作虽看着自然清闲，表情却一脸视死如归。没等那才进门的一老一少坐稳，杨严震先冷哼一声：“我办了二十多年的案子，风里来雨里去，没吃过几顿热乎饭，没睡过几个囫囵觉，在这里还能吃饱睡足，万事不愁，挺好！”
当着直属上级万有良的面，吴瑕没接杨严震那句气话，唇角却不着痕迹地微微上扬。
蒙屈受冤的杨支队果然还闹着脾气呢！
负责统管整个总队思想纲领的万有良一开口，就分外地语重心长：“我说，老杨啊，你过往抓捕的都是什么样穷凶极恶的暴徒？就一个涉嫌猥亵的痴汉，要你堂堂一名支队长来管抓捕和审讯么？可你管了不说，还违规堵人堵上看守所，为什么啊你？”
“我见不得对女人下手的畜牲！”杨严震忿忿不平，“那小子在公众场合就能把他那家伙掏出来，按《刑法》相关条款，能处五年以上十五年以下有期徒刑！但凡是一名警察，就该站出来管！”
深悉杨严震脾气的吴瑕任他发泄，也不说话打断，充当起了书记员的角色，主动伏案填表。
“总队的下一任领导就快调来了，八九不离十，应该就是聂冰。”万有良莫名插了一句，听似风马牛不相及。
“聂冰？公安部刑侦局的那位勘察专家？”
这个吸引了杨严震的名字同样也让吴瑕笔尖一滞，停下了正在书写的右手，浅褐色镜片下的眼睫也随之一颤。
聂冰，那还真是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啊……
“可不就是他么！”万有良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听说聂冰早前还特意提到过你，称赞你是追逃楷模、刑警典范。而你倒好，这位新老板还没就任，你自己这嘴巴就打得啪啪响！”
“什么啪啪响？我没杀那家伙啊！”杨严震的火气“噌”一下又冒了上来，“你们到底会不会查？不会查我教你们！先让‘视侦’二支队（注1）把我和范源的沿途监控分别调出来，再让技侦总队复盘当天两部手机的行动轨迹！这样不就清清楚楚，一目了然了么？”
杨严震越说越恼火，万有良忍无可忍，批他态度不佳，难怪闯了大祸。
为防止两人越呛越猛，吴瑕总算开了口：“杨支，你说的这些，相关部门全都彻查了一遍，现已排除了你杀害范源的嫌疑。之所以你还留在这里，是因为违反了《人民警察法》的相关规定，涉嫌非法审讯。”
“该负的责任，我愿意承担。”杨严震沉默几秒，继而又道，“我起先是怀疑范源和十年前的‘彼岸花’系列失踪案有关，但因为证据不足就没提上流程，自己私下去找了他。”
此言一落，平地惊雷。
吴瑕放下了手里的钢笔，神情陡然严肃了起来：“是因为范源手臂上的彼岸花纹身，还有他瘸了的那条腿？”
由于不曾介入案件调查，吴瑕的信息来源亦是出自网络照片，此时不禁想起了高度腐烂的尸体胳膊上，那一片胀大了数倍的鲜红彼岸花。
杨严震点头：“不单是这些，还有那家伙尾随女人的行为。‘彼岸花’的一名嫌疑人当年被铁勾刺中了右腿，很可能落下了残疾。”
主任万有良也忍不住追问：“那范源身上还有别的线索吗？”
“我揪了那家伙几根头发，这不是正准备送去做DNA检验么？然后就给你们关来了这里！”杨严震没好气道。
“这……办案还是得讲合法流程啊！”万有良想起了此行的教育目的，接着又说，“尽管我给你说了情，但上头的意思是警告处分少不了。现在外头的舆论都把黄江警察骂成什么样了？吴瑕的公共关系科首当其冲，捎带上全家老小、祖宗八代，天天在网上接受全国网友的花式问候！”
一听案子牵扯上了吴瑕，杨严震终于偃旗息鼓，不再抬杠了，就听吴瑕说道：“杨支，媒体记者的目的不是为了给你泼脏水，站在他们的立场上，为的是争取更大的执法监督权，借用这桩案子质疑警方的舆情管控手段。简单来说，主要是冲着我来的。”
杨严震沉吟道：“照这么说的话，网上那什么热搜，你可不能替我删啊！这要一删，屎盆子不就扣你身上了么？”
此刻，墙上挂钟的时、分两针已经重合在2点的位置，吴瑕扭头对万有良说：“主任，这都过了食堂的饭点了，按照规定，杨支可以在警务人员的陪同下外出就餐，要不我们和他一起？”
对于脾气火爆但业务一流的老同志，万有良自有一套管理方法，通情达理地道一声“行”，提议上总队对面的小吃店解决午饭。
于是，三人一起出了禁闭室，才刚走出总队大门，就见大门旁的一块印有吴瑕肖像的警务立牌上，已被鲜红的马克笔涂上了硕大的红字——
为虎作伥、杀人偿命！
万有良回身就批起门卫室的保安来，说是家门口的招牌都给人涂成了大字报，他们倒还浑然不知，纯属是上班摸鱼，玩忽职守。
“信口开河，含血喷人！”杨严震看了也十分恼火，对身旁的吴瑕道：“其实，我还真不怕被人骂成是杀人凶手！就凭咱们总队的破案能力，还我清白那是分分钟的事，但舆论这东西，我确实不懂，也是给你添麻烦了。现在闹成这样，局面真的翻转得过来么？”
吴瑕走近前来，打量着立牌上自己被抗议口号涂花了的五官眉眼，镇定地抬起手，“哗”一声揭下了宣传海报，扭头对杨严震轻轻一笑：“放心吧，我干的就是这个。”
时间和空间再度转回到发布会现场。
交相辉映的闪光灯如同一把把锋利的刀，直直地扎向主持台后方的吴瑕。
几米开外的记者席上，穿着正式而考究的海葳仍旧保持对峙。他一袭双排扣西服加身，严肃中又不失儒雅，面对当下的利好局面，俊朗的脸上漾起了一抹微笑，不忘补上一刀：“不好意思，吴科长，我没有听清你刚才的答复，你是说警方的确实施了舆情管控，包括删除网帖、屏蔽热搜，甚至直接销号？”
浅褐色的镜片之下，那双幽邃的眼睛平静无波，吴瑕认真而肯定地给出了一个字：“是。”
海葳唇角的弧度又向上扬了扬，却深悉吴瑕的功力远不止此，绝不会轻易上钩，势必要趁胜追击，将其置之死地，于是他再度追问：“粗暴地打压舆论，刻意地诱导网民，这就是警方所谓的管控手段吗？”
伴随着这一发问，刺眼的闪光灯逐渐消失，全场陷入了空前的静默。
吴瑕直视着记者席，答得不卑不亢：“针对不实的网络谣言，删帖、撤搜和销号，仅仅是最基础的管控手段。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25条规定，警方现已对两名涉嫌传播谣言的嫌疑人，依法实施了行政拘留。”
终于出招了！
海葳忽然大为兴奋，立即予以还击：“吴科长，在警方尚未发布案情通报之前，请你告诉广大网民，他们是否不能具备对案情的推测权力，不能拥有基本的言论自由？你所代表的黄江警方是不是干涉了网络舆论的真实形态？”
一连三问，字字如刀，句句似剑。
一时间，现场和网络上的关注点全都聚集到了吴瑕身上，只听他抛出了一句反问：“如果没有警方的管控，海记者，你知道当人们打开手机或电脑的时候，会在社交平台看到什么吗？”
这一次，吴瑕虽经发问，却没给海葳接话的机会，跟着又道：“是毒品买卖、枪支交易、人口贩卖、淫秽色情、血腥暴力。一旦警方不再对互联网进行管控，这些违法信息将正大光明地被传播、被讨论、被复制，社交平台也将直接变成犯罪暗网！”
“不要偷换概念！公众现在质疑的是当警务人员涉嫌违法犯罪时，警方内部有没有摆正面对真实舆论的态度！”
“针对不实的网络谣言，警方的态度向来是严厉打击。在本案中，公安机关已经掌握了足够的证据，证明刑警杨严震杀人一说纯属造谣，并依法删除了涉谣账号，传唤了散谣人员。”吴瑕言辞犀利，目光凛冽，冷冷地给出了结束语，“‘巨潮新闻’的相关提问，我已明确作了答复，换下一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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