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大夏衣冠满华光(3)
眼看祝锦宸返身坐回竹椅上,支起一条长腿,摩拳擦掌又要开战,沈玦一时哽塞无言。
好好一个年轻人,有手有脚,头脑敏捷,为何不走正道,和一群泼皮流氓混在一处?
从这些人手里挖几个子儿吃,或许能得过且过几日,但祝锦宸待人接物如此不客气,惹火烧身,只怕就在眼前。
果然,这一局牌风向陡变。坐在祝锦宸上家那位手气奇好,上来没多久就连连听牌,祝锦宸这边对子还没凑好,他就直接开胡了。
祝锦宸早见出对面两人合伙勾兑,一忽儿摸鼻子一忽儿挤眼睛的。但他一时没指认,一方面是碍于人多,不想讨苦头吃,另一方面也是盲目自信,觉得凭借自己精湛牌技,即便对方使手段,也不至输得太难看。
没想手气不好,一开局就得了个下马威。
祝锦宸顿时发作,长身暴起,怒喝道:“凭你们这些东西,也敢在老子面前耍下三滥的把戏!?再让我逮到一次,打烂你们的牙!”
那三人互看一眼,为首的对桌先咧嘴一笑,嘲他道:“那你问问,这里还有谁看到了?难道我们都瞎,就你聪明?”
周围众人纷纷附议,仗着人多势众,你一言我一语。有的讲他输不起,有的指责他眼瞎乱怪罪人,有的说他自己本事不济……闲言碎语,如同苍蝇见血,一窝往上叮。
昔年祝家势大,祝锦宸横行乡里,早有积怨。破产以后,众人都等着他做小伏低,谁知这人流落街头,仍然死性不改,每日只是顶着一腔暴脾气,来这龙门阵上混饭吃。本来大家牌技都差不多,打几圈输赢对半开,就祝锦宸来势汹汹,盘盘都将人杀得落花流水,坏了所有人的兴致。今天有人出头,众人都觉得痛快,自然不能轻易放过他。
但祝锦宸瞪起眼睛,冷冷环扫一圈时,这些人就又急急把嘴给闭上了。
“祝三公子,上了桌,就没有后悔的道理。”对面那人呲牙一笑,敲敲桌子,挑衅道,“不过呢,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要认输也行,把衣服扒光,道个歉,赤条条爬回家,以后别再过来,我们不为难你。”
祝锦宸好像听到什么笑话,哈哈一笑,打个唿哨,伸手就去摸牌。
“后悔个屁。你们几个,不会打牌,连说人话、做人事都不会么?我不得替你们爷爷管教一把?”
大话响亮,吹爆牛皮。第二局打完,祝锦宸又是输得最惨的那个。
现世报来得太快,沈玦不忍直视。
作为一个只有宿主能看到的系统,如果他想出手,逆转局面其实很轻松。
没人知道他的存在,他却能看到场上所有牌面。若他把这些信息告诉祝锦宸,黑盒一秒变明牌,只要祝锦宸本人不是个蠢蛋,要收复失地,不会太难。
可是呢,沈玦是一本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新时代刊物,打心里不能认同这种黑吃黑的报复办法。
对方出千,你就作弊,用魔法打败魔法,争相破坏道德下限……这不是什么值得鼓励的事。
他还在这边思考对策,那边观战的小贩都急了,轻手轻脚拍祝锦宸,想好言劝劝他。
“祝三公子,赢不了的,你别倔了。服个软,说两句好话,大伙不会为难你。”
“哈?”祝锦宸理都不理,一个大白眼甩过去,“不是你求着我帮你打牌?发现风头不对就换边倒,你是根葱啊?”
小贩好心好意,却被他甩了一脸,恼羞成怒道:“你、你……我还不是看你可怜,每天没个正经生意做,到处要饭,才让你帮我打的!?你倒好……我看你赔掉织造坊,就是活该!!!”
“……说谁活该?”祝锦宸声音陡然拔高,冷硬如铁,仔细听时,却能听出来一丝微不可闻的惊颤。
明霞织造坊查抄充公一事,是祝家三公子的软肋,桑禾县城里城外,人尽皆知。莫说当面嘲他败家了,之前有小贼偷入土地庙,将那张锦帐大床上的织物取走变卖,给祝锦宸逮住后,差点打出人命来。
是以这里突然提及此事,四野一霎噤然,无人敢接他的话,都怕被他日后寻仇,一锹打烂自己面门。那小贩往后倒退两步,缩到人群里,也不敢再说一个字。
但祝锦宸只是张狂,并没蠢到那个地步。四下里鸦雀无声,每一丝静谧的空气却都在笑话他,这他已明明白白听懂了。
他像个泄气的皮球,突然撒了火,伸手向牌,闷声闷气道:“开。”
那三人得了势,愈发猖狂,暗号打到台面上来,再无顾忌。满场几十人看在眼里,竟无一人出来主持公道,无一人盼着祝锦宸赢。
重压之下,祝锦宸咬定一口气不放松,头脑反而冷静许多。一手烂牌,被他逐张换出一个体面模样,偶尔还能腾出手卡一卡下家,一局死牌,硬是盘出几分回光返照的气象。
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已浮出了一条若隐若现、不鬼不仙的身影。
以指代笔,沈玦在半空之中,简略绘出三列骨牌花色,推到祝锦宸面前。
但他没有出声,只是隐在祝锦宸身后,居高临下,指点盘略。
第一世界短短三年,沈玦亲眼见证林柚一路坎坷,懂得并非所有真诚,都能换来同等敬重。
祝锦宸狂妄自大,目中无物。在有十足把握以前,沈玦不准备展露真身。
瞧见眼前出现的花牌图谱时,祝锦宸还以为自己疯了。但他精于牌戏,很快就发现到,这花牌图谱与眼前三人手中牌组应是一一对应的,正好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他心中狂喜,面上却竭力控制,仍是做出一副愤世嫉俗的模样,要将那三人继续蒙在鼓中。
即使知道了所有牌面,三合一对他一个,赢面依然不够。得要对方自乱阵脚,他才有可能等到一个反杀之机。
心念一动,祝锦宸突然抬头,对自己左手边的上家道:“四条。”
那人手中搓着牌,正要往外打,不防被祝锦宸说中牌面,神色一变,手也跟着抖了抖。
捏着那张牌,他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求助地望向另外两家。
祝锦宸冷眼瞥他,戏谑笑道:“我瞎蒙的啊。怎么的,真是四条?”
“打!别不打啊?都知道了,还藏着掖着,没意思。”
那人骂了一声,犹豫半晌,终于还是换了张牌,打了出来。
一招得趣,祝锦宸故技重施,又将另两人要打的牌亮声报了出来。次序转到他对家时,那老者坐不住了,抬手指着祝锦宸鼻子骂他:“你偷眼看牌了!?”
“哪能啊,我打从娘胎里来,就是个睁眼瞎。没人见着你们仨喂牌出千,就我见着了。如此有眼无珠,怎么可能看到你们的牌。”
祝锦宸一面说着浑话,一面将手中牌组放倒,亮给所有人看。
“我赢了。”
“——你们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见吗?”
下了牌桌,晃晃悠悠走在郊野清风里,祝锦宸依然觉得云里雾里,宛如梦中。
怎么的,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时,他怎么突然能看到其他人的牌面了呢?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哪有这么玄乎的事?
用现代的词汇来说,祝锦宸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
他从不烧香拜佛,也不信鬼神仙妖。其他人眼中阴风惨惨的破土地庙,在他来看,却是有树有花、有山有水的好花园。所以他才择了小破庙作为栖身之所,每日和破败神像睡在一处,也分毫不觉亵渎心虚。
但虚空冥冥,助他赢下牌局,又那么真实地在他眼前发生了。
祝锦宸挖空脑袋,苦思冥想,终于在昨夜醉后浆糊似的记忆里,想起另一件怪事来。
……当时是不是有个幽魂似的人影,声称要帮他暴富来着?
怎么暴富啊,靠出千暴富?
就这么想一想,祝锦宸都给自己逗乐了。
眼看四下无人,祝锦宸决定叫一嗓子魂试试。
“兄弟,谢了!”
“下次打牌,再来啊!”
绿野空旷,无人回应。只有他自己喊话的回声,在远处山谷中回荡。
祝锦宸觉得很是无趣,掂掂袋里的一小把铜板,又摸了把瘪塌塌的胃,决计进一趟桑禾县城,去买点吃的。
下午闹得太大,那小贩尴尬欲死,当场食言,不愿再给他买饭,至多只愿将那赢下来的铜板分少许给他。祝锦宸心情不痛快,也不想多做纠缠,就由得他去了。
说实话,不触及底线问题时,他觉得自己还是很随和的。
但手里几十个铜板,终究还不上他两百多的赊账。只能过一天算一天,先去弄几个肉烧饼,把自己喂饱再说。
主意打定,祝锦宸向城门方向走去。
他信步游街,没逛多久,却见官道上尘土飞扬,几乘油光水滑的大马,托定几位锦衣少年,向他飞驰而来。马身两侧沉甸甸的,挂着狍子、野兔、山鸡等野味,显是哪位富绅公子出城围猎,满载归来了。
祝锦宸眉一皱,遮住口鼻,往道旁林中退让,想先让马队通过。骏马疾驰,飞扬而过,却又忽然一个急刹车停下。为首那一骑青骢马打头旋身,散步过来,又跳下来一个文雅公子,一步跨上拉住祝锦宸,亲热喊他名字。
“我以为你往江陵投亲去了!怎么却把自个儿弄成这样?”
“走,去我家里,换身衣裳,再做打算。”
文雅公子姓陈,单名一个挚字,是桑禾县县令的独子,亦是祝锦宸从前的酒肉玩伴。祝锦宸兴趣既多且杂,除了一手好牌技以外,什么斗鸡赛马、打猎蹴鞠,无有不会、无有不精的。陈家家风严格,陈挚不喜家中肃穆,就总找祝锦宸陪他游乐玩耍。
但从祝锦宸这一边来看,他要在地方上生意兴隆,和陈挚保持良好关系,就是必不可少的一环。因此往日两人相处,其实一多半都是他哄着陪着,讨人开心,也算利益交换。
现在他虎落平阳,对方却高高在上,满目同情怜悯,不知怎的,他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祝锦宸摆摆手,来了个三连拒绝:“我真挺好的。别人会说闲话,我不能叨扰你家府上。你家人定会见怪,我真的不该去。”
陈挚却根本听不进去他的话,他认为祝锦宸在客气,甚至唤了个随从,勒令他下马步行,把马匹让给祝锦宸。
做到这份上,祝锦宸再能花言巧语,也没那个脸再推辞。无法可想,他只得随陈挚上马,同他们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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