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初秋舟市,多雨。
周四下午刚下过一场大雨,雨水打湿地面,但隔天中午马路上的水就已经蒸干,大路水洗过一样洁净。只有地势低的路边和犄角旮旯还雨水不退。天空太阳高照,路边积水的水洼波光粼粼在落叶轻触下泛起涟漪。秋风阵阵,让人神清气爽。
绿水公园比平时热闹许多,高中生放月假,占了公园南角的体育场,不怕冷的穿着运动短袖,往篮球场上挥洒汗水。
挨着篮球场有商店,但需要从体育场出来,走个一二百米。可好不容易放假的高中生哪儿愿意跑出来,商店老板有做生意头脑,弄了个小摊,摆在体育场角落里,冰镇的饮料和雪糕,不消一会儿就能让高中生一扫而空。
每月来这么一回,老板提前做了准备,从体育场北门进去,靠右,挨着网墙,不碍学生们打篮球,销量也有保障。
从他这个角度往四周看,三面都是体育场里男孩儿打球,往右后方看就是公园里那块开发失败的废地,用石砖垒了有小两米高度,但没垒完一圈就停工了,剩下点残砖烂瓦没人收拾。
地上也没铺砖,昨天那点雨虽然不多,但这片儿被建筑挡着,一天里不怎么见阳光,水干不了,都渗进土里,泥泞的很。
空地上几个人影摇摆,被残破的石墙挡住大半。
他伸长脖子往那边看,整个人凑到网子上,一些声响也传进耳朵。
好像是,有人惨叫。
几个流里流气的小年轻,染着花里胡哨的头发,围了一圈,中间好像是摁住了一个人,都抬脚往上踩,叫唤声一下比一下大,听的人心惶惶。
这些混混不好招惹,常年混迹这一片,一个看不顺眼什么坏事都做的出来,他就是有心也无力去帮。那群人没什么道德底线,如果天天守在他小商店里,那他生意就别做了。
咬了咬牙,老板又往那边看一眼。
如果过两分钟他们还不散开,他就报警!
刚这么想,人群就散开了。他才看见被群殴的人,身上白衣服已经看不出样子了,脏污东一块西一块,整个人蜷着,紧贴着墙根,头发上都是泥巴,粘成缕,整个人狼狈不堪。
老板以为是谁报了警,双眼紧盯往那边找人。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个人,正好就站在土地和地砖相接的地方。
一个十七八岁的男生,又高又瘦,穿着一身干净利落的黑色长衣长裤。
只看见侧脸,眉目清隽,不像个会打架的。
等他转过身来,老板才看清,他齿间咬着支烟,烟雾丝缕的往上飘着,冲淡眉眼间的阳光,狭长却不细一双凤眼,眼尾凌厉上扬着,挑挑眉头,咧嘴笑起来,坏性的没边儿。
侧剃短发,黑亮的发色,迎着风,被吹的扬起,左耳上一排晶亮的耳钉闪闪发光。他深吸一口烟,两指取下烟蒂,扔在地上踩灭,目光淡淡扫过去。
原来那有十来个混混,一看见他,齐刷刷往两边一站,清出一条道。
他往里走,走到被打的人面前,不知道讲什么。
没一分钟,就看见他抬脚将人往墙上踢,力气大,饶是老板离得不近都听见咚一声,然后一声凄厉的惨叫。
那人充耳不闻,把人从地上提起来,往墙上一摁,握拳往肚子上打,打了有四五拳,只听见被打的那个声音越来越小。老板坐不住,拿手机打电话报警。
隔得不远,那个男生松了手,任人掉下去,跌在地上,老板手指哆嗦的摁按键,一抬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眼。
吓的手机掉在地上。
他冲自己挥手,脸上笑容淡淡,却让老板觉得如坠冰窟,感觉自己的手脚都一瞬间变得冰凉了。
僵硬着转过身体,老板呆坐在小摊后,还发抖。
大概两分钟后,脚步声走近,他吓的咬紧牙关,视线里一双黑色运动鞋进入。
“老板,拿瓶水。”
语速有些慢,但声音清越好听,如夏日汽水沁人心脾。老板急忙从冰柜里抓了一瓶水出来,低头递过去。
江一真轻笑了一声,垂眸看见地上扔着的三星手机,刚发布没两个月价格正是高的时候,开商店的就是赚钱。
弯身从地上把手机捡起来,江一真递给老板,笑言:“老板怎么手机还往地上扔呢,挺贵的,”
语气似有若无惋惜,听不出其他情绪,仿佛刚才那样打人的不是这个人一样。
给了钱,江一真挨着小摊的体育场侧门出去,走回那块泥泞的废地。
拧开瓶盖先喝了一口,漱了漱口往一边枯草丛里吐掉,然后走到地上躺着那人身边,蹲下,提着领子,把人拽起来。
他软趴趴的,已经没力气支撑自己,全靠江一真用力。
江一真把人靠在墙上,单膝往下压着,大腿撑在他身侧不让他倒,单手掐住下巴,拿着水瓶从头上往下浇,大拇指往他脸上蹭蹭,蹭掉脸上粘的泥土。
“还给他洗洗脸,你图什么?”
柯平斜靠在墙上,看江一真操作。
明明刚才打的最狠的就是这人,这会儿假惺惺的做好人,不知道心里头憋着什么坏。
傅青词被水冲醒,冰凉的水顺着额头湿掉的头发往下淌,打湿本就单薄的衣服,和泥土混在一起,粘在皮肤上,他像再也干净不了的脏玩意儿。
眼前江一真明媚的笑脸,傅青词却跟看见魔鬼一样惊恐,下意识就往后退,紧紧贴上后墙,才记起自己刚发生的事情。
“呦,醒了?”柯平直起身子,歪头看,吹了声口哨。
江一真笑眼弯弯,多爽朗漂亮,傅青词却再也不敢看,失声痛哭。他头扎下,想埋进膝间,却被江一真用力的掐着下巴扬起头,亮闪的眼睛里满是恶意。
傅青词怕的眼泪汩汩的往外流,呜咽着哭。江一真笑容淡下去,扬手给了他一个巴掌,清脆,白净的脸上瞬间红肿一个手掌印。
柯平站在一旁,不制止也不上前。双眼眯缝起来,吸口烟,又吐出烟雾。
“傅青词。”江一真叫他名字,逼近傅青词躲闪的脸,紧紧盯着他眼睛,看他逃无可逃。
压低了声音,江一真往他耳边凑,声音只两人可闻,迷人的如恶魔蛊惑,“喜欢我?”
“嗯?”
傅青词瞬间激灵一下,如炸毛的猫,开始嚎叫,嘴里一直喊着“我没有”,一米八多一个人,被江一真摁在墙上,打的不成样子。
男儿有泪不轻弹,傅青词今天快把这辈子眼泪流完了。
听见傅青词慌张否认的江一真只是笑笑,又凑到他耳边说话,这次声音更小,一个字一个字的仿佛只往他耳朵里钻。
“给我下药?”
“我也不了你啊。”
她是魔鬼,专门朝人最脆弱的地方撕咬。
傅青词彻底失控,哭喊的声音陡然大了一个度,双手胡乱挥舞撕扯,俨然成了一个被折磨的再也无法忍受的疯子。
风吹动她发丝,黑色短发刮过高耸的鼻梁,滑过她透着阴寒的眼睛,锋利浓黑的眉,陡然乱舞,任桀骜与狠戾四溢。
冷冷看着傅青词,江一真起身,居高临下最后瞧了一眼,抬腿往外走。
柯平跟在她身后,不知道傅青词为什么突然这样,刚才打了他半天也不见反抗发疯,怎么说两句话就受不了了,追上江一真:“你跟他说什么了,他成这样儿。”
“没什么。”江一真淡淡回。
拿着剩下的半瓶水,到一边儿把自己手上的污泥冲洗干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银行卡给柯平。
往人堆儿那指了指,“带他去医院吧。”
柯平讪讪,又是他。
认命的替江一真处理烂摊子,做收尾工作,他往后转,要回去把傅青词弄出来送医院,看见几步远的地方站着的人,心头猛地一跳。
“他叫人了?”声音打哆嗦,冲后面的江一真问。
江一真从烟盒里摸烟,正咬着用打火机点燃,听见他问,低声疑问嗯了下。
火焰窜起,薄荷香烟点燃。江一真顺着柯平方向看去,却只看见一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妈的,吓死我了。”柯平见只是从体育场走出来的人,没一会儿就走了,心里顿时松一口气。“长得真他妈凶。”刚才站在那儿,他还以为是傅青词找人来替他出头。
嘟哝一句,跟身后江一真摆了摆手,去收拾傅青词。
身后人神情怪怪的,目光幽幽看着远处,越发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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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柯平把人弄走,江一真先一步离开,绿水公园离她住的地方不近,来回她都是坐出租,但今天心情突然不爽起来,一连吸完两支烟,没有丝毫缓解。随便找了处看起来干净的地方,往马路牙子上一坐,不一会儿吸完一整包香烟。等地上烟头多到人看着心烦,才起身往家走。
西边天空残阳只露半个,红黄柔柔照映霞光。街边树木叶片仿佛镀上细碎金箔,随微风浅浅摆动,摇曳生辉。
江一真目光扫到路边坑里的雨水,紧皱起眉头。
她不喜欢下雨。
没再停留,快步离开。
江一真从绿地公园走回清苑附近,花了半个小时。
快走到清苑楼下那条街,街边许多小吃店,快晚饭时间,都忙活着迎接“晚高峰”。路上许多学生年纪的人,结伴出来玩耍,流连小吃摊,叽叽喳喳点单。
其中不乏穿蓝白校服的学生,江一真这才想起来。一中比池中晚放一天,假期只有一天。
停课停的太久,她连学校节奏都快忘掉了。
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微凉的空气中弥漫小吃的香气,就近处有一家店卖一些方便餐食,江一真进店看了看菜单,点了一份炒饭加鱼香肉丝。
等餐的时候,她坐在店外的太阳伞下,伞下地面是干净的,没有恶心的雨水和泥巴,她单手撑在桌上,百无聊赖的看着周围景色,到处都是雨水留下的痕迹,将这个世界变得阴冷,她指间一只餐筷,转动飞旋。
不过五分钟时间,江一真点的炒饭和热菜上来,江一真拿起放在一边的另一只筷子,开始吃饭。
桌子不高,底下放的又是矮凳,江一真两条腿蜷起,十分难受。低头吃了没两口饭,实在是窝的厉害。把板凳往后撤了撤,撤出点空位,岔开两腿,这才有了点空余,方便了些。吃了没两口,江一真起身到屋里买了瓶水,回来时,桌边站了两个女生。
穿靓丽颜色的卫衣运动裤,青春无敌。女孩见她出来,害羞的跺跺脚,往后撤了两步,扭捏着不敢上前。
江一真走到桌边,放下手中的水瓶,低头看两个女孩,沉默一会儿,问了一句:“有事儿?”
女孩羞涩抬手用外套的袖口盖着半张脸,眼睛不时落在江一真身上,却不敢多做停留。
面前这个男生实在是她喜欢的款,刚才和朋友站在一边儿看了他许久。
和学校里那些高个子驼背的男生不一样,他尽管没有挺直脊背,却没有一点窝囊难看,反而举手投足一种潇洒肆意的懒散。现在听来,他声音也好听,清凉却无端让人沉醉。
朋友催促她两下,示意她主动。女孩这才怯怯放下手,眼瞳颤动看向江一真,语气柔柔的说:
“可以加好友吗?”
江一真挑眉,但脸色未变,依旧是冷漠的那副表情,却没有拒绝,片刻后报了一串数字。
她说的不快,足以女孩用手机搜索,发送添加好友的消息。
很快两个女孩离开,江一真坐下继续吃饭。她吃饭不快,细嚼慢咽的,一餐饭吃了半个多小时,末了喝了口水,算是结束。
在位置上坐了一会儿,江一真起身离开。夕阳还没完全落尽,依旧绯红的天色如胭脂般点缀小城,走出一段,江一真随手将空水瓶扔进路旁垃圾桶。
马路上金光闪烁,车辆来来往往,鸣笛声响在耳边。江一真点燃一支香烟,徐徐走在回家路上。
心情不坏但也说不上很好,又是如同往常般行尸走肉的生活,让江一真提不起劲,散漫冷漠似乎已经融入骨子里,夕阳被路边建筑遮挡,落到她身上时,一半阴影一般橙红,分界线正好落在头顶,将她一分为二成奇异的怪物。
一路上显得烟火气十足,有些喧闹。江一真走路并不快,路上学生把这样另类一个人当景点,不知道打量了多少遍。
江一真慢悠悠的走,唇间咬着燃到半截的烟,眉目不耐,写着烦躁两个大字。
蓝白的校服,是舟后区第一中学的打扮,学生来来往往,江一真歪头看了一眼,又吐出一口烟气。
女孩儿蓝色的百褶裙随风飞扬,笔直光滑的腿,纯白色的高筒袜,青春又美丽。男孩嬉笑跑过,手指勾起裙角,想要窥探风光,娇嗔声起,打闹欢乐混作一团。
江一真眸光渐暗,吸进最后一口香烟,香烟燃到尽头,烧灼到两指皮肤,直到传来轻微痛感她才回神,两指轻易掐灭了火星,将烟蒂抓进了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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