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
蔺怀铮果然在保险柜里找到了那厚厚的一叠报告。报告每年一次,无一不显示蔺远舟的精神状态异常。泛黄的纸张说明着报告年代的久远,不似作假。
然而蔺怀铮确定,他开启过无数次保险柜,从未见到这些。
此时家中没有别人,蔺怀铮不顾形象地坐在高定手工编制地毯上,一册一册地翻看着报告。从竹筝筝被确认死亡的那一年起,蔺远洲的精神状态便已被确认异常,这些年,报告都显示他无法走出爱妻死亡的阴影,沉沦在自己编织出的幻境里。
蔺怀铮很清楚,这是个谎言。
但他需要这个谎言。
秘书发来消息,说已经安排贺语柠在禹城蔺氏旗下的疗养院入住。蔺怀铮丢开手机,疲惫地捏着眉头。
先是陆芙,然后是这个“贺语柠”……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活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他不是没有察觉自己被命运的眷顾,或者说,曾经的眷顾。从蔺远洲对他无条件的偏爱倚重,到贺语柠为了他硬生生抹去自己的本性,彻底变成他所喜欢的模样,再到他面对业内劲敌无往不利的战果……
一开始,他会觉得这样顺遂的人生美好得不真实,时不时担忧自己会付出无法承受的代价,但时间长了,那点患得患失早就淹没在接连不断的胜利中,他变得心安理得。
正如“贺语柠”脱口而出叫他“男主”,蔺怀铮也是这么相信的,他这样的人,本就该是世界的主角。
那个汪家的千金问过,他与贺语柠那次命运的相遇不过是一点上不了台面的算计,怎么会瞒得过被寄予厚望的蔺家继承人?是啊,蔺家的人脉遍布整个禹城,吴有全父女委托私人侦探调查他目前的事情,仅仅过了半个小时就报到了他面前。
只是那个骄纵好强的汪小姐又怎么会明白,看着一个女人为了得到他的垂怜,把自己改变成他所喜欢的模样,那对男人而言是怎样的成就感。
蔺怀铮憎恶汪甜恬这样的女人,她和谭珍一样,妄图用那点所谓的才能与男性分庭抗礼,相比起接受她的好感,将她的心意践踏在脚底,会带给他更大的欢愉。
而贺语柠不一样,她让自己成为了像他母亲一样的女人,柔弱惹人怜惜,她费尽心思,只为了获得他的庇护。蔺怀铮看到她照片的那一刻起,便深信这是命运给他的奖赏,否则世界上怎么会有与他母亲如此相似的人,并想方设法获得他的爱?
他不在乎贺语柠有什么目的,只要她乖乖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他很乐意成为她的靠山。
毕竟他是主角啊。
本该是这样的。
蔺怀铮抹了把脸,通知秘书安排去珠岛的行程,抓起那一叠报告出了门。不管他父亲究竟做了什么,他都必须把人捞出来。
蔺氏的股票刚刚因为他在陆芙手里吃亏导致公众形象有损,狠狠跌了一大波,如果此时蔺远洲再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上飞机前,他告诉秘书:“去通知贺语柠,我回来后有事跟她谈。”
不管“贺语柠”是如何做到的,那一叠厚厚的鉴定报告都是货真价实。
警方反复确认后,不得不按照规定释放蔺远洲。但释放归释放,案件牵扯到人命,警方相当重视,蔺怀铮让公关团队和法务部与警方周旋了很久,终究没能将案件进展的通报压下来。尽管通报的内容中将蔺远洲的名字以“蔺X洲”代替,但只要有心人稍微探查,很轻易便能将蔺家与案件联系起来。
返程的飞机上,蔺氏父子的脸色都很不好。
“爸,你自己主动辞职吧。”蔺怀铮率先开了口,他冷漠地对上蔺远洲惊怒的眼神,说道,“我不想去问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做,毕竟人死不能复生,只是为了蔺氏不被牵连更深,你也得退下来。”
“不过是一桩陈年旧案……”蔺远洲不甘心,“你不是都解决了吗?”
“陆芙是个怪物,她的手段不是你我能想象的。”蔺怀铮不容置疑地说道,“这次帮我们的那个……那人,要是它真能跟陆芙对抗,也不会拖到现在才被迫出手。”
蔺远洲难以接受:“一个山里出来的小村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本事?”
“恐怕就是山里的什么精怪换了她的芯子,”蔺怀铮也忍不住磨牙,回想起这段时间他在陆芙那里碰的壁,他每一块骨头都恨得发疼,“无妨……此次出手帮我们的高人与她势不两立,以后她就嚣张不起来了。”
“……可你不是说那人敌不过?”
“那是它之前没有遇到我。”蔺怀铮对此倒是很有自信,“陆芙选了汪家,它选了我,我们走着瞧。”他看着蔺远洲因为愤懑和伤病而越发苍白的脸色,不禁放软了语气,“您差不多也到退休的年纪了,以后交给我就好……我给你安排了疗养院,先把身子养好。”
蔺远洲挣扎了半晌,还是同意了。
在蔺氏新一周的运营例会上,蔺远洲提出了辞职。他主动开口,原本已经做好准备要发难的几位董事倒是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憋得脸色发青。
自警方发布通告以来,蔺氏以及几个上市子公司的股票已经连续跌停,企业的数个合作商也纷纷以公司形象受损为由提出终止合约,其中几家甚至提起了诉讼。
所有部门都在连轴转,想要维持住工作进展,奈何蔺远洲这个雷实在炸得太响,一周下来,问题没解决几个,人倒是走了一批——公关团队和法务部几乎只剩下了最早跟在蔺远洲身边起家的那几个元老。
祸不单行,蔺氏还收到了来自珠岛市住建委的处罚通知书。
深水酒店的复工申请早已被审批通过,可蔺怀铮指控陆芙杀人失败后,他对警方的“偏袒”非常不满,数次施压无果后,他把矛头转向了不那么强硬的住建。
在住建委派人监督项目开工时,项目经理按照蔺怀铮的意思表达了诉求:开发商的利益受损,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住建委必须与公安部门沟通,处置扰乱项目秩序的陆芙,只有看到陆芙受到惩罚,蔺氏才会考虑复工。
一脸懵逼的住建委在于公安部门沟通后总算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蔺陆二人之间的纠葛,局长在办公室里直接把自己的茶杯都摔了:“他妈的姓蔺的神经病吧?!人陆芙不记私仇给他把隐患除了,他还……这几个意思,他这是用项目威胁咱们是吧!?”
若是换在平时,住建的解决方法也许是再多派人谈几次,毕竟是重点项目,靠的是多方合作努力。但好巧不巧,时至年底,全省的工作汇报会议召开了。
作为珠岛市目前重要性第一的工程,迟迟没有复工复产,整个珠岛市住建委在大会上被批了个狗血淋头,所有人被勒令写检讨,对接项目的经办小组还挨了处分。事业单位,来这么一出,今年的福利算是全泡汤了,什么先进单位之类的称号更是做梦都不用想。
一时间,整个珠岛市住建委一提到蔺氏都苦大仇深,经办人也不提什么回转余地了,直接给项目开了处罚通知,并且将蔺氏及其子公司划入了系统黑名单。
巨额的罚款暂且不提,住建的系统全国联网,蔺氏进了黑名单,最直观的影响便是——所有蔺氏参与的项目资金链出现了问题。银行贷款的申请全部被打回,不少项目都临近工程款支付节点,资金链一断,工地顿时乱了。
不止是蔺氏的房地产项目,连几个材料公司的研发项目都被波及,机会转瞬即逝,原本有意与公司签约的合作方都望而却步。
蔺怀铮自己也没想到,他这一置气,几乎把蔺氏拖进了深渊。
他原本有机会暂时退让,给自己和蔺氏一点余地,可紧接着蔺远洲就出事了,他疲于为父亲奔波,根本无暇顾及公司。
所以等到运营会议召开时,饶是有了心理准备,面对这一坨恐怖的烂摊子时蔺怀铮还是黑了脸。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这危难之际,有人递出了橄榄枝。
一家珠岛本地的房地产公司注资参股了深水酒店项目。在这种时候注资,对方打的就是想低价拿股份分一杯羹的算盘,但好歹,能让蔺氏先把这一批要支付的工程款解决了。
蔺怀铮对这个及时伸出援手的盟友没有放松警惕,他看过资料,那家房地产公司倒是资历悠久,珠岛不少早期的楼盘都是该公司开发的,最近刚换了法人和管理层。想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要做出点成绩来,所以瞄上了珠岛目前最大型的市政工程。
法人的名字是赵远,看履历也是个从业几十年的老手了。
今天的会议赵远没来参加,他授权了自己的秘书参会。蔺怀铮的视线落在会议桌中部那个带着金边眼镜的年轻男人身上,莫名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那人也注意到了他,微微一笑,开了麦克风。
“各位董事,接下来我将代表赵远先生提出下一项议题,关于蔺远洲先生的股份归属事宜。”男人慢条斯理地开口,丝毫没有被蔺家父子凶狠的目光吓到,“各位董事也知道,蔺远洲先生虽然已卸任董事长一职,但并未归还公司股份……现在这个局势,考虑到未来各项决议的发布和表态,我司认为还是将蔺远洲先生的股份收回比较妥当。”
“你放屁!”不等其他股东表态,蔺远洲已经把拐杖朝他砸了过来,“你算个什么东西来觊觎老子手里的股份?!我就算退了,股份也只会留给铮儿!”
一个股东连忙出来打圆场:“洲哥,你别激动,大家可以表决嘛。”
其他几人也纷纷应和。蔺怀铮和蔺远洲面色铁青,他们怎么会看不出来这些人就是对蔺远洲手里的股份虎视眈眈,只不过他们父子手里的股份加起来有54%,这些人翻不起浪花罢了。现在有个当出头鸟的蠢货,这些人自然会附和。
蔺怀铮冷冷看着始终微笑的眼镜男,总觉得那张脸自己在哪里见过。
“那就表决吧,”眼镜男依旧彬彬有礼,“按照公司章程来。”
结果毫无疑问,除了蔺远洲蔺怀铮父子,在场所有股东都投了赞同票。
蔺远洲两眼猩红,冷笑道:“各位还真是盼着我退休啊?”他摊开面前的章程,指着其中一页,“你们是不是忘了,我司章程规定,董事会议题表决方式有两种,以股权占比优先。”
目前股份还在他手里,他与蔺怀铮持有的股份已经占比过半,这些人不过是在做无用功。
眼镜男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却没有退缩:“原来如此,那就按照股权占比再做一次表决?”
一个股东看不下去:“蔺远洲,你非要把公司拖死是吗?先是蔺怀铮然后是你,你们父子俩是不是真把蔺氏当自己家的了!?”
蔺怀铮无所谓地笑了笑:“你大可以退股。”
“你!”
“各位不必激动,还是按照规定表决吧。”眼镜男笑着拍了拍那股东的肩膀。
蔺怀铮的笑意微微一敛:“不知死活。”说着他按下了反对的按钮。
结果依然是只有蔺家父子的反对票,股权占比49.9%。
蔺远洲脸色瞬间惨白:“不可能!”
蔺怀铮死死盯着显示屏,耳边传来秘书战战兢兢的声音:“……荣珍地产注资后稀释了股权……”
稀释股权这事蔺怀铮当然明白,可是怎么会这么巧?!这个比例简直是在故意嘲讽他们!蔺氏的体量,要将54%的股权稀释到49.9%,动用的资金都够接盘深水酒店了,这荣珍是吃饱了撑着来恶心人的?!
蔺远洲跌坐在靠椅中,面如死灰。其他股东已经喜气洋洋地让下属去办理股权变更登记——先不说他们吃不吃得下,只要公司把股权收回,那就有了争抢的机会啊!
蔺怀铮望着始终面带微笑的眼镜男,眼中阴云翻滚。他冷冷瞥了一眼蔺远洲,起身摔门而去。
“铮儿——”蔺远洲惊慌失措地叫起来,蓦地头顶落下一片阴影,他抬头,表情瞬间狰狞,“……你到底是谁?!”
“吴秘,来来来,今天正好来了,我让人带你参观一下。”蔺远平笑呵呵地过来揽住眼镜男的肩膀,两人有说有笑地走了出去。
“远平董,不麻烦您了,”眼镜男动作熟稔地为蔺远平按了电梯,“这里我熟啊,我以前是蔺大少爷的秘书。”
蔺远平:?
他还没反应过来,电梯开了,人力部门的员工走了进来,一看到里面的人不禁一愣:“你是……吴明浩?”
“好久不见,”吴明浩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我今天代表公司过来参加会议。”
“啊……你现在在哪里做啊?”
“我去珠岛那边了……正好因为深水酒店的项目又跟蔺氏搭上了关系。”
电梯停在人力部门的楼层,吴明浩向蔺远平道别后,跟对方一同走了出去:“好久没回来了,我请大家喝下午茶啊。”
“哇,浩哥大气!当时我们也是听领导的安排,你别介意啊……”
“哪里的话,都是打工人嘛……”
声音被电梯门阻隔,蔺远平抹了把脸。
他总感觉,有什么大的要来了。
蔺怀铮终于在秘书的报告中想起了眼镜男的身份。
吴明浩,曾经短暂地接替陈理担任他的生活秘书——也是在他之后,蔺怀铮觉得让人知道太多自己工作以外的事,风险太大,再也没有安排过生活秘书了。
秘书脸色苍白地继续汇报:“他现在的工作是……二少爷介绍的,不过那家公司我查过,跟谭家和二少爷都没关系。”
蔺怀铮眯了眯眼,嗤笑道:“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你持续关注交易所,尽可能抢先购回公司放出的股份……”他视线一顿,落在秘书衬衣领口的一小片暗色,“以后注意仪容仪表。”
秘书一愣,连忙低头去擦:“非常抱歉。”
“怎么今天有下午茶吗?”
“啊?”秘书顿了顿,小声道,“……是吴明浩请的。”他想了想,还是将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说他现在有这份工作,还得感谢您安排他去给陆芙送了鉴定报告,陆芙看他辛苦,给他发了200块红包……请他喝奶茶,所以……”
他声音越来越小。
但凡有点脑子都能听出来吴明浩是在恶心自家老板啊。
蔺怀铮深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指向门口:“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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