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云彩

淮陵落于淮北以北，人烟阜盛。虽比不上那昌明盛隆之邦，花柳繁华之地，倒也算半个温柔富贵乡。

        南钰十五年春，淮陵城外。

        “宋兄，都说南钰尽占天下八分财气，五分去了淮南，三分则留给淮北。可依我们一路之行，山中瑞木仙果难以枚举，山外祥禾嘉谷八面围城，没有那三五去留之说。”

        身着宋府褐袍的马绥明掀开马车门帘轻声道。他是宋府管家，曾在京城里当位教书先生。

        马车里走出个长发男人。高八尺，宽肩窄腰，杏眼修眉。宋戬，宋家之主。金陵关一战后被帝王册封为玉面虎将。人称宋虎头，威虎将军。

        书上写此人相貌一品风华人间。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求学遍干诸侯，习武独行名山大刹。回京之时，已功名盖世。只如今朝中宦官结派蛇鼠一窝，帝王听信谗言，举奸避贤。原本风光无限的正三品护国将军也被逼得官降五品，遭贬淮陵。

        宋戬俯身抓了把湿泥，细嗅片刻后开口道：“绥明，你此前提过此地传闻，四时有不谢之花，八节有长青之草。而七色桐，恰只长在这种地方。”

        宋戬与马绥明为莫逆之交，常以兄弟相称。虽两人家世相差，地位不同，一个是功高盖主的大将军，一个只是落俗民间的读书人。

        不过君子之间哪分什么高低贵贱。两人就好似振翅高飞的南回秋雁俯水衔起埋没无光的沉塘明珠那般，只道山间明月，不言身世浮沉。

        “正是如此，宋兄。淮陵崇山峻岭，水秀四方，南有元宝山北有戏珠龙，依民生之言，是八方来财，以阴阳而论，则福地洞天。”马绥明恭敬道。

        “绥明到底是读书人，我就不怎么懂风水。”宋戬淡笑道：“罢了，被贬就是被贬，何我堂堂须眉，也只能带着妻儿背井离乡喽。”

        马绥明听后脸色黯淡，正准备宽慰宋戬几句，没想对方直接大手一挥，对着身后喝到：“进城！”

        随行众人，或儒巾素服斯文一脉，或宝刀铁甲目露精光，无一不是人中豪杰。如此浩浩汤汤尽显宋家威严的队伍，唯独中间那辆被十二个铁骑围得严丝合缝的粉色马车与四周格格不入。

        连马都是粉色。

        宋戬这放声大喝乍一看没什么问题，毕竟长队千人，马车数百。他一个当将军的，嗓门大点儿也正常。可可他的小冤家在马车里睡得正香呢。

        “唔啊，唔，啊！”一个头戴虎头帽，肩系红披风的小孩将脑袋伸出窗外，“我都睡醒九次了哇，到了没？”

        倒也不是真睡醒了九次，而是她爹爹告诉她今天只要闭上眼睛再一觉，睡醒就到。因此她前八次都是假睡，当然最后一次也是假睡，只是假寐时忽然想吃凤尾糕，就留着口水真睡了。

        云彩放眼望去，两旁是延绵不绝的高山，前方是百尺之高的城墙，于是惊喜万分：“呀！赖妈妈快醒醒！我们到啦！”

        虽宋家千金云彩只有五岁，但丝毫不影响她把爹爹的龙泉宝剑偷去劈宋府大门。

        “哎呀，真到了，我们到了！我们”赖茹话刚醒，还没说完，车上那小妮便要跳车，她连忙着急道：“哎呦小主，慢点儿慢点儿！我抱你下来你可千万别自己摔着咯！”

        赖茹虽被云彩称“赖妈妈”，实则不然。她是宋府二管家，且既不识字，也不习武。更不懂音律，算术，章法，甚至不会最基本的佣人话术。要说如此一人如何从底层佣人到担起宋府管家之职，全凭小主对她的宠爱。后有宋府佣人传言，伺候主子不如伺候小主。主子开心了顶多给几个赏钱，小主开心了直接给升大管家。

        少女没从门槛处下车，竟一溜烟窜到了马背上，“赖妈妈不必，云儿自己会飞。”

        她轻吐一口罡气，愣要从高自己三五截的马背上往下跳。

        “哎哎！别！！！！！”赖茹惊慌失措，手忙脚乱下险些栽倒。

        果不其然。

        宋戬单手拎起满身污泥的云彩看向赖茹，“如此淘气，你就不能揍她屁股。怪不得她娘亲累得现在还睡不醒。”

        “哎呀！主子！云儿她调皮，整天上蹿下跳的，哪是夫人那等柔弱身子能管得住的呀！交给我来就好，刚才是我粗心大意，我”赖茹急急忙忙解释道。她身有顽疾无儿无女，一直都把云彩当亲闺女。

        “让她进城后自己把衣物洗了，否则不许她再吃凤尾糕。此为铁令，你若又敢留着半分情面私下纵容，休怪我”

        话没过半，宋戬手中悠悠传出一道嫩声，将他怒火消去大半，“爹爹，你猜为什么我明明是正着往下跳的，但却不是脸着地，而是屁股和背着地？”

        明明是正着往下跳，但却不是脸着地。

        赖茹皱眉，小主又在给老爷出谜语了？

        “因为作为女子首先要记得时刻保护好自己的脸蛋？”宋戬随便猜了一个。

        当然，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的宋戬一般很难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

        此言出自其妻云小，常用于训诫云彩：云儿，你时刻要谨记娘亲的话，作为女子，首先要保护好自己的脸蛋。若非当年你爹爹他喜欢的女子破了相，恐怕轮不到你娘亲给你当亲娘了呢。

        “当然不是，因为师傅她将独门轻功秘籍传给我啦！”云彩扭动着自己的身体，将头转向宋戬。“现在我可以在半空中催动体内元力，从而将自己的身子翻转过来！假以时日，我定能御空而行！师傅说啦，想练好武功，要耐得住性子，迈开得开手脚！”

        宋戬听明白了，人家刚才是在练轻功呢。虽没提自己并淘气而是谨遵师傅教诲，但无形之中将罪名洗了个干干净净。调皮和练功可不是一回事，后者当赏。

        “宋大人，当心！”赖茹忽然喊道。

        ？？？

        当心什么？宋戬皱眉，方圆百里感受不到一丝杀气。

        眨眼的功夫，宋戬赫然发现身边有罡气流动，卷着满地落叶形成漩涡。

        ？

        原是云彩在他手中旋转了起来，像个陀螺。

        “爹，我不仅可以竖着转，还可以横着转。”

        “”

        宋戬一把将云彩抱在胸前朝着城门走去，“你是不是以为找个练功的借口就可以骗过爹爹免于责罚了？平日里怎不见你练，就罚你没洗衣服之前不许吃凤尾糕。”

        少女没回话，匍匐在宋戬宽厚的肩上对着赖茹偷偷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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