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与君同枕
叶常宁愣住,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常宁,你认识我几年了?”薛灵祈忽然开口。
叶常宁不明就里,回道:“十二年了。”
“十二年前,打从第一次上战场,我就已将命悬在了刀尖上。以往我还挂念着祖母,如今祖母年事已高,怕是熬不过这两年了。”
薛灵祈语气淡淡,“我向来无所顾忌,活着的每一日权当多赚的。与其多心烦扰,不如惬意活着。”
叶常宁微愣,“侯爷看淡生死,难道就没什么牵挂吗?”
薛灵祈撩起眼皮,不自觉看了从屋里走出来的宁晓芸一眼。
“我养了只猫。”他突然低声说。
叶常宁讶异,薛灵祈向来不喜欢猫狗,怎会养猫呢?
薛灵祈却没有再说话,他眼帘低垂,自顾自喝着热茶。
“才说了一会子话,丽娘已睡下了。”宁晓芸在他身侧坐下来,笑容恬静,“侯爷与叶公子谈天论地,瞧着人也精神许多。不知聊的什么?”
“聊杀人。”他淡扫了她一眼,唇角微勾。
……
她就不该问!
宁晓芸几乎要将心里的白眼翻上天,尚未来得及接话,就听得屋子里传来刺耳的厉叫声。
是丽娘的哭喊声。
叶常宁和宁晓芸豁然起身,朝屋里奔去。
丽娘在屋子里来回疾走,抓乱了满头秀发,挥舞着簪子,似是见到了什么可怖的魔物。
她脸色苍白,将簪子对准了众人,“不要、不要过来——!”
宁晓芸上前用力拉住丽娘,她一簪子划过来,宁晓芸下意识一挡,胳膊上落下鲜红痕迹,顿时流出血来。
薛灵祈踱步入了屋子,只微微用力,便卸掉了丽娘的力道,簪子应声落地。
他眸光冷冽,直接敲晕了丽娘。
宁晓芸喘着粗气,将丽娘扶到榻上,这才捂着胳膊退下来。
薛灵祈在宁晓芸身侧坐下来,慢慢抬起她的手臂。
“啧,伤了胳膊,回去怎么喂猫?”他神色清冷,眼神却停留在血迹晕开的衣衫上。
叶常宁看到宁晓芸受伤,神色一惊。
“少夫人别怪丽娘,她这是发病了……”叶常宁满眼歉意。
丽娘再刺偏些,势必会划伤她眼睛。可她却不顾危险……他生出一分愧疚来。
伤口有些深,宁晓芸咬紧贝齿,一时疼得连胳膊都举不起来。
饶是疼得龇牙咧嘴,她还是勉强出声道:“无妨,去看看她有无受伤罢。”
话未落音,就被薛灵祈撩起了衣袖,露出半截雪白玉臂。他从怀中摸出个白玉药瓶,将药粉轻洒在伤口上。
宁晓芸只得一动不动,任由他上药。
“这小姑娘究竟怎么回事?”薛灵祈看了眼叶常宁。
叶常宁闭紧了嘴。
薛灵祈倒了杯茶,慢慢推到宁晓芸眼前,又看了看叶常宁。
叶常宁知道瞒不过去了,半晌才低声道:“丽娘是被人骗了。那畜生把她关在小院里……丧心病狂地折磨她,是我趁守卫松懈,才将她救了出来。”
“她受了极大的刺激,人也变得疯疯傻傻的。我只得带着人离开京城,怕再遇到那畜生。”
“自母亲去世后,郑伯与我相依为命,丽娘如同我亲妹一般,我断然不能再让她受刺激。”
叶常宁抿了抿唇,沉重地叹了口气,“那畜生家世非凡,即便是侯爷也不能小觎,故而我不想侯爷掺和进此事……”
薛灵祈指腹摩挲着茶碗边缘,冷意自眼底倾泻而出。
“那畜生是夏明远?”他把茶碗放下,吐出一个名字。
叶常宁惊诧地瞪大眼,“侯爷怎会知道?”
薛灵祈道:“夏明远素来贪恋女色,臭名昭著。再者,他惯爱买婢女,却鲜少见有人被放出府,确有蹊跷。况且,你说侯府尚不能小觎他,除了太师府,还能是谁?”
叶常宁道:“你可知,他有座别院专门养女子,进了那院的几乎没人再出来。”
“他将她们当玩物般取乐,动辄打骂,逃跑抓回来更是一顿毒打。有几个甚至生下了孩子,母子吃喝拉撒都在那小院里,不见天日。”
他想起那夜潜入院子时见到的情景,犹如人间炼狱。
“……被关的女娃,最小的才十岁。”叶常宁停顿了片刻,喉咙梗住。
夏家权势显赫,夏明远不缺美妾,可他居然强抢民女,还把人锁在别院里,若有家人上门寻人,夏明远轻则钱财打发,重则刀棍交加。
再看那日夏太师护子态度,平日必定溺爱,夏明远愈加有恃无恐,行事放肆。
宁晓芸垂下眼,心中血气翻涌。她的手紧攥成一团,捏得用力,指节森白,紧咬住牙关才能压下怒气。
夏明远目无王法,不过是仗着父亲的权势。他专挑弱者下手,毫无人性,卑劣肮脏至极!
她没有姐妹,不懂叶常宁的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心里越发冷凉,有什么东西坍塌了。
“既是如此,好歹得找人给她看看病,怎能任凭她这般受苦!”她眉眼清冷,声音骤然一提。
叶常宁愣住,低声道:“并不是没找人看过……只是……”
叶常宁的眼眸渐渐湿润。
他怕丽娘受到更大的刺激,也怕走漏消息夏明远寻上门来。叶常宁撞破了夏明远的肮脏事,必会被杀人灭口。
屋里倏然响起一道冷笑声。
“常宁,我说你性子素来温软,却不料在这等事上还犯糊涂。”
薛灵祈慢慢掀起眼皮,嗤笑了一声,“你让她肚子挺着这么大,怎能不想起昔日遭的苦?”
“我明日叫人来替她看病,那冤孽是留不得的。”
叶常宁嘴唇有些哆嗦,半晌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宁晓芸却是心中讶然。
她方才正想说此事,又觉得自己没立场,才没有开口,熟料薛灵祈竟与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她抬起眼皮,手背一热,看见薛灵祈的手盖住了她的手。
热意自他指尖传过来,裹住了她冰凉的手指。她咬了咬唇,神色微微松弛。
“叶公子,这事拖不得,你且放心,以侯爷的本事,自然不会走漏消息。”宁晓芸轻声劝道。
叶常宁颔首,屋里便陷入了安静。
众人沉默着,气氛压抑得似要滴出水来,像阴沉沉的天即将落雨。
最后是叶常宁打破了沉默,“如今朝堂上多少人盯着侯府,明枪暗箭的,侯爷还是切莫与夏家正面碰上,韬光养晦才是上策。”
“少夫人伤了手,不如暂且在这儿歇息一夜,待明日再出村。”他又低声道。
宁晓芸本想拒绝,却听得薛灵祈应了声“好”,不好再多话。
————
是夜,山里下起了大雨。春雷阵阵,暴雨如注。
深山里的凉风刺骨,宁晓芸穿着单薄衣衫坐在桌前,像浸在冰水里,冷得牙关都在打颤。
她本打算与丽娘挤一挤,可郑伯怕丽娘再发病,便将她与薛灵祈安排在一间屋子里。
……这真是嫌命长了。
这儿比不得侯府,她总不能躺在地上过一夜。可即便给她十个胆子和薛灵祈挤在一张床上,那也得薛灵祈答应啊。
她踟蹰着,莲步轻移,挪到了榻前。
薛灵祈双目闭阖,睡颜安静,倒显得整个人柔和不少。
是真睡着了吧?她俯身看了他一眼,又缩回一步。
寒意袭来,她忍不住搓了搓手,将冻僵的手指贴在脸上。宁晓芸背靠着床柱,抿了抿唇,在床尾慢慢坐下来。
她将手伸进那半新不旧的被窝里,暖意流淌过手背,连带着身上也暖和几分。
宁晓芸把手拿出来,搂住冰凉的肩膀,扯动了胳膊上的伤势,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灯,太亮了。”沙哑的声音忽然缓声响起。
宁晓芸僵硬地抬眼,便望见薛灵祈睁开了那双淡漠的眸子。
只极淡地瞥了她一眼,复又闭上了眼睛。
“上榻,就寝。”他音色平静,又带着些嫌弃。
宁晓芸只得起身灭了灯盏,犹豫着上了榻,缩进被窝里,躺在外侧。
左右只是睡一夜,他如今不会杀她,应当没事的。
可她心里仍是紧张,紧闭着眼,浑身紧绷,脊背挺直,双手交叠在小腹上,丝毫不敢乱动。
若她稍稍睁眼,就会发现薛灵祈饶有趣味地侧眸看着她。
“怕什么?”低沉嗓音倏然在耳边出声。
宁晓芸手指微紧,攥住了衣角。
她强作镇定,柔婉道:“妾身睡相不佳,怕叨扰侯爷休息。”
“何出此言?你睡着时一向跟块木头似的。”
他嗓音本就低沉,许是说得缓慢,懒懒的音调入耳,明明毫无波澜,听到最后却似含了一分笑意。
“侯爷说笑了,您怎会……”
他怎会知道自己睡着什么模样!
她下意识睁眼,侧过脸去,就对上近在咫尺的容颜。
这姿势未免太近了些,近得能看清夜色中幽深的眸子。
向来冷静的宁晓芸不由得生出一丝慌乱。她局促不安地弯起足尖,低声道:“夜深了,侯爷早些歇息罢。”
薛灵祈轻笑了一声,转过头去。
宁晓芸却睡不着了,虽然知道薛灵祈不会对她怎样,可她毕竟从未与男子同处一榻,总归有些尴尬。
她就这样直挺挺地躺着,维持这一个姿势。躺久了,连脖子都僵硬起来。
夜已深了,宁晓芸听着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松懈了几分。
她小心地翻了个身,努力不发出丁点儿声响,面朝外侧,背对着薛灵祈。
可是才侧过去,一只手就捏住了她的耳垂。
“翻来覆去的,吵死了。”他似乎刚从睡梦中苏醒,声音颇有些慵懒。
粗粝指腹擦过温软耳垂,宁晓芸浑身一僵,不敢再动。她手攥住衣角,整个身子绷紧得似弓弦。
寂静的沉默漫延开来,唯有落雨声回荡在屋子里。
薛灵祈眸光落在那蜷缩成一团的小人身上。
她纤细的胳膊搂着肩膀,浓密墨发披散开来,像只小小的黑猫。
薛灵祈蓦地转过身来,用指尖轻轻戳了戳她的后背。
“有事就说。”他先开了口。
宁晓芸抿紧了唇,酝酿了许久,才问道:“夏明远一事,侯爷如何打算?”
薛灵祈反问,“你觉得本侯会如何打算?”
宁晓芸声音轻若羽毛,“以往我奶娘常说,人心中该有正气。侯爷虽出身权贵,却也是浴血沙场的战士,自是正气凛然。”
“妾身以为,侯爷必定会对付那小人的。”
这事她想管,可她压根出不上力。思前想后,只能拜托薛灵祈了。
她本以为薛灵祈与叶常宁如此交情,不会视而不见,却听得那厢静默了许久。
宁晓芸心底生出一丝不确定来,
若说李尧是太后的爪牙,夏砾便是太后的军师。夏明远固然是个畜/生,但她也知道,薛灵祈以退为进,的确不应在这时与夏太师捅破窗户纸。
但……
他果真不管吗?
宁晓芸的心慢慢沉下去。
“侯爷?”她转过身去,几乎以为薛灵祈睡着了。
雷声轰隆,屋里的一切被闪电照亮,蒙上一层淡淡光晕,朦朦胧胧的。
她对上了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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