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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情报


半夜,起风了。

        挂在笼子外的脚被风吹动,一下下敲打着笼子,发出“砰、砰、砰”的声响。

        梅听雪睡不着,她根本不敢合眼。

        一闭上眼睛,她眼前就会浮现出调羹儿光秃秃、血淋淋的小腿。

        调羹儿被扔进了“那顶帐篷”——用来给丹蚩兵作乐的帐篷。

        她经常会听到调羹儿的声音,声嘶力竭在骂什么,还伴随着床“吱呀吱呀”和抽巴掌的“啪啪啪”声。每到这时候,她就不敢看也不敢听,背着草料快步走过去,能跑得动的时候还会跑几步。

        有次她跑了过去,又扭头回去看,恰好有个丹蚩男人撩开帘子进去,她看到一个没穿裤子的背影,上面还沾着黄黄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哪次上茅房没擦干净,还是压根就没擦。

        她看不到调羹儿,只能看到她的腿,光秃秃的,向两边张开,在不停地抖动。每动一下,她就能听到一句凄厉的咒骂。

        这种事情她还是懂的,做了就会有孩子。可是怀孩子,原来这么可怕的吗?

        她一想到这种事就忍不住发抖,甚至连救一救调羹儿的心思都不敢起。有时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算个东西,调羹儿连逃跑都想着她呢,可她连……

        要不……她给公主喂马的时候,偷点胡萝卜出来,给调羹儿改善一下伙食吧?

        她把给公主的马料背到马厩前,悄悄摸出一根萝卜,贴着身子藏好,然后迅速往看守方向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继续喂马。

        看守明显盯着她,见状朝她走了过来。她假装什么都没做,把马料倒进马食槽里,然后站到一边咬手指。

        看守轻蔑地嗤笑一声,看了看她被咬得满是血口子的手指,又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她耐心等着,等看守走远,扯出一片中衣,咬破手指,开始写写画画。

        手指上本就有咬出来的血痂,又被她咬开,应该疼的,但是她的手指只感觉热,血流出来的时候暖烘烘的,让她忍不住设想要是衣服也有这么暖和就好了。伤口按在粗布上,有点辣,钝钝的疼,不过这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怎么把这张地图送出去呀?

        李承鄞不会已经把她忘了吧?

        事实上,李承鄞不仅没有忘记她,还时常想起她。

        他对柴牧说:“要是我们有王帐地图,那么就可以更快速地攻入王帐,取铁达尔王项上人头。”

        “要是我们能和小梅姑娘联系上就好了。”柴牧叹气道,他略一沉思,问道,“能不能让剑儿去,看看能不能把九公主和梅姑娘一起带回来。梅姑娘冰雪聪明,定然能记住王帐情形。”

        裴照适时插嘴:“卑职听说,丹蚩铁达尔王发出悬赏,如果谁能杀死天亘山上的白眼狼王,就会将九公主许配给他。”

        李承鄞若有所思:“阿照,你是说……”

        “不行,太危险了。”柴牧立刻变了脸色,“剑儿不适合冒这个险。以公主和他的交情,只要说去给公主送礼物,就能蒙眼进王帐,犯不着为了一张地图让剑儿涉险。”

        李承鄞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吟道:“这样也可以。”

        送礼物当然要投其所好。为了蒙骗过九公主,李承鄞专门从他带来的御酒里选出几坛好酒来。

        竹叶青、荷花蕊、屠苏、寒潭香、太禧白、秋露白、金茎露、猴儿酿,这么多好酒,算得上一桩能拿得出手的礼物了。

        顾剑到达王帐外的时候,九公主睡到中午才起。

        听到有个叫顾剑的汉人来找九公主,她当场跳了起来,仰起头对伊莫延炫耀:“表哥你看,我就说我师父肯定会来娶我的。”

        伊莫延眼中寒光一闪,却笑道:“他可没带白眼狼王的尸体来。”

        九公主嘴一撇,就要不高兴,伊莫延见状赶紧哄她:“好好好,我不说你师父的坏话了。咱们一起去见见他怎么样?”

        公主这才又高兴起来:“这还差不多。”

        她兴致冲冲地去牵了自己的小红马,去王帐西三里地找顾剑。伊莫延不信任诡计多端的汉人,也牵了一匹马跟在她身后。

        金色的阳光铺在草地上,顾剑乌发白衣,捉剑而立,袍裾随风飘扬,在斜阳下发光。

        尽管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在看到顾剑的时候,九公主还是忍不住欢呼了一声。

        顾剑转过身来,眼眸含笑:“小枫。”

        九公主扑了过去:“师父,你……怎么来啦?”

        顾剑一手持剑,一手提起一坛好酒:“我托小五从中原捎来了几坛好酒,送来给你尝尝。”

        一听到有酒,九公主立刻丢开师父,劈手夺过那坛酒,拍开泥封,陶醉地嗅了一口:“嗯!好香!”

        她笑嘻嘻地跟顾剑撒娇:“就知道师父你对我最好了。”

        顾剑笑了笑,抬手弹了个脑瓜崩:“你啊,我看你不是九公主,是酒公主吧?”

        “啊?”曲小枫一下没反应过来这个中原话谐音,有点懵懵懂懂地看着顾剑。

        顾剑忍不住笑。

        就在这时,伊莫延却忽然咳嗽了一声。

        顾剑笑容变得有些尴尬,他往后退了一步。

        伊莫延走过来说:“小枫,咱们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再不回去,就跟不上晚上吃烤肉了。”

        曲小枫连连点头,看看顾剑勉强的笑容,拉着伊莫延的手撒娇:“表哥,我师父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这就赶他走啊?”

        伊莫延只能跟她解释:“王帐不能让外人随便进,尤其是汉人。这是爷爷定下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

        “我不管。”曲小枫嘴撅的老高,跟伊莫延耍小性子,“这是我的师父,又不是外人;而且他大老远的跑过来,你连杯马奶酒都不让他喝一口啊?外面那么冷,我师父都吹了那么久的冷风了。”

        伊莫延面露犹豫。

        曲小枫撇了撇嘴,跺着脚道:“表哥!”

        “行吧。”伊莫延是真拗不过这小祖宗,他只能打起精神,留意着这个汉人的一举一动。

        一行人很快回了王帐,曲小枫将马交给喂马的奴隶,拍拍自己的马头,笑嘻嘻地跟它说话:“辛苦你啦!小红马!”

        然后,她对着跪在地上充当脚垫,迎接她下马的小奴隶说:“你要好好把我师父的马喂好,听到没有!”

        梅听雪跪伏在地上,低声应“是”。

        顾剑多看了她一眼,确定这个脏兮兮的小东西就是他此行的目标,小公主却拉起顾剑的手,欢快地向前跑去:“师父!我带你去见我阿翁!”

        伊莫延含笑看着他们,眼神却格外阴冷。他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奴隶,大步流星地追随小公主和顾剑而去。

        等他们走远了,梅听雪这才敢爬起来。

        顾剑来了。

        顾剑能把她带走吗?

        曲小枫拉着顾剑,向王帐东北跑。

        “师父师父!”她兴奋地指着前面,“师父你知道吗,人们都说丹蚩一年到头冰天雪地,可是这里却有一个温泉呢!”

        她脱了鞋袜,用脚撩温泉水玩,手撑着望向天空:“可惜现在不是晚上,到了晚上,这里能有好多萤火虫呢!”

        顾剑意动,但是为了计划,他只能说:“我不能在这里留太久,义父还在等着我回去呢。”

        小公主没有表示太大的失望,只是把头偏向一边,眼睛望着氤氲水汽:“我阿翁说,要把我嫁给能杀死天亘山上白眼狼王的英雄。”

        “那,你想要嫁给他吗?”顾剑问。

        曲小枫用脚拍打着水面,说:“嫁给谁不是嫁,我听我阿翁的。”

        顾剑没有说话。

        曲小枫没有等到顾剑的回答,于是转过头看他,看到他犹豫的神情,不由得心里偷乐,又说:“你送我的两只沙鼠,我天天喂它们吃胡豆呢。”

        “师父……你愿意为了我,去杀天亘山上的白眼狼王吗?”

        顾剑张张嘴:“我……”

        “我愿意……”

        曲小枫欢呼起来,一把抱住顾剑的脖子:“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顾剑努力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顾剑该离开了。

        曲小枫舍不得他,但她只能送他离开。来到马厩时,小奴隶正在用牛粪细细搓掉。顾剑盯着自己的马看了一会,转向曲小枫,露出了笑容:“这个奴隶手倒是巧,小枫,你能把她送给我,让我带回去养马,好吗?”

        马鞍下面,隐隐露出一点粗布的毛边。

        曲小枫想了想,说:“这是我表哥的奴隶,我去问问我表哥。”

        她蹦蹦跳跳跑向了伊莫延的帐篷,红纱扬起一片红云。红云快快地跑过去,又带着满脸失望回到马厩:“师父,我表哥没有同意……”

        顾剑安慰她:“没有关系,我也不是非要这个奴隶不可。”

        他翻身上马,跟小公主依依惜别。

        奴隶跪在地上,听着马蹄声远去。

        小公主迅速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快乐地叫上阿渡去喂沙鼠。

        丹蚩兵将顾剑送走,然后回去向伊莫延复命。

        伊莫延轻描淡写地说:“以后不要放这个顾剑来王帐附近——还有,把他看上那个汉人奴隶,扔进那顶帐篷。”

        士兵应声而去。

        离开了王帐,顾剑快马加鞭,赶去和李承鄞汇合。

        那副鲜血画就的、用女孩子贴身小衣做画布的地形图,他已经看过了。

        全无一用。

        他结合自己的见闻,重绘了一副,这幅原稿他就随手塞到了行囊里。

        他把东西拿给李承鄞,李承鄞却没有立即看,而是追问:“梅姑娘呢?你没有带她回来?”

        顾剑摇头:“伊莫延不放人。”

        李承鄞猛地抬头。

        顾剑又说:“她画的地图没什么用,所以我重绘了一副,就在你手里。”

        李承鄞手指紧缩,又一根根张开。

        他带着鼻音,问:“原稿在哪里?”

        顾剑想了一会,翻出那块皱巴巴的布头,递给李承鄞。

        李承鄞沉默着,摊开来看。粗布已经有些发黄,上面还有些汗渍。画布的一角带着根带子,布料还带着毛边,很显然是撕下来的。其上画着黑褐色的纹路,画得确实很差,但能看出来,用料是血。

        布料的一角,还有一个干涸了的血指印。

        李承鄞没有动作,也没说话。

        良久,他忽然猛地伸出双手,用力握住温在小火炉上的酒壶,满满斟了一杯,面向丹蚩王帐的方向,双手举杯过眼睛,缓缓斜倾,把酒洒在地上。

        她回不来了。

        顾剑没能把她带回来,反而打草惊蛇,她不可能回来了。

        他不再可能把这个战友,带回故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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