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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章1


2015年,乙未年,春节2月19日,恰逢雨水节气,故2015年是21世纪春节最晚,有史以来春节第二晚的年份。

        2月19日,新年伊始,大雪纷飞,租住在幽益市盘水第二小区的孙小蒙拉着一个陈旧的灰色的已经掉皮的拉杆箱,一步步地沉重地离开小区。

        幽益市是北方一个中型城市,农业和工业相辅相成,历史文化厚重,他的总人口约一千万,四通八达,中心繁华,周围居住的年轻人都把这个城市作为实现梦想的地方。

        盘水第二小区是幽益市最早的老小区之一,建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原本这里有一个家具厂,可后来因为环境原因,家具厂搬迁,这里成了纯粹的居民区。此处房租低廉,在这里租房子居住的都是在市区各处打工的农民工及其家属。

        孙小蒙拉着拉杆箱沿着人行道,走上了跨湖大桥,就着飘扬的雪花,孙小蒙悲愤地仰着头,他的额下蓄满了杂乱的胡须,大片的雪花已经把他装扮成高耸的雪人。他把拉杆箱丢到一边,隔着防护网往下望,未济湖的湖面虽然已经结冰,但跳下去一切烦恼也没有了。

        但他还是后悔了,背过身子依着防护网滑了下去,抱膝痛哭起来。想他孙小蒙在幽益市闯荡了十几年,现在却一无所有。因为交不起房租被房东骂骂咧咧地赶了出来。而且乡下的家中,哥哥孙小翊一年前外出打工,因高空作业坠亡,父亲病重没钱看病,母亲一个人既要照顾父亲,还要干农活补贴家用。

        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铅笔牛仔裤,看不清楚长相的一名女士撑着一把高档的灰色雨伞,向他走来,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女士将雨伞遮到他的头顶,挡住飘飘洒洒的雪花片,她对他说,先生,人这辈子总有许许多多过不去的坎,你迈过去就迈过去了,迈不过去也没人会在乎,人生,只活一辈子,而这一辈子,不过几十年,难道到生命的尽头非要去后悔吗?

        女士从斜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他,把伞也交给了他。他刚想抬头看清楚女士的样子,那女士犹如精灵般转身离去。他急忙站起身,喊道,这把伞我怎么还你?

        那女士已然消失在清晨的纷纷雪中。

        2008年,农历戊子年,这一年终将被载入史册,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2008年8月8日,中国举办第二十九届夏季奥运会。

        2008年秋,幽益市第一医院口腔科门口,孙小蒙身穿崭新的灰色西服,手捧精致的紫玫瑰,进医院大门之前还不忘整理一下自己的刘海。

        他步履铿锵地走到牙体牙髓科医生办公室,实习女医生范宁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她换好工作服,刚坐下来准备这一天的工作。孙小蒙忽然手捧玫瑰花出现在她面前,令她不知所措,同事们都聚集了过来。

        范宁留着披肩发,她长相出众,一米七的大个子,最吸引人的就是她那又长又细的腿。

        孙小蒙先把紫玫瑰递给她,从兜里掏出一个还算精致的戒指盒,单膝跪地,打开戒指盒,对她说,范宁女士,你愿意嫁给孙小蒙吗?同事们原本要起哄,科主任却不知不觉地站到了孙小蒙身后,范宁一下子就沉下脸来,拉着孙小蒙跑了出去。

        科主任是一个五十点多的秃顶男人,架一副黑框眼镜,一看就不好相处,他朝大家冷哼一声,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大早医院搞得像演电影一样,还嫌病人不够多?

        办公室一下子鸦雀无声,都在忙着自己手中的活计,科主任鄙夷地瞟了一眼门口,然后就气鼓鼓地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范宁拉着孙小蒙到医院花园的隐蔽处,她面对一脸笑意的他,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对他说,谁让你来的,我在工作,你知道这样我很难为情的。

        孙小蒙尴尬地止住脸上的笑意,将戒指盒攥在手心,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没有顾虑你的感受。范宁平和地拿起戒指盒,打开之后,里面是一个款式不俗的白金戒指,她给自己戴上,展示给孙小蒙看,你的眼光一向不错,我很喜欢。她抱了抱他说,等我下班。

        孙小蒙点点头,目送着范宁离开。

        孙小蒙1982年生,而范宁比他小一岁,他俩是同乡,家住在幽益市荆县皖乡徐村,皖乡乃全国闻名的自然风景区,可距离皖乡二十里的徐村却是个贫困村,进村只有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这里的村民常年以种地为生,村里的小学和中学只有一个班级。而2001年徐村同时出了三个大学生,孙小蒙,范宁,吕肃,这三个人也是打小一起长起来的,感情十分要好。孙小蒙和吕肃从小就是范宁的护花使者,范宁被别的小孩欺负,他们俩一定为她“报仇”。

        村头第一户人家。孙小蒙考上了幽益大学,他们俩则考上了幽益医科大。他们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徐村村支书亲自上门恭贺,他们是徐村有史以来第一批大学生。

        范宁回到办公室整理起了桌上的病例,同事跟她说科主任说范宁回来先去找他一趟。范宁把戒指摘下来收到抽屉里,然后呼了一口气,像是下了多大决心一样走进科主任办公室。

        她一进去,科主任立刻将门反锁,一把从背后抱住了她。

        孙小蒙在医院门口遇见了吕肃,吕肃一身灰色运动装,推着自行车,他五官端庄,比一米八二的孙小蒙矮半个头,身材也略胖些。

        吕肃看他手捧紫玫瑰,满脸春风得意的样子,朝他迎了过去,说,怎么,终于抱得美人归了?孙小蒙腼腆地点点头,吕肃说,那什么时候办事,我可以给你帮忙,但是我一定得是伴郎。

        孙小蒙凝视着他,说,那当然,咱仨什么关系,你不只是我的伴郎,还是我一辈子的好兄弟。吕肃说,我要去上班了,改日我请你和小宁吃饭。

        说罢,吕肃便推着车继续朝里面走,他现在是第一医院骨科的一名实习医生,他从小品学兼优,又肯吃苦,选择了最累人的骨科专业,他在医院踏实肯干,人缘又好,积攒了很多人脉。

        孙小蒙虽然毕业于幽益大学,但学的却是不被人看好的历史系。报专业的时候,父母劝他,哥哥劝他,村支书劝他,甚至吕肃范宁劝了又劝,但他依旧跟吃了秤砣一般,非要报历史学,他说当一名历史学家,才是他的梦想。他从大一就开始勤工俭学,一直到研究生毕业。

        2007年,他考上了幽益六中,当了一名代课的历史老师。代课老师虽然工资只有三千多,但孙小蒙依然对未来充满着信心,闲暇之时他大量阅读历史文案,去当地博物院一边做免费讲解员一边学习。

        孙小蒙吕肃范宁三人,刚开始是三个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尤其是一起来幽益市求学之后,在这偌大的城市里,也只有他们知根知底的三个人抱团取暖。起初,孙小蒙和吕肃都对范宁有思慕之情,孙小蒙率先向范宁表达心意,范宁也没有拒绝,吕肃知道若他和孙小蒙一争到底,三个人最后连朋友也做不成,于是为了这段二十多年的友情,吕肃心甘情愿地退出。

        幽益市地处平原,四季分明,高楼耸立,入夜之后,灯光璀璨,亮如白昼。范宁下班后漫步在繁华的街道,机动车的轰鸣声夹杂着人群的嘈杂声使得她心乱如麻。她正准备从第一医院地铁站进站口下去,却瞟见了墙上的楼盘销售广告。桃园壹号院,均价六千元,她的眼睛好似被强光照射,很痛很痛,她立即跑下地铁进站口,心事重重地坐上了回家的地铁。

        她足足坐了十站地铁,又步行将近二十分钟,才疲累地走进盘水第二小区,她和孙小蒙租住的出租屋。因为偏远,一居室租金仅八百元,他们还负担得起。范宁打开了防盗门,一进门就是一个简易的鞋架,鞋架再往里是一个孤零零的双人沙发,沙发前面放着一个木制电视柜和一台29寸的大屁股电视。电视柜的斜对面是一张能容纳两人就餐的吧台,吧台上有三个菜,用盘子扣着保温。

        孙小蒙系着围裙,从狭窄的厨房里端出最后一个菜,招呼范宁坐下吃饭。虽然家里很小,孙小蒙每天都把家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范宁每次回到家就会有一种很温馨的感觉。她从卫生间洗手出来,在孙小蒙对面坐下,孙小蒙一边揭开盖在菜上的盘子,一边说,小宁,蒜薹炒肉,西葫芦炒虾仁,凉拌金针菇,白菜汤,都是你爱吃的菜,多吃点。

        范宁拿起筷子,笑笑说,你也多吃点,辛苦了。孙小蒙说,没事,我的工作相对于比较清闲。吃到一半,孙小蒙发现范宁并没有戴戒指,就说,小宁,戒指怎么没戴?

        范宁尴尬地看向自己白皙的手指,对他说,今天病人多,忙起来下了班也忘了戴。孙小蒙说,抽个时间,咱们去民政局把证领了。范宁放下筷子说,也没必要这么急吧?孙小蒙说,我想和你成为法律上认证过的夫妻。范宁说,可我的户口本还在老家。孙小蒙说,那我们明天就回老家拿,正好回去看看双方父母。

        范宁一脸不满地将筷子拍在了吧台上对他说,小蒙,你单位没事,我单位很忙,领证的事情过一段时间再说吧!说罢范宁继续吃饭,孙小蒙却心事重重,他说,我知道我没房没车,工作也没你挣的钱多,但我会努力的。

        范宁说,你在瞎想什么,我已经答应嫁给你就不会反悔的,我如果看重物质,就不会选你了。二人相视一笑。

        今夜吕肃留在医院值夜班,前几天他收治了一名女患者,因车祸双脚粉碎性骨折,昨天刚刚做完手术,打了数颗钢钉,她昏睡了一天,现在刚醒过来,最是痛的时候。他每次值夜班都会负责任地查看每一个患者的状况,可那个女患者满头冒汗,独自半倚在病床上,神情凝重地望着天花板。她约莫二十出头的样子,齐耳短发,长相算清秀,身材匀称。

        吕肃走到她床边说,就你一个人?你家属呢?女患者说,陪护刚出去,我没有家属。吕肃走到床尾,瞟了一眼名牌,对她说,何子桓,你名字倒是不俗。何子桓没有理他,噘着嘴闭目养神,他依旧温和地对她说,你如果疼就告诉我,别硬撑。何子桓睁开眼睛,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固执地说,谁说我疼了,我不疼,医生,我要睡觉,请你离开,不要影响我休息。说罢她把被子拉起来盖住了头,然后一动不动。吕肃笑着摇摇头,就离开了。

        深夜时分,本该夜深人静,但医院却是个神奇的存在,这里没有昼夜之分,时时刻刻都充满着嘈杂。吕肃刚刚查房回来,就出了一个急诊,一个小孩子半夜骑车直冲到一棵树上把下颚骨给摔断了,被送来的时候疼得嗷嗷叫,现在正准备做ct。

        第二日,孙小蒙骑着自行车去单位上班,幽益六中距离他的出租屋骑车只要半个小时的车程。两地中间有一个占地面积极大的公园,公园里有桂花林桃花林,香气交融,让人心驰神往,孙小蒙早上早出来几分钟,从公园里穿行,心情一下子就被调动起来了。

        他进了学校,幽益六中,是幽益市唯一一个私立初中,光一年的赞助费就需要交一万五,在这里上学的孩子们家庭殷实。今日初三十五班的历史老师请假了,让孙小蒙下午去代一节课。中午吃完饭,他发现教学楼后有哭声,他走进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学生躲在角落里痛哭,可他刚要走过去的时候,那个女学生就发觉了,一溜烟跑的无影无踪。

        他今日代的课是文艺复兴运动,达芬奇,但丁,莎士比亚,他一一为同学们讲解。坐在倒数第二排的一个女学生,忽然站起来,对他说,老师,达芬奇画蒙娜丽莎的时候,他自己也在微笑吗?但我在蒙娜丽莎的微笑里看到了作者对苦涩生活的无奈。这个女学生身量很苗条,齐耳短发,眼睛有些发红,难道她就是在楼后哭泣的那个人吗?孙小蒙被问的发懵,这时候下课铃声响了,他收拾了资料就往外走,走到了长廊上,有人叫住了他。他一转身,那个女生已经来到他身边,对他说,老师,您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孙小蒙朝她笑了笑说,达芬奇是人类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全能型画家,可他风光的背后一定有不为人知的苦涩,我虽然不知道他画蒙娜丽莎时心情如何,但我知道,生而为人,一定有失意的时候。但我们必须战胜失意,因为生活还是很美好的。

        女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孙小蒙说,等你长大就明白了。方便告诉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吗?她说,我叫徐瑾瑜,周瑜的瑜,公瑾的瑾。孙小蒙肯定地说,怀瑾握瑜,人品如玉,真是个好名字。孙小蒙要离开,徐瑾瑜又说,老师,我可以经常跟你交流吗?孙小蒙说,当然可以。笼罩在徐瑾瑜头上的阴谋瞬间消散,她欢愉地转身跑回教室,孙小蒙也笑着朝办公室走去。徐瑾瑜在教室门口停住了脚步,依着教室门栏若有所思地望着孙小蒙的背影。

        范宁刚给一位患者完成根管治疗,科主任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办公室的门再次关上。科主任说,你考虑好了吗?你若答应我的条件,我立马给你转正,下个月你就是这家医院的正式职工了。范宁掐着自己的手指头,说,好,我答应你。科主任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小范,你果然是聪明人,晚上下班,你等着我,老地方见。范宁不语,戴上口罩,拉开门就走了。

        中午的时候,吕肃在食堂遇上了范宁,两个人面对面而坐,吕肃说,恭喜你们啊,有情人终成眷属。范宁蹙着眉头,说,有什么可高兴的,我俩没车没房,小蒙那点工资估计只够他开销,我家里三个哥哥,父母不跟我要钱就是好的了,哎,我的工资虽然还可观,但房价一年高过一年,猴年马月才能买上房子?吕肃不语,他何尝不想在幽益市有个家,他父亲早已过世,母亲含辛茹苦把她供出来,他就想把母亲接到幽益市让她颐养天年。他又去给范宁买了两听自动售货机里的可乐,递给她一杯说,小宁,喝可乐使人心情愉悦,忘掉烦恼吧,咱们还年轻未来都会好的。范宁拿起可乐,与吕肃碰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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