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飞来横祸

“雝雝鸣雁，旭日始旦。”——出自《诗经匏有苦叶》

        作这句诗的人早一千多年前就入了土，跟她屁毛关系也没有。

        王子怡稳稳当当坐在椅子上，绝对不会顶这口黑锅。

        大厅之中一下子安静下来，大家都在奇怪究竟是谁用了如此著名的诗句来充数。

        角落中，一位一直低调地用纱帽遮住上半张脸体态微福的富贵中年男子，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来。

        男子勾唇笑道：“能得美人垂青，寡人不甚欣喜。寡人这就封你作烟菱昭仪，这就随我回宫吧！”

        男人话毕伸手摘下纱帽，露出一张玉面光洁鼻高口阔的脸庞。在座的所有人，在看到这张冷峻嚣张、不可一世的脸庞之后，全都吓得滚做一团，刚刚那几个气焰高涨的富贵公子们，赶紧跟众人们一起趴在地下连磕响头，口称“陛下”，原来这位就是当时鸠国的国主丘辰景。

        若要说起这位鸠国的末代国主丘辰景，别的废话不用多，两个字就足以概括他的一生——“□□”！

        无论是王府高墙内的豆蔻少女，还是乡野山间的俏丽美妇，丘辰景见一个玩一个，玩一个扔一个。后宫红墙之内储着不下三千的嫔妃，有些是大家门第的富贵千金，有些是妓院青楼的妖艳美姬，有些是还未成年的青涩姑娘，还有些甚至本是已经嫁人的有夫之妇。丘辰景只要是见到喜欢的女人，从不问人家的家世情况有否婚配，见了就要，甚至连孕妇都不放过。丘辰景先是玩厌了平民百姓家的姑娘们，后来就开始往文官大臣的家里逛游。有一次，一时兴起逛到了刑部尚书严兴的家中，严兴家里一对如花似玉的女儿刚刚长成，不幸被丘辰景一眼看中，丘辰景当场开口就管严兴要他的两个女儿，当晚就在严府跟两姐妹入了洞房。丘辰景在严兴府里抱着两个美人左亲右啃肆意□□好不畅快，却不知外面严兴早已气得五内俱焚。严兴面上不敢违逆暴戾的丘辰景，只好将这份屈辱深深地埋藏在自己心里。后来，严氏姐妹入宫以后，姐姐做了鸠国的王后，妹妹做了贵妃，严兴利用国丈的身份，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权倾朝野。鸠国咸辰一十七年，鸠国大旱民不聊生，鸠国冀郡百姓不堪重赋率先揭竿而起，很快就在鸠国形成烽火燎原之势。就在丘辰景这王朝风雨飘摇之时，严兴忽然反目倒戈，冲进王宫亲手割下了丘辰景的项上人头，自此，延绵两百多年的鸠国王朝终于土崩瓦解，淹没于历史滚滚浪潮之中。

        说了这么多，其实都是后话，而当初王子怡和姬显在香飘飘听如烟唱歌的这个时候，至少从表面上看，丘辰景还是非常不可一世的。因此，在当时，如烟遇到的这件事情，其实是相当地凶险。

        想都不用想，如烟当然不愿意被丘辰景掳入后宫，问也不用问，丘辰景自然动用了武力，就这样，很快丘辰景的护卫就和如烟的保镖打了起来。

        刚才一直情绪激昂的诸位公子王孙们，看到这个混乱的场面，一个一个都赶紧趁机溜走了，只有姬显原地不动。

        如烟高薪聘用的众位保镖同丘辰景的王家护卫比起来，无论从数量上还是质量上，都明显无法匹敌。很快，如烟的人就被打得东倒西歪，大部分都受了伤。花容失色的如烟被丘辰景逼到了大厅角落里，眼见就要落入魔爪，就在这时，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姬显突然一下子跳了出去，抱住如烟一纵身从香飘飘窗口跳了出去。眼见数名丘辰景的护卫们就要跳窗追去，王子怡无奈之下，只好扬手打出数枚飞子，将他们拦了下来。

        王子怡挡住丘辰景的人，好让姬显带着如烟跑远点。丘辰景的四十多名侍卫尽数都向王子怡围拢过来，不过倒都很给面子，没有跟她动手。

        “跟她打架”和“被她打死”之间的区别，就在于要看她当时的心情。丘辰景的侍卫们都不想冒险碰这个运气，因此都齐刷刷地站着没敢动，这一下可气坏了野蛮凶狠的丘辰景。但是，不管丘辰景怎么骂，他的那些侍卫们就是没一个敢买账的。

        刚刚丘辰景抢人之前没先问过王子怡的意见，这是他的不是，后来又不知死活地推着别人来送死，这就活该他后来亡家亡国。

        王子怡估摸着姬显和如烟已经跑出五里地儿了，这才运起轻功追上他们，一路护送逃出了建烨城。

        这鸠国是没法再待了，王子怡家在唐国所以很无所谓，只是可惜了姬显故去双亲，为他留在建烨城里的大笔遗产。好在姬显为人豁达，对此后贫困潦倒四处漂泊的日子，倒也不甚在意。

        姬显想要跟着王子怡闯荡江湖，这倒是没什么，毕竟她跟他混在一起也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了，只是，如烟这么一个见只蟑螂都要惊声尖叫的娇花，不愿回金屋里藏着，却偏偏要跟着他们两个大男人鬼混，就不晓得是为了什么。

        王子怡偷偷向姬显提议：不如把她送回给她原先的老鸨子那里得了。姬显很愤怒，觉得她是把人家清白好姑娘往火坑里送，还把她大骂了一场。啧啧，她就不明白了，人家金车白马锦衣玉食的生活是火坑，那跟着他们吃糠咽菜喝西北风就是幸福了？她不懂如烟，不明白她放着大明星的生活不过，非要缠着他们往家庭妇女方面转型是为了什么，不过她也不想明白。

        姬显虽然是个小混混儿，但却是一个胸怀大志的小混混儿。他看准鸠国国内动荡的好时机，跑回鸠国占山为王，凭着他仗义疏财、广结人脉的本事，笼络了大批人才为他所用，势力发展得很快。

        那时候，正赶上王子怡的母亲催着她赶紧招个上门女婿，好把续香火生孩子这头等大事给办了。母亲大人知道她野性难管，便特地派来了最为凶神恶煞的大表姐楚然来亲自督办此事。

        楚然，外表清雅，是她的所有表姐妹里面相貌最美的，可脾气却是所有表姐妹里最为暴躁的一个。

        那天，表姐大人穿着她那轻柔飘逸绣满芙蓉花图案的漂亮裙子，迈着曼妙的步子，冲进姬显的山寨营帐，揪着她的耳朵，就把她一把给拎了出来。当时正巧如烟正在王子怡的屋子里，趴在床上换床单，看到楚然之后，整张脸一下子就白了。

        楚然居高临下地打量了打量如烟，对着王子怡凶巴巴地吼道：“你这没出息的东西，这么多年不回家，该不是不知好歹地喜欢上这个小妮子了吧！”

        王子怡被楚然这话雷的猛然之间有点犯晕。

        楚然气势汹汹，又道：“你就算是真的喜欢上了她，现在也得跟我回家先把孩子生了再说！”

        王子怡：“……”

        如烟脸色惨白，眼睛之中盈盈似有水光。

        而她迫于楚然的淫威，只好乖乖跟着她离开了姬显的营寨。姬显骑着马将王子怡送出十里地，叮嘱她搞定老婆之后就赶紧回来找他。

        王子怡心中郁闷至极，估计自己肚子大了以后，老妈多半不能再放她出来闲逛，而且还不晓得要生完几个孩子之后，才能算是正式交差。正凄然欲涕之时，从表姐来了以后就一直没出现过的如烟。忽然从路旁树丛之中冒了出来，如烟将一方绣工精美的手帕塞到王子怡的手里，一句话也没说就红着眼睛跑开了。

        如烟给王子怡的丝帕上，绣着一双交颈而卧的鸿雁，旁边八个小字隽秀清雅：“雝雝鸣雁，旭日始旦”。

        姬显长叹一声，拍了拍王子怡的肩膀，跟她告了别，策马追如烟而去。

        王子怡拿着丝帕，望着姬显和如烟远去的背影，感觉有一丝失落。

        楚然的夫家，是鸠国平陆城里的豪门大户，楚然利用夫家的关系帮王子怡找了不少相亲的对象，有官大的、有钱多的、有武艺高强的、有温柔体贴的，然后，王子怡选了一个相貌最出众的。

        秦雨泷，一十八岁，鸠国工部侍郎的儿子，相貌俊美儒雅温柔，王子怡跟他见了三次面之后，就敲定了婚事。

        成亲不就是为了生孩子么？王子怡本意是想速战速决，赶紧把婚事办了、孩子养了、完成了任务好继续潇洒江湖。可是，秦雨泷显然对这个婚事非常看重，光礼器聘单就列了好几大张纸，看得王子怡头都晕了。

        他们的婚期在经过精心测算后，被定在了三月之后。秦雨泷天天都来表姐家看望王子怡，害她每天都得花很多时间梳妆打扮套上女装以后，才能跟他见面，这，让她非常非常地不习惯。

        其实，秦雨泷手中掌管着秦家的不少产业，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忙人，而每日为了抽出时间陪王子怡，也经常被迫要将很多案头公事留到晚上掌灯跟她分手之后才能办理，因此就更加地辛苦。于是，王子怡便借着这个机会，委婉地向他建议，不用每日都花费那么多的时间来陪她，还是公事要紧。

        秦雨泷对王子怡的话，显得很敏感，犹豫了半天之后，才紧张兮兮地问道：“子怡，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王子怡被他这个问话吓了一跳，赶紧否认。秦雨泷看着她的眼睛沉默良久，从此以后，来得更加勤勉了。

        王子怡知道，秦雨泷是真心喜欢她。只是，这还没成亲，他就已经把她粘成了这样，成亲以后，只怕她就更加没得自由。

        王子怡在床上辗转反侧几宿，最终决定，还是要珍惜婚前这最后的自由时光，遂偷偷地给表姐留了按着手印“保证一定按时出席婚礼”的血书之后，翻墙逃离了平陆城，大踏步奔回了姬显的老巢。

        寨里的弟兄们听说王子怡订了亲，都非常高兴，张灯结彩地办了酒席向她祝贺。那一晚，如烟喝得烂醉，赖在王子怡的屋里死活不肯走，最后昏睡之后，才被姬显横着抱回了她自己的居室。

        当夜，姬显不准王子怡睡觉，非要拉着她谈心，天南地北扯了很多东西，却全无重点。

        眼看天光渐亮，王子怡叹了一口气，对姬显说：“你娶她吧！”

        姬显眸色幽深回望着她，问道：“你为什么不喜欢她？”

        “因为……”她淡淡一笑，“我喜欢你啊！”

        姬显呼吸一滞，扭过头去再没说什么，稍坐了一会儿之后就离开了。

        三天以后，姬显向大家宣布了他和如烟的婚事。王子怡什么也没说，送了他俩一对石榴纹羊脂白玉如意作为贺礼。他们的婚礼办得很简单，她的日子过得一如既往，该吃肉吃肉，该喝酒喝酒。弟兄们都笑她没心没肺，却不知曾几何时，她一直都把姬显当作是能帮他们王家传宗接代的最合适人选。作为王家唯一一位女继承人，很多事情，她也很无奈。

        两月之后，鸠国哗变，动乱迅速波及到平陆城。她连夜套鞍备马日夜兼程赶到秦雨泷的府邸，却终归还是迟了。秦府四处一片狼藉，家里的所有东西早已被强盗洗劫一空，秦府一家老小也都不知所踪。自此以后，她便跟秦雨泷失去了联系，直到……十数年之后见到他的最后一面。

        鸠国大乱，硝烟四起，境内七八股大小势力相互角力，外加还有邻国萧、黎、霍、梁的虎视眈眈。她辅佐姬显南征北战，击退了无数强敌，终于异军突起睥睨四雄。

        鸠国末代国主丘辰景死去后的第七个年头，她带着姬显的一波人马，在冷水河畔同黄栋的四万人马决一死战。

        那一天，她布置完奇袭的几股军队之后，自信已经胜券在握，便出了中军大帐回自己的寝帐去休息，路过俘虏营的时候，却听到黄栋的军士提到了“秦雨泷”的名字。她停下脚步，偷偷多听了几句，在得知秦雨泷其实就是现在黄栋手下最得力的军师“龙宇”之后，不禁大惊失色。

        在此之前，她只知道黄栋的军师龙宇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物，却万万没有想到，龙宇原来就是她的未婚夫秦雨泷。秦雨泷本是一个读书人，即便熟读兵法，但于武功却是半点都不会。先前两军对战，他坐镇后方，倒也不是非常危险，但如今黄栋的人马已被团团包围，乱军溃败之中，不会武功的秦雨泷就凶险异常了。

        身上的衣衫迅速被冷汗浸透，她顾不上回帐换上铠甲，亦担心马匹的速度太慢，情急之下运起轻功就向战场飞纵而去。

        她心中万分焦急，运起王氏绝学“凌云步”，在刀剑林立的战场之上四处飞奔，努力寻找着秦雨泷的身影。即便王家的武学博大精深，令她的脚力、目力和耳力都让平常人望尘莫及，但终归这战场实在太大，待她终于找到秦雨泷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当时秦雨泷已中箭倒在血泊之中，先前被刀剑劈斩在后背上的伤口血流不止，人已经奄奄一息。她远远地看见手下的一名年轻将领，提着一把长刀向秦雨泷走过去，看样子是打算割下他的人头回营邀功。

        情急之下，她顾不得自损，将身上的内力透支殆尽，运起全部力气像一支飞箭一样急速向秦雨泷奔去，总算是挡住了小将军的钢刀。

        她扑到秦雨泷身前，将浑身是血的他抱在了怀里。残酷的现实好比一支尖锥扎进了她的心脏，泪水瞬间就模糊了她的视线。

        秦雨泷因失血过多已无可救，原本清澈而明亮的眸子，也失了焦距开始涣散。但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时隔十几年，垂死的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她，整个人忽然就回光返照地现出几许光彩来。

        秦雨泷深情依旧，依如十几年之前，他将祖传的白玉龙纹玦帮她戴在颈上之时一样，仍是那个愿意与她一世相守的人。

        秦雨泷微笑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低哑道：“我找了你很久，原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你了”秦雨泷看着她开心地笑了笑，喘了口气，又道，“今天能够再看……到你，老天……也算对我不薄。我……还像从前一样爱你,从未改变，却不知子怡你还爱我么？”

        她流着泪使劲儿地点点头，并把一直戴在脖子上的白玉龙纹玦取出来拿给他看。

        秦雨泷欣慰地笑了笑，抬手想摸一摸她的脸，却因没了力气，举到半空就掉了下去。

        她捉住他的手，放到她的脸上，哽咽道：“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当年任性贪玩，我们也不会分开。如果我们没有分开的话，今天你就一定不会死了”

        秦雨泷神色黯了黯，他的生命正在急速地流逝，他沉默了片刻，攒起最后一丝力气，断断续续，问她道：“如果有来世，你还愿不愿意嫁给我？”

        她的眼泪犹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滴落到秦雨泷的脸上，她紧紧握着他的手，郑重道：“我愿意！”

        秦雨泷一笑：“我等着你”然后就永远地闭上了他美丽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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