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3章

1996年，梁市，念佳孤儿院。

        五个六七岁的小孩背着书包，在金色的光辉下，整装待发。这五个，是念佳孤儿院里最早的一批孤儿——安北，安西，莫南，莫冬，莫齐，他们是最早的一批，亦是年龄最大的一批。

        四个小孩忍不住交头接耳，只有安西静静的，一言不发，只是紧紧攥住安北的手。她不喜欢这里，更不喜欢这里的人——这些人，一点一点的，分走了她的北北，还一副理所当然的得意模样。

        “孩子们，可别忘了嬷嬷昨晚告诉你们的话哟！”嬷嬷着一身黑色罩袍，一步一步很沉稳端庄地走到孩子们面前。所有人都管她叫嬷嬷，没有人知道她姓甚名谁，从哪里来，只知道她是一个虔诚的□□，在得知有人出资招人办孤儿院时，她来了。

        嬷嬷含笑地看着眼前五个小小的人儿——充满斗志与希望的小小的人儿，更加坚定了自己当初的选择。她知道，这里每一个孩子都有一段不寻常的故事，他们都经历过他人所没经历过的事。“特别是你，安西。”嬷嬷将手覆在安西头上，“去学校后多和同学交朋友，知道吗？”

        安西紧绷着身体，忍住没有躲开嬷嬷的手。嬷嬷的手心滚烫，隔着头发，让她很不舒服。这个老女人，总是一副对她很特别的样子——她很讨厌，讨厌这样的慈悲——不真实的慈悲，可笑的慈悲。

        见安西没反应，嬷嬷也就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收回手，神色落寞不知在想些什么。

        『1996年9月1日，天气晴朗

        今天，我和西西、阿南、小冬、小齐一起去了学校。我们上学了，从今以后，我们是学生。

        嬷嬷说，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写日记了。嬷嬷给了我们每人一个牛皮的厚本子，一个小字典，教我们怎样写日记。嬷嬷说，日记不可以被别人看到，我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看到阿南他们为了藏日记本急得上蹿下跳，觉得很有意思呢。嬷嬷说，在很多年以后，我们偶尔翻开现在的日记本，会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我想，肯定会很有意思。在很多年以后，我可以翻开日记本，和西西、阿南、嬷嬷，和院里所有人一起看。

        在那个冬天——那个白色的寒冷的恐怖的冬天，那种痛与恐惧现在都还在我身上。我当时真的以为我和西西会死掉，死了以后，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是嬷嬷他们救了我和西西，让我们可以吃饱穿暖，再也不用窝在黑黑的巷道里过活，终于可以像正常人，像其他人一样地堂堂正正地生活。

        我本以为我这辈子只会有西西相伴，没想到老天并非没看见我的苦，所以我有了家，有了很多很多的家人、朋友、同学。原来，以前神并不是没有看见我，只是因为太忙所以才没能抽出空来管我。』

        『1996年9月1日

        亲爱的，北北

        那个老女人说，日记不可以给别人看，我才不信她的话。

        北北，我的日记就是给你看的，我也是为了你才写日记的——如果不是因为有你，那么所谓的日记也就只是几篇装满了废话的纸，没有任何意义。等我们都老了，我就把我写的日记给你看。

        北北啊，我感觉你变了，你不再那么关心我了，对我没以前好了。

        以前，我们经常吃不饱饭，你到外面去找很久才能找回一两个又冷又硬的馒头，可是你都吃得很少——你明明很想吃的。天气比较冷的时候，你都会把多的衣服裹在我身上，用自己的身体紧紧护着我。晚上你总会悄悄往我身上加衣服。你总和我一个人说话，你的笑也只为我一个人。可是，自从来了这里以后，你再也不是对我一个人好了。吃饭的时候，你会给每个人都夹菜，夜里你会跑过来跑过去，查看每个人是否睡得安稳，给他们掖被子。你对我和对他们每个人一样，甚至，你对他们更好。你和他们都玩得很开心，你很喜欢他们，他们也都很喜欢你。你们说笑的时候，我都会被挤在一边，要不是我死死抓住你不放，你一定不会记得还有我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北北啊，我在这里一点也不开心，我宁愿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住在巷道里，每天挨饿受冻不见天日。

        北北啊，我们同是从那个黑暗的世界里出来的——那才是本该属于我们的世界。这个世界太明亮，容不下我。

        北北，我一点也不开心，为什么你从没注意到？明明以前只要我一皱眉你都会很紧张的。

        北北，我知道你喜欢这里也许胜过了我，但是，北北，我们回去好不好？

        永远在一起，西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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