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 第181章
我的噩梦回来了。
向宇曾说过,他不希望我回忆起太多过去的事。
从他的立场上来说,他未必了解蓝家关起门发生的那些家务事,但他一定是见过我这种发病的模样。并且,医生一定告诫过他,“最好不要让他想起过去的事”,因为那对于蓝姚来说,一定是难以承受的。
我的失忆有可能是药物试验的后遗症,但也有可能仅仅是因为——我自己不愿意回想起来。
因为一旦想起来,脑子里每一帧每一帧画面,都像是恐怖故事。
某个,艳阳高照的中午。
太阳光毒辣到能把人的皮肤灼烧到发痛。
水泥地被阳光辐射得热到足以煎熟一颗生鸡蛋。
我蹲在地上,绝望地看着那只还在抽搐的小猫。
他的半边脑袋已经被压碎,血和脑浆混杂着流了一地,在滚烫的地面迅速被烤成半干的胶状。他的眼睛很干净,很漂亮,此时睁得大大的,直勾勾望向天空。
一抖一抖的,身体还在抽搐。
“蓝瑶,怎么办啊!”我哭着问道。
“早死了,凉拌。”蓝瑶嫌恶地看了那只猫一眼,不甚在意地走到一边。
“可是他还在动……”我说。
“脑子——”蓝瑶指着残破的猫头:“已经被车压烂了,现在这具尸体剩下的只是脊髓反射弧的应激反应。”
我大哭着,拿手帕把猫包起来,蓝瑶已经走了,姑姑要带他出去见什么人,今天我负责留在家里。
而留在家并不意味着是什么轻松的好事。
我想赶在“那些人”来之前,把这只小猫埋葬起来,可是还没到等我在后院挖出一个浅浅的土坑。我就被人拖走了。
第二天上学,向宇看到我脸色极差,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没办法向他描述发生了什么,那些施加在我身上的暴力和侵犯,以我的认知来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我只知道那是很痛苦的事,而且,我不可以说出去。
我摇摇头,冲向宇咧嘴笑。
仿佛笑容可以冲淡我心中的阴霾,冲淡那个在我梦中徘徊不去的,那双空洞望向天空的眼睛。
向宇叹了口气,他牵着我的手在葡萄藤下坐下,说:“下半年我就去初中了,初中部你知道怎么走吧?”
一提到这个事,我的脸垮下来,气色显得更加不好。
就好像,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我开心的人也要消失了。
“我重新带你走一次吧,去初中部的路。”向宇说着,站起来,又在我面前蹲下。
“上来。”他命令道。
虽然他也只是个孩子,不过,做了多年孩子王的他,实在是气势十足。
“我自己走。”我细细声地说,随手把刚刚捡到的一朵花偷偷插在他脑后。
“你今天走路不太稳,是摔了么?一瘸一拐的。”向宇偏过头看我,随即就着反背着手的模样,指头冲我勾了勾:“上来,我背你。”
“嗯……”我爬到向宇背上。
他的背当时还远没有成为男人后那样宽阔和伟岸,不过,用来背当时我完全足够了。
向宇背着我,一路从小学部走到初中部,边给我指认路上的标记,边说:“你最近常常在医院里呆着,一定很闷吧。”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蓝姚忽冷忽热的态度,在他的心里,蓝姚像是两个人,一个像今天这样,软绵绵而干净,另一个则冷淡而拒人千里。
但是不管怎么说,既然向令平让他好好照顾这个弟弟,向宇就一定会担起责任来。
比起经常消失的蓝锗,向宇反而更像是蓝家小少爷的哥哥。
……
“蓝姚……!姚姚……!”
不知为何,平静的湖面突然起了涟漪,仿佛有人在拍打看不见的墙幕。
像鱼一样被困在透明墙幕另一端的我,忽然感应到了什么。
是声音的涟漪。
是有人在呼唤我。
是有人想把我从混乱的回忆沼泽中拉回岸上去。
我睁开眼睛。
向宇坚毅冷静的面庞出现在我眼前。
我下意识地向他伸出手——
轰然倒塌的墙幕,让整个水立方顷刻间四散、崩垮。
我像坠入温柔的海。无数透明气泡升腾,轻盈地把我托举出海面。
向宇一把紧紧回抱住我。
“没事了,别害怕,猫我已经安葬了,别怕。”他边吻我的鼻尖,边安慰说。
“猫已经没事了。”
“所以,你也没事了。”
“别害怕。”
“别害怕。”
“不用再害怕了。”
……
“猫已经好好地被安葬了吗。”许久后,我泪流满面地低声道。
不知道是问他,还是自言自语。
“已经没事了,你瞧。”向宇从手机里调出一张图片,那是一个插着木牌的坟墓。木牌上挂着花环,上面刻着:纪念去天堂的猫。
无论换多少次手机,这张图永远在向宇的相册里。
永远为蓝姚而留着。
……
我虽然经常把PTSD挂在嘴巴上说,但众所周知,能开口说出来的东西,压根就不算什么大事。真正的阴影,一定是深深、深深地埋在心海的最底层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偏偏是那只猫,会变成我一切伤痛回忆的原点。
向宇管它叫complex。他说每个人都会有complex。
对我来说,我废了好大的劲才把那只猫藏在我记忆的深处,然而时不时,他总是要从我的脑海里蹦出来。
就像最后一刻还渴望地看着蓝天一样,也许他也希望我能够再次想起他吧。
想起那只偷偷溜进蓝家后院,调皮又可爱,总是在蓝姚开心的时候陪伴他的小小猫。
向宇抱着我,从楼下抱到床上,他又去给我拿药,但是当他走回来时,发现我的情绪又好些了。
我自己把包裹自己的毯子拿掉了。
向宇把水和药拿过来,说:“好些了?”
我抬头冲他微微一笑,他愣了下,说:“看上去是好些了。”
“我也不能一直在回忆里出不来吧,”我靠在厚厚的垫子上,目光放空,用猫看向天空的角度看向天花板。
我知道天花板之上,是美丽的夜空。
“去楼顶透透气?”向宇说。
我转过头看向他,咧嘴笑说:“想画画了,楼顶有灯吗。”
“给你现架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向宇随口说。
于是各自分工,向宇像个电工一样扛着工具和灯上去了,我则去把闲置了很久的画具拿出来。
我在楼顶小坐了片刻,看向宇像个真正的装修工人那样布线、做灯架,粗糙的原木板在他手下神奇地化身为颇有北欧风格的原木灯架,然后,他把暖色的灯仔细地装上。
他好像什么都会。
夜风吹得他衣角翻动,我忽然有些动心。
“那啥……你会修电视机吗。”我突发奇想,歪头问道。
向宇眼皮都没抬,漫不经心地说:“看两天书应该能学会。”语言间尽是自信。
我哈哈笑起来。
向宇把等给我架好,又熟门熟路地把画架摆上,然后,他冲我抬抬下巴。
我从露台上跳下来,卷起袖子,说:“我今天晚上可以熬夜吗。”
向宇刚想说话,我指指头上。
他随着我手指的方向一起抬头向上看,只见星河浩瀚,闪闪耀耀,一切烦人的烦恼和苦难,好像都被吸入这炫目的银河,然后,所有渺小的情绪,都消融在无边的夜色中。
“虽然我画不出梵高的《星月夜》”,背着手,微微弯腰前倾,冲面前双手插兜,一派闲适的向宇说:“但我想画这些星星。也许要画到早上呢。”
“知道了。”向宇说:“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他虽然这么说,但噙着笑,语气很温柔。
我点点头,不再说话,嘴角的弧度慢慢平缓下来,我的神情变得庄重而认真。我开始铺色,描边,渐渐地,我已经忘了我在哪里,我的世界里,只有笔,只有颜色,只有一种想冲破胸膛的,表达的欲望。
我想表达什么呢。
我不知道。
向宇静静陪了我片刻,直到他见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于是他先下去了。
整夜,向宇大概上来过两三次,看我没有休息的意思,他也没再打扰。
等我精疲力竭地把画笔丢开,呆呆地看着刚完成不久的新作,天已经泛起鱼肚白。
少数几颗顽强的星星,似乎还不甘心消失,仍然淡淡的,反射出一丝光。
虫鸣声渐熄。
在夜晚,虫子们充当星星的喉咙,为星星而唱歌。而等到太阳出来的时候,星星要回去,虫子的歌声也消失了。
一切回归短暂的寂静,只有天边越来越灿烂的朝霞,预示着今天会是一个好天气。
我退了两步,眯着眼观察画作,补上最后一点颜色,随即精疲力竭地坐倒在椅子上。
那只猫会喜欢我给他画的星空吗。
我盯着画面下角,在树丛的阴影里,隐隐约约可以看见一个孩子,肩并肩,和一只猫在一起仰望夜空。
该给这件事下个决断了。
我心想。
无论是猫,还是我,还是那个邪恶的组织。
如果别人做不到,那么,我应该试一试……
我丢开画笔,冲下楼去。
我想试一试,我能不能扳倒那个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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