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 第134章
向宇等我转过头来，开门见山地说：“要取缔那种黑诊所很容易。”
我赶紧赔笑说：“别！”
向宇看着我，忽然长叹口气。
其实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可是我至始至终从骨子里就露出叛逆，一直不愿意妥协。
其实他没有义务这么关心我，我现在的样子，简直是不识好歹。明明从姑姑去世后，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气氛有些僵硬，我低下头，那脚尖踢地毯。
那种全力以赴动小心思的心情忽然淡了，如果是平常的我，此刻一定上蹿下跳，花言巧语，努力编造出一大堆理由，试图说服他。
但是心里也明白，他做的这些不过是为了我好，在面对这种善意时，任何耍心机和小聪明，一下子都变成了对这种真挚感情的侮辱和玷污。
——因为会让对方难过。
我仍然在艰难地试图找到一条折中的道路，既不让向宇失望，而又能够坚持我的决心，可是这很困难。
“你的身体不是玩具，”向宇走过来，拉我在床边坐下。我预料中的教训并没有出现，他的口气淡淡的，带着语重心长，温和地对我说：“你要爱惜自己。”
我忽然鼻子有些酸，我眨眨眼，把头偏过去，自暴自弃地说：“我又不是什么值得被爱惜的人。”
向宇摇头，他伸手刮了刮我的鼻子，轻声说：“你值得。”
他这句话用一种很平淡的口气说出来，就像在陈述地球是圆的一样，就像在说什么天经地义的事。
我的情绪没绷住。
在向宇的注视下，我的眼泪来得太快，让我没有办法体面地假装这只是灰尘进到眼睛里。
要说为什么我的情绪忽然就决堤，我自己也讲不清楚。有时候明明已经坚持了很久，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刀枪不入。
可是如果有人对你说——可能是“我懂你”，可能是“辛苦了”，也可能是向宇说的——“你值得”。
这一刻，坚挺了许久的防御系统，像是被攻击到了最脆弱的部分，所有盔甲和堡垒，一瞬间就被击破。
“你以前……喝了酒，还对我发脾气。”我突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向宇一边给我擦眼泪，一边说：“对不起。”
“请问！你要是觉得我值得，那为什么当时要那样对我！”我吼道。
几乎是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吼出来。
虽然我知道，这里面有我自己的问题——那种畸形的关系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乐意扮演一只无忧无虑的金丝雀，因为我觉得那就是我的幸福。
向宇苦笑了一下，说：“这些年，我也一直问自己这个问题。对不起。”
“你后来还经常在外面喝酒到很晚，一身酒气的回来，”我觉得向宇过去的所作所为简直罄竹难书：“对我爱答不理。你要是不喜欢我了，干嘛不干脆把我赶走呢！”
又是一个姚氏双标提问。有正义心的观众恐怕会反问：你干嘛自己不走？是没腿吗？
向宇闭着眼，难堪地说：“这是因为，我当时已经意识到了生活中存在某种异样，但是我缺少的是勇气。”
“什么？”我胡乱擦着眼泪，凶巴巴地追问。
“缺少像你这样不顾一切深究下去的勇气。”向宇的手温柔地反复擦拭掉我的眼泪，他垂眸看着我，说：“我太过于保守。即使察觉到不对，即使反复考量，最终也只是选择维持现状。然而矛盾持续折磨着我——也许你的身上有什么秘密，是我应该去调查的——也许一旦深入追查下去，现有的平静就会被打破。”
“我那段时间的心情很糟，你看出来了。”向宇摇摇头，在我面前第一次坦率地承认他的失败。
“你当时……难道想维持那样的生活？”我不可思议地问。
向宇对这个问题保持缄默，没有正面回答。
和一个疑似精神分裂的人过一辈子？难道他是这样打算的？
而致使他去买醉的原因，是他在纠结有无必要去深究蓝姚（瑶）精神分裂的原因……
如果查出来蓝姚（瑶）确实是精神分裂，向宇也许会松一口气，虽然很遗憾，但是他早已做好了和这个精神病人过一辈子的心理准备。
这个精神病人有两个人格，一个娇憨，一个高冷。
随着时间的推移，从现有情况来看，高冷的那个人格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了……但是没有关系，向宇已经决意和另一个人格共度一生。
这是能够预见到的、稳定的未来。
可是未来的分叉，就在此时，突兀地出现在他的脚下。
还有另一个可能性。
学生时代常常感到的违和感姑且不论，在长久地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之中，向宇没法不感受到生活中处处存在的那股异样。
与常人无异的蓝姚（瑶）。
他真的是所谓的精神分裂病人吗？
一切医学检查都证实他的精神是稳定的。唯一的证词——给蓝姚（瑶）戴上精神分裂标签的证词，来自于他的姑姑。
……这份证词的含金量是多少呢。
更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如果娇憨的、可爱的、善良的蓝家小少爷是蓝姚。
那么另一个呢？另一个在国际象棋上可以以与他战成平手，甚至能赢过他的人是谁？
他难道也是真实存在的吗？
蓝姚，蓝瑶是两个人！
向宇被自己这个推论惊骇到。
这样的未来是他想看见的吗？
蓝家已经不再了，继续深究下去有意义吗？
“如果是我……我肯定会查下去啊！”我听了他的自白，迫不及待地插嘴。
这种诡异的事情如果不查清楚，难道不会害怕吗。鬼知道你枕头旁边睡的人是精神分裂的神经病，还是什么替身，还是什么奇奇怪怪的身份……
向宇终于笑了，这是从刚刚我们坐下来开始，他第一次笑。
“你很勇敢。”他说。说着揉揉我的头。
我被他这句话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然而从他的观点谈论这件事，却又勾起了我的兴趣。我说：“你那时虽然打算压下疑惑，但是，你真的真的真的按耐得住，没有去调查吗。”
对我来说，这件事用一个生动的比喻来讲，就是医生在你的脏器上发现了一个肿瘤。这个肿瘤不巧长在主动脉旁边，即是说贸然实施手术有很高的风险。然而如果不去管它——又很有可能放任肿瘤恶化。因此无论要做哪种选择，都很艰难。
换言之，向宇发现了这个瘤子，即使他没有要动手术摘除的意图，难道连一点资料都不去查了吗？
向宇说：“查过，但是查不到。”
“嘶——”我抖了抖，浑身发毛。我现在已经没哭了，不如说我的兴趣又转移到了破案上。
过去的时间线，和现在联系起来了。
“查不到的原因主要有两个，第一，我当时并没有深入去查，第二，当时也没有所谓的线索接入点。无论是宗教还是画——这些都是巧合，这些线索被掩埋得太深，如果不是巧合被我们撞倒，光凭逻辑很难联系到他们和你们、和蓝家之间的关系，而通过它们来调查这整件事则更是无稽之谈。”向宇说。
简而言之，这就像游戏里设置的隐藏任务，你必须要触发特定事件才能激活该任务。而特定事件是什么，在哪里获取——则完全随机。
如果我没有因为发脾气离家出走，也许蝴蝶永远不会煽动翅膀，也许我早已接受了当年的生活，也许……
也就是说，这一切一开始，都起源于一个无法预测的随机事件。
我在那天，终于心灰意冷，丢下向宇和那幢爱巢，离家出走了。
没有人能预测得到我会这么做——已经分析里两种未来可能性，并作出安于现状选择的向宇，万万没想到蝴蝶竟然被我无心地轻轻抓住。
随即，蝴蝶煽动了它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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