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饿了
此时此刻,他的小师叔端坐在雅间,嫌茶水寡淡点心无味,支使大师兄前去结账,也好处理完了几个祸害就离开。
身着蓝色衣袍的青年缓步而下,穿过对峙的人群,寻到了账房先生,结清了茶水钱后,踱步回来,含笑道:
“他是我的师侄。”
早在瞧见他的瞬间,蔺长老就仿佛中了定身术一般,呆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系舟山上的圣人隐世不出,平素除了掌教无人能够前往拜见;唯有圣人的大弟子萧忆枫,十四年前在朝闻台大比中夺得第一名后,就成了宗门上下人人敬仰的大师兄。但凡其他宗门来访,掌教必定会请这位萧师侄陪同的,阳泉宗上下自是无人不识。
更何况,他这些负责跑腿采买的,平日里消息最为灵通。
前些日子,萧忆枫在保定惩戒了冒充阳泉宗招摇撞骗的道士,掌教即刻勒令宗门上下自查;这几日,大执事从掌教处回来总是黑着一张脸,宗门内部悄悄传出了消息,掌教有意萧忆枫接掌阳泉宗事务。
蔺长老在阳泉城中多年以来如鱼得水,不曾想陡然间撞到了继任掌教的手里,整个人都懵圈了,藏在宽大的道袍内的手不觉颤抖了起来。
正绞尽脑汁地想着推脱之词,有位少年人拾阶而下,恍若月宫的仙子落入了凡尘。
朦胧间,少年披着比月光更清雅的轻纱,清冷的眉眼间波光流转,凤眸淡淡地瞥过来一眼,仿佛轻易看透了人心。
“蔺长老,生意兴隆啊。”
他轻描淡写地取过骆真抱着的刀,这把刀上虽未留下铸造者的名号,但仙家锻炼而成的兵器,总有特定的印记可供辨认。
“这把刀,我花费了千金购得,可否请蔺长老明示来历,也好让买家心安,确信物有所值。”
蔺长老不知这少年何人,却不敢应声。
阳泉宗三百余年来,颇为积压了一些库存。除了当年入库的账目仔细清点核对过,几百年间不知换过几任账房,总有些陈年旧账无人翻起;日积月累、经年累月,库房里多少有一些派不上用处、无人记得起的物件。
倒也没有那个胆子成批倒卖,偶尔夹带一把刀剑,或是一株灵药,寻个资金雄厚且不容易走漏风声的所在,代为售卖。但凡有一件货真价实的宝贝卖了出去,名气也就打响了。其余的不过是借了个名头,糊弄那些不修道的凡夫俗子,连带也能混个好价钱。
他这厢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搪塞,那位管事的沉不住气了。
蔺长老是跟他们鸿雁楼做生意,若是出了问题,他们也脱不了干系。
“仙家兵器挂牌售卖犯了哪条铁律不成?蔺老乃是阳泉宗的长老,刀剑的来路何需证明?”
萧忆枫一笑道:“我记下了。”
蔺长老恨不能让那掌柜的闭嘴,他还想着如何撇清关系,管事可是全都替他认下了。
郁离转头望去,那爷孙俩站在人群中,沉默不语,紧紧地抱着那包银子。
“老人家,谁指点您来这里求剑的?”
鸿雁楼的金字招牌只在修道者中颇有名气,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是一家酒楼,谁会随随便便就想到来酒楼买剑呢?
“买铺子的人。老汉那两间铺子是贱卖,只得了一百八十两。那人过意不去,指点了个门路……”
郁离问身后的伙计:
“那条街上的铺子,一年租金多少?”
“少说也得一二十两。”
“两间铺子只卖了一百八十两?”不过五六年的租金钱。
卓老汉一脸黯然,说出了缘故。近来流年不利,先是儿子儿媳亡故,他也得了一场重病,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有云游散仙路过,说铺子风水不好,妨碍卓家人,最好尽快让出去,而小孙儿远离红尘方能保全。
听起来很像是设套行骗的,蔺长老是个乖觉的,立刻撇清自个:
“这可跟我没有关系。”
郁离的目光转向那位管事,
“你也不知吗?”
管事的汗涔涔而下,刚想要否认,忽然听得人群中有人指着先前嘲讽卓老汉的商贾喊道:“这位钱老板不是你的小舅子吗?”
顿时双腿一软,跪倒在了地上。
原来前些时日,蔺长老在本地一家富豪家中出入,想要劝那病入膏肓的富商舍了万贯家财,让独子上阳泉宗修道,并言道这是宗门七年一次的择选弟子的时机,错过了就要再等七年,到时候那富商遗孤若是没有亲人依傍,少不得要成为虎视眈眈的亲朋故友们撕扯的肥肉。
一番话说得那家主人动了心,渐渐地传出了风声来。
那位钱老板眼红卓老汉的两间铺子许久,嫌他占着上好的地段做的尽是不赚钱的营生,这天忽然灵机一动,伙同游方道士设了一个局。
卓老汉人在病中,思虑重些,听了游方道士的那番话,再听闻阳泉宗的长老下山来收徒,就当真起了心思。
钱老板将铺子骗到手还不算,打算让鸿雁楼管事小舅子也分一杯羹,还特地前来看热闹起哄,那两份契书也被他得意洋洋地带在身上。
蔺长老万万没想到,绕了一圈竟还是脱不开他的干系。
阳泉宗择徒虽严,凡事总有例外。偌大的宗门,怎么可能没有可供钻空子的地方?
每七年甄选的弟子虽是天赋根骨俱佳,上山后能迈入朝闻境的不过十中选一,余下的也不过是碌碌一生,终老山林。
有些家财万贯的财主,一心盼着成仙无望,把希望寄托在后代身上,确有些会将全部家财尽数捐赠,为儿孙谋求宗门长老的入室弟子的位置。
宗门开销甚大,多半不会拒绝这样的“善缘”。
正是蔺长老打的主意,不过经了他手,那万贯家财有几成能入宗门库房就不得而知了。
若是今日不曾撞见萧忆枫等人,他想要为鸿雁楼揽下卓家祖孙的事,也不妨收了那几百两银子,当个打杂的带上山去,又不记入名谱,十年八年都不见得有人过问。至于那安顿下来后再将家中老者接上山云云,那就纯属是瞎胡扯了。
“蔺长老家大业大,想来不止鸿雁楼一处生意。”
正所谓狡兔三窟,阳泉城背靠着宗门,这些年蔺长老横行无忌,但凡城中数得上的商号,多少都跟他有些往来。
他心知这事只要想查,必是抹不干净的,心一横,当下承诺道:
“回去之后就整理清楚账目,将这些年所得原封不动地还与宗门。”
郁离冷笑了一声:
“只有宗门吗?”
蔺长老一愣,目光扫过卓老汉等一干人,心中了悟,咬咬牙应道:
“还有各位乡亲街坊损失的钱财,必定原数归还。”
萧忆枫正想颔首,忽听得断金截玉的两个字:
“双倍。”
萧·继任掌教·师兄语气稍顿,微微一笑,从善如流道:
“是该罚缴双倍以儆效尤。”
蔺长老闻言面如土色,险些双腿一软瘫倒在地,还好弟子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只能颤颤巍巍地应下,由弟子们搀扶着慢慢地去了。
“他一人怕是没有这么大的胆子,大师兄不追究到底了吗?”
“仅凭他自己是拿不出罚金的,少不得要找分赃的那伙人凑够数。他的同伴若不傻,就应该知道若是全赔进来了,一个都逃不掉;而他方才肯应下,多半是明白只要自己把事情担了,还是能寻得后援的。”
萧忆枫站起身来,微微一笑:“我回趟阳泉宗。”
那位“钱老板”也在众目睽睽下,取回了一百八十两银子,将契书交还给了卓老汉。
郁离瞧着他们祖孙俩,说:
“老人家,我看你身子骨还很硬朗,若是有些小毛小病,趁早找大夫医治才是,那些游方道士的话大可不必信。”
卓老汉千恩万谢,他的小孙儿似懂非懂,心里有几分明白,拉着祖父的衣角说道:
“爷爷,我不要去仙山,我要跟着您做生意,守好咱家的铺子,以后给您养老送终。”
郁离回过头来,见骆真眼睛也红了,沉默了半晌,低头道:
“我家中也有一位祖父。”
“我知道。”
“小师叔,你见过我祖父吗?为什么知道我家住哪里?”
郁离心道:燕京的青石板街或许不止一处,门前的老槐树或许不止一株,但这么浑不吝的孙子怕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店了。
“在燕京见过那位老人家,一应皆好,就是想孙子了。”
骆真红着眼圈,吸了下鼻子,蔫蔫地说:
“我想回趟家。”
“想好了?”
“嗯。”
“那就去吧,男子汉大丈夫,做了决定还犹犹豫豫的,成什么样子?”
独自一人回到了投宿的客栈,伙计倚在门前昏昏欲睡,猛然惊醒,笑脸相迎:
“公子可用过饭了?”
郁离想了想,光看着那愣小子吃了,于是捡了一副干净的座头,
“先摆上碗筷吧。”
客栈门前多了一道修长的身影,腰间悬着剑。
郁离托着下巴,转头望去,眼睛亮了起来,
“师兄,我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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