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人间道
“王屋山还有个名字,叫做河洛山。”
“黄河的河,洛水的洛?”
黄河之南,洛水之阳,洛阳城。
昨夜,相思舟栖在了洛水上,天亮后才靠岸。师兄弟三人弃舟登岸,进城后坊间安安静静,道旁的树下支起了一张茶摊。
茶摊主人是个年过半百的老者,起早摸黑赚点辛苦钱。
初来乍到,人地两疏。郁离见了茶摊就过去坐下,打听些人文地理,再与两位师兄议论一番。摊主颇为健谈,时不时地搭句话。
辰时将过,日头越爬越高。路人行人不多,三五结伴的过,手中都提着香袋。
郁离瞧着好奇,找茶摊主人打听。才知晓,这天是初一,白马寺进香的日子。
“白马寺很有名吗?”
“洛阳城里城外有一千余家寺庙,但凡有些名号的不知经历了多少朝代更迭。不过呢,无名的也可能一朝名声大噪,谁又能预料呢?”
“那这名声大噪的,说的又是哪家?”
“小公子真是个聪慧人。郊外有家无名寺,寺如其名,从来都是默默无闻。忽一日得了皇室敇封,往来的达官贵人、商家富豪不计其数,门槛都快被踏破了呢,这一年下来香油钱都不知凡几,还愿重塑金身的都要排长队呢!”
郁离听在心里,目光移开,投注到城墙根下,有几个乞儿在晒太阳抓虱子。
然后,举目眺望,隐隐约约能看到青色的天幕下,高高的宝塔尖。
“如此说来,这世道僧侣院倒是个金饽饽,大街上讨饭的乞儿们,不如投身寺院里出家,岂非自在快活?”
“小公子说笑了,寺里的大师岂是人人都肯收容的?不过无名寺这几年里里外外翻新了一遍,倒是真的多了不少僧侣。”
萧忆枫放下茶碗,奇道:“你莫非真打着主意,将这上千家寺庙一一寻过去?”
郁离看了他一眼,“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殷念秋看了大师兄一眼,很快视线移回到小师弟身上,宽慰道:“倒也不必如此辛苦,还有许多法子可用。”
他昔日挑战天下剑修,并非漫无目的踏遍天下宗派的山门,而是直接拿了名单挨个上门的。
大师兄得阳泉宗器重,交际又广,普天下宗门弟子的修为都一清二楚,寻个和尚又有何难?
萧忆枫瞧清了三师弟的神色,想分辩说他可没有这个能耐,再说了,这两桩事是能相提并论的吗?各大宗门的剑道高手,都是名扬四海的人物;籍籍无名甚至连法号都不知道的和尚,找起来岂不是大海捞针?
内心着实想对三师弟讲,能不能不要每回小师弟说要天上的月亮,就立刻承诺给摘下来,等到发现有解决不了的麻烦时,想当然地认为大师兄有总办法呢?
话在嘴边打个了转,就听见小师弟懒懒道:
“是不必这么麻烦,比如这无名寺,说不定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
萧忆枫想说,天下之事有这么巧的吗?但还是闭上了嘴。修道最讲缘法,他这个小师弟又是最不讲道理的,有何不可能?
结了茶水钱,行出半里地,大柳树下有个卖粥的。
这天生意不如预想,天气渐热,粥食不能久放,摊主满脸愁容,不知是否该收摊的好。
郁离瞧见了,走上前去,对摊主言道:
“我买下你所有的粥,烦请帮忙分给那边的乞儿可否?”
摊主听人要买下他的粥,顿时面露喜色,可是听完后半句话,愁眉苦脸道:
“小公子一番善心,更是解了小的燃眉之急,自是好的。但小的每日里都在这儿摆摊,今儿是有公子结账,待到明儿无人结账,只怕那群乞儿得陇望蜀,仍是成群结队一哄而上,那小的这买卖是做不下去了。”
“原来如此。”
郁离略作沉吟,有些难以决断。
摊主是个忠厚人,见小公子良善,反过来劝他:
“小公子不必忧心,如今是太平年景,洛阳更是富庶之地,沿街并无饿死冻死之事。此外城中有些懒汉,名为乞讨,实则大鱼大肉,还不事劳作,日子过得可比普通人还舒坦。”
郁离听了这番话,目光顺着城墙根望去。确有些体格健壮的懒汉,瞧上去满脸油光不像是食不果腹的;可是不乏年迈或年幼的乞儿混杂其中,缩在墙角根下,瞧着衣不蔽体、骨瘦如柴。
或许不至于顷刻间就冻死饿死,却怎么也不像是衣食无缺的模样。偶尔有一两个朝粥摊这边望过来,渴望的眼神仿佛在盼着收摊的时候,粥桶上或许能刮些米汤下来。
郁离定定地站着,粥摊主人的话在心上过了几遍,忽然就懂了话中之意。
同样是沿街乞讨,所得也有不同。有些个惫懒的走街串巷,三五结群撒泼打诨,那等小本经营的店家说不定还得拿出些好饭好菜打发他们走。而那些个腿脚不便势单力孤的老幼,即便得了好心人施舍的衣食,可能一转身就保不住了,被哄抢一空。
粥摊主人感慨完,抬头去瞧那少年,默默无语却仿佛当真在为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伤心,一时间善念大发,叹道:
“罢了,这日里这粥瞧着卖不出去了,且推到善堂去吧。”
城中有善堂,是官府在操持,不是闹饥荒的年景,每月只有十五会布粥,今儿不是正日子。他把粥摊推过去,摆在善堂门口,当作是官府施粥便是了。
郁离霍然转过头来,已是听懂了他的意思,凝声道:
“那我为大叔推车。”
刚扶上推车的木制把手,横地里伸过来一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本是握剑的手,搭在了车把上,似不经意间,手掌略略覆住了少年的手。
车轱辘向前滚着,一路无话。
深山藏古刹。
虽说是得老丈指明了无名寺的位置,但翻山越岭,走出了不知几十里地,还未曾寻到。
沿途路过祈雨的祭台,布满灰尘,无人擦拭。
郁离无心地一瞥,若有所思道:
“曾听闻某地祷告求雨,三年不应。可知神仙不见得是普度众生的心肠。”
流水潺潺,静默以和。
“可这世间,仍然人人想要得道,妄图飞升。哪怕人间饿殍遍野,也不得他们一顾。”
少年缓缓道来,无悲无喜,侧脸望上去秀丽庄严,竟有几分悲天悯人的神采。
“神仙救不得这世间苦难,飞升又有何用?”
快到中午,日照当空。
纵然山路林荫茂密,难消暑气。郁离坐在山涧中间的一块大青石上,溪流潺潺从足下过。
听着师兄在耳畔询问,不如还是御剑?他百无聊赖地转眸望去,瞧见不远处有位僧人在汲水。
郁离几乎想从石上跳起身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那僧人转身担水离去,拉着师兄的衣袂问:
“像不像?是不是和宋家姑娘画的那人有九分相似?”余下那一分,是秃了头。
殷念秋垂眸,看着师弟拉住衣衫的手指,再侧头瞧了一眼站在师弟另一边的大师兄,柔和地应了一声,实则根本未曾去瞧那和尚。
跟随那僧侣,寻去不出二里地,就瞧见了一座庙宇。瞧着里里外外都翻新过,就连“无名寺”三个字也是御笔亲题,黄金打造而成的牌匾。
寺院门前不见知客僧,只有一个小和尚在扫地。
听三人说要造访寺内的僧人,眼皮都没抬地回了一句“候着吧,自会有人通传”,然后扫着地缓缓到墙里头去了。
这一候就是一株香的时间,寺内隐约传来敲钟声、诵经声,却未见有半个人影出入。
又过了一盏茶时间,还是先前那位小和尚,又扫着地从门那头过来了。
萧忆枫瞧见了,提声道:“不知贵寺今日是否见客?还望小师父代为通传。”
那位小和尚一脸不快地望了过来,责怪道:
“无名寺乃是佛门净地,还望施主莫要扰了此地清净。”
天下修仙宗门里,颇有些崇尚清修的,就连阳泉宗都有不少长老标榜,但到底比不过清规戒律的佛门净地。
可是……郁离心道:更比不得贵寺抢人家新郎官来当和尚的做派。
他瞧着日影偏斜,想起还未用过饭,于是伸个懒腰在庙门外坐下,说:
“我见山中有不少肥兔,不如抓只来烤?”
但见三师兄倏忽不见了人影,不消片刻就倒提了只兔子过来。
于是生火拔毛,原是做惯了的事,很快就传出了油脂的香味。
就听得脚步匆匆声,那位小和尚一改方才的淡定,大惊失色地奔过来,喝道:
“怎可在佛门净地杀生!还——”
一句话未完,烤兔的香味直钻鼻翼,顿时一脸嫌恶地掩住了鼻子,跳着脚避开。
不禁让郁离想起了施粥时所见,有些个穿着绫罗绸缎的路过衣衫褴褛的乞儿,捏着鼻子跳着脚躲避不及的模样。
“纵然这烤兔香飘万里,小师父也不必如此避嫌吧?”
僧人一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用力地扇了扇,嫌恶道:
“你们这是亵渎佛祖!口嚼腥膻,臭不可闻!”
“香就是香,臭就是臭,不可混为一谈。小师父只为个人喜好,指着香的说成臭的——”
郁离好整以暇地拨动柴火,一笑道:
“与指鹿为马又有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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