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03 [Vitamins·维他命]
前言:
人类第一种饥饿就是无知。
——维克多·雨果
[Part①·濒死体验]
“犹大!你想干什么?!”
“这条船上找不到一块人肉!”
“货仓呢?”
“只有陈国往仙台送的绢丝布匹,我们没有吃的了,我要宰了他。”
“可是.”
“法依,我受够了你的恋爱脑,他是敌人——枪匠也说过,只有死掉的敌人,才是好敌人。”
客舱中漂浮着一些液体,是悬在半空的鲜红血珠,不断从比利·霍恩的伤口中涌现出来。这些血液大多受维塔烙印所影响,受到费克伍德·艾比的魂威牵连。
死掉的血鹰使[A Way Out·生路]的灵能发生暴走现象,原本从云层中坠下的寒雨也要渐渐返回天上。
比利小子的手指头动了那么一下,他从鬼门关前绕了一个圈,又回到了人间。他的身体发出恐怖的脆响,维塔烙印在血液中横冲直撞,他肿胀的脖子挤压着气管,窒息感让他从噩梦中惊醒。
刚刚睁开眼睛,他便看见二层客舱的男女正在争执着什么——
——好像听见了“法依”这个词?
是我太想她了吗?
这两个家伙在吵什么?
被血鹰吓傻了?
比利·霍恩勉力支撑起身体,晃晃悠悠的爬了起来,站直了。
犹大和法依立刻噤声闭嘴,他们的内心都出现了一道裂痕。这家伙刚刚击退了两头化身蝶的初阶衍体,光是这份战绩就让犹大畏惧。
虽然犹大经常使用原初之种的衍生物,把这些灾殃当做好用的工具,但是犹大也怕化身蝶。
如果不好理解的话,举个很直观的例子。常年接触爆破物的工程专家,也会害怕爆炸物本身的巨大破坏力。
永生者群体大多是贪生怕死的胆小鬼,他们体内的圣血老方也无法承受化身蝶的灵压,一旦体内微妙的圣血平衡被打破,对化身蝶来说,这些体内富含维塔烙印的低贱生命就是美味的人肉罐头——比普通智人要鲜美可口得多。
遇上这种天灾,会盟往常惯用的处理办法,要么是传召专业的雇佣兵打工人团队来解决,要么是献出足够的血祭品来填坑,使血鹰变成完全体化身蝶,再让原初之种自然回收这些地狱的使者。
从古至今,原初之种衍生物是一种天灾,哪怕是这颗星球的顶级掠食者也无法抵抗天灾。
从远征时期的战报来看,拥有现代火器和魂威加持,能表演手撕化身蝶的战士也是寥寥无几,枪匠曾经在尤里卡做过一套反原初之种衍生物体操,付出了一点代价,这套体操使枪匠受了伤——这是犹大无法理解,无法想象的丰功伟绩。
换句话说,比利·霍恩刚才的表现吓坏了两个会盟领袖——他击退了一头血鹰,将其丢进河水里,然后彻底杀死了另外一头血鹰。
犹大不敢作声,只怕刚才自己说出去的狂言被这年轻人听见。
法依也是如此,面对身负重伤浑身是血的心上人,她只怕真身暴露,求生欲望带来的恐惧心控制了她。
“福亚尼尼.”比利心里牵挂着小弟,他无视这两个“旅客”,往客舱的阴角看去。
福亚尼尼依然昏迷不醒,船夫兄弟的右腿已经完全溃烂,受到血鹰的撕扯吸食,这条腿富含维塔烙印的虫卵——在这种特殊的灵压环境里,这个无辜无助可怜人的肚子也渐渐拱起,能看见一根根“手指”撑起衣料,那是白夫人在腹腔中蠕动着。
“糟了.糟糕了.”
比利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抬起腕表详看数据。
户外求生手表不光有罗盘,还有一套灵灾浓度探针仪表。
[灵能灾害浓度:331%]
表盘的指针已经完全僵死,它动不了一点,扭转了整整三圈之后,机芯的灵素虫来到三倍标准的灵灾浓度读数就进入了缓步脱水的假死状态,它已经不能正常工作。
比利·霍恩恍然大悟,终于开始检查自己的身体。
他的右手臂膀肿胀肥大,一个个丘疹互相挤压着,把关节腔囊的润滑液全都挤出去了,稍稍动一动胳膊都能听见软骨弹响——那是肌肉受到维塔烙印腐蚀之后过度增生,血液在肌肉空隙中凝固,运动时排出空气发出的声音。
这种现象在九界的医护部门被称为“巫蛊虫的哨声”,听见这种清亮的“哒哒”声,代表患者大难临头,如果没有万灵药,可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会跳过死门阶段,完全死亡。
比利揭开衣服亮出肚皮,要看清楚肚子里的虫巢状态。
结果这一眼差点把他送走——
——他有半挂绿油油的肠皮留在体外,一路沿着裤腿往下,瘫到地板上拖了一路。
他自己都没发现,原来身体已经快要油尽灯枯了。
血鹰在他的躯干肚腹留下太多的伤口,现在血也快要流干,他能再次醒来似乎是一个生命的奇迹。
疼痛已经消失,这不是什么好事,代表着维塔烙印已经深入脊骨神经,大量用来感知肌体器官的痛觉神经已经坏死。
“现在是他最虚弱的时候.”犹大低声对法依说:“干掉他,你去干掉他”
法依只觉得不可理喻,同样小声说道:“领袖,且不说我能不能做到这件事,您要我杀死比利·霍恩?杀死我最爱的人?”
比利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除了最开始后脑勺与船板接触,能通过一部分骨传声听见一些声音以外,自他站起以后,整个世界又变得冰冷寂静。
他没有犹豫,一瘸一拐的往携行包裹蹦跳,好似行将就木的僵尸。
可是到了窗缘的位置,却找不到自己的背包——
——找不到万灵药了。
为什么呢?为什么?
比利·霍恩的脑子转不动了,他缺少血液和氧气。
为什么,救命的药物去哪里了?为什么?
“难道你不饿吗?法依?你不饿吗?”犹大面目狰狞,说出这些豪言壮语时,他完全不想靠近比利·霍恩,就像对待枪匠那样小心谨慎,他害怕这些爆发力惊人的战士,从来不愿意直面暴力。他是软弱的,他是明智的,他是己所不欲定要硬施于人的。
“我已经拿走这两个家伙的背包。”
“除了一些日志记录,六个粽子,几件破铜烂铁和两个传唤铃,还有两百多毫升的万灵药。”
“人类的第一种饥饿就是无知,现在他已经困在这种饥饿感里,这是绝佳的机会。”
“现在他没办法治疗自己,在他想明白这些事情之前,在他发现我们之前,你必须断了他最后一口气。”
“只有你能办到.”
法依几乎急得哭出来:“领袖!为什么不能放过他?!”
犹大怒道:“你在说什么?法依·佛罗莎琳?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艾欧一次又一次创造你,一次又一次把你复活,不是为了让你谈情说爱!你要忠于我,听命于我,帮助我完成伟大功绩,助我填满达格达之釜这座血肉圣杯。”
[Part②·必有回声]
“要我亲手来做这件事吗?”法依不由自主的后退,她已经看见比利的脸,看清楚那张血肉模糊困惑无助的脸——她似乎能够感受到比利·霍恩的心。
那是一种愤怒、孤独、无助、悲伤的绝望感。
他很难进行复杂的思考,只是有些不理解,为什么救命的灵药突然不见了。
他看见了犹大,却提不起半点杀心,因为他的大脑已经接近罢工状态,认不出这个人。
被血污遮盖的独眼很难分辨出犹大怀里的包裹轮廓,自然也分不清这些行李究竟属于谁。
他只是觉得怄气,觉得没有这个道理,他明明把行李放在窗边的长椅上,为什么会消失呢?
他的大脑仅仅能支撑到这一步,再也无法思考更复杂的问题,撑不起被害怀疑论的逻辑链条,也想不到船舱的其他人身上去。
比利小子就像一个胡子花白的糟老头子,他只是唉声叹气的,只是一遍遍反复念咒。从干瘪开裂的声带里挤出嘶哑的质问。
“怎么没有了呢?怎么会?”
“怎么明明在这里的”
“怎么会呢?”
从比利·霍恩的身体中时不时能看见一团翠绿的灵光——
——随着这些质问,它们时而闪现时而湮灭,在身体各处的伤口钻进钻出。
这也是灵能概论学科中对于灵灾环境的描述,特殊的灵压会激发促进人体的蜕变过程,当初面对化圣的野兽时,枪匠和哭将军光是呼吸,就在积攒经验值。
比利·霍恩全靠这股灵力吊着一口气,他的肉身已经濒临崩溃。
“真的吗?”法依·佛罗莎琳满脸都是眼泪:“真的要我亲手来做吗?”
“不然呢!”犹大骂道:“你这个贱人!难道要我靠近那个家伙?!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呀!”
在九狱之底,在背叛者之地狱的寒冷冥渊里,犹大看见芬芳幻梦的灵体时,也对法依说出了这句话。
他从来都不是什么勇敢的人,不是什么拥有伟大担当,拥有过人魄力的领袖,他身上有很多人类的阴暗面,对生命的渴望和权力的追求,使他一步步爬到了现在的位置。在犹大看来,生存的必要途径,从来都不是直面暴力,而是躲避暴力,利用暴力。
“或许再等一会.”法依讲出这句话的时候就后悔了,“或许再等一会儿,他就死了?他.”
因为她在拷打自己——
——或许再等一会,她就再也见不到比利·霍恩。
她不确定艾欧女神的心意,毕竟她只是一个人偶,一个[天授]神迹的见证者,一个魂威发射器。
犹大与艾欧女神围绕着达格达之釜签了一张合约,她作为交易的见证者,也仅仅只是艾欧女神从平行宇宙拉过来的工具人。
她无法决定[天授]该如何使用,如何发动,这魂威比起杜兰的[时间线]还要混乱,还要难以掌控,除非得到艾欧女神的授意,得到母亲的许可,她才能使用[天授]的力量。
再等一会儿?
如果再等一会儿?事情会变好吗?
比利·霍恩会就此倒下吗?他会乖乖听话,变成热气腾腾的人肉吗?
法依和犹大都是饥肠辘辘的状态,离上一次进食已经过了整整六个小时,犹大刚刚完成授血仪式——他需要补充大量的元质。
饥饿感会慢慢把他们逼入死门,如果比利·霍恩清醒过来,在这条无人掌舵的客船上,法依该怎么吃肉喝血呢?
“不,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法依不假思索,劈手从领袖怀里扯来背包。
犹大想要呼唤[点石成金]来制止这疯婆娘,可是秃鹫灵体刚开始拍打翅膀就消散于无形——他猛然发现,自己已经虚弱无力,快要跌进死门了!
他实在太饿了,精神的高压还有寒雨冷风带走了太多能量,连维持魂威的灵能都不够了。
法依·佛罗莎琳打开万灵药瓶罐,往比利僵硬的身体泼洒。
短短二十多秒过去,比利·霍恩的溃烂肉身逐渐愈合。
他的脸面五官要慢慢复原,受到脓包丘疹挤压的坏死右眼自然而然被新的眼球顶了出来。他干瘪的肠子完全离开了身体,从身体中发出一阵阵厉声尖啸——那是过于强悍的药力在灭杀成虫,把白夫人幼体消融粉碎,把维塔烙印变成维他命。
他的足踝骨骼鼓起黑紫色的增生痂,这条腿几乎没办法做到屈伸脚掌的动作,但是勉强能用,算是愈合了。
他的两条手臂几乎胀大了一整圈,没有经过外科手术的切分整理,肿胀的肌肉组织永远留在了皮肤深处,消除炎症和感染之后,两条臂膀依然留着数颗肉瘤。
突如其来的痛感使比利面目扭曲,脊柱神经重新连线,指头再次有了触觉,他撑住窗沿,往外狠狠吸了几口清新的氧气,江岸一侧吹来的冷风使他两眼清明。
他扭过头,满脸的胡子,几乎要变成一个野人了。
他先是拍打着脑袋,把耳朵孔里血渣粉末都敲出来。然后对着法依·佛罗莎琳说了一句。
“谢谢.谢谢谢.谢谢”
他的牙齿打架,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但是他知道,似乎是眼前这个女人救了他的命。
犹大一动也不能动,不敢说什么,因为法依·佛罗莎琳做了正确的选择。
他分明看见,甲板一侧用来平衡水线的大竹卷,又爬上来一头血鹰怪物——
——那是比利·霍恩在第一回合没能杀死的“熟面孔”,它落进江河之中没有死透,在水里吃够了鱼虾田螺,身上挂着一层层河蚌贝壳,吸收了许多河鲜水产的元质,重新构成一条脊椎骨。又爬回来了!
犹大慌不择路,立刻往比利·霍恩身边躲。
他毫不犹豫放下所有尊严,直接进行一个滑跪,膝盖很灵活。
“英雄!英雄救我!还没完呢!还有怪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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