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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时辰已到


“还敢狡辩!”
  奉议大夫从关香香嘴里套不出什么东西,又挨了太守的骂,心里不好受,马上就要抽刃向弱者。
  他一个箭步走出茶堂,走到前厅刑具面前,拿来一把庭杖,要把这犯妇活活打死才能解恨。
  “没用的废物!”
  太守府邸左右卫、宣长官、县丞和协律郎站在一旁,也不好开口阻拦,这群披着禽兽服的官员虽然都有实权,但是奉议大夫是太守大人的心头好——奉议大夫要把这犯妇打死,那也是太守的意思。他们管不了这个闲事。
  “提举大人到!”门外带班传令的捕快大声叫嚷着。
  李坤海一抬手,要奉议大夫留情:“冯大人来了,你住手!”
  可是挥出去的棍棒,又怎么留得住力量呢?
  奉议大夫一棍下去,关香香血淋淋的裤子又多了新伤,她声嘶力竭的吼叫着,气息渐渐虚弱,眼看要没有命了。
  等到泰野郡南辅提举走进来,领着赵剑雄和武修文跨过一尺高的门槛,拜见李坤海以后,把张从风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剑雄小弟看见关香香的凄惨模样,终于明悟了——
  ——他大哥确实是死了,就死在这座冷冰冰血淋淋的城里。
  李坤海听完下属的报告,听得越来越生气,越来越愤怒。不止一次往武修文那头瞥——太守依然惦记着珠州的情谊和利益,可是这小子怎么一点都不懂事?
  这个张从风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黑风岭又是怎么一回事?
  昆吾如今就在他师父手里么?被一个洋人抓走了?
  “武修文!你上来!”
  李坤海一挥袖,左右卫就押着修文老弟上前,强迫他跪下。
  修文并不想跪,开口骂道:“你敢要我跪?我带着圣旨来的!”
  李坤海本来就是一方恶霸,背靠灵光佛祖,也没把皇帝放在心上——若是灵光佛祖有能力拉他一把,泰野吞了南梁的土地,他就是泰野的一国之君。
  “呵...武成章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还敢假传圣旨?”
  这么说着,太守大人不紧不慢自斟自饮,捋着胡子神色阴桀。
  “你要再不悔改,小命都保不住咯,你武家要株连九族...”
  听李坤海如此说,武修文愈要勇敢,愈要继续倔强——
  ——如果在这个时候害怕了,就是把屠刀送到敌人手里。
  假传圣旨是要诛灭九族的!会堂里站着泰野郡的大半官员,要是这个罪名坐实,武修文活不过一分钟。
  “放你妈的屁!你和那个昆吾妖道蛇鼠一窝!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诛谁的九族呢?!”
  “门外的提举大人,布政司都事,协律郎,营膳长官。”
  “司祭署的,县官主簿,司晨、巡检、驿丞。”
  “百八十个父母官,边军乡里乡亲都在场,听得明明白白!”
  “我武修文携圣旨,保举张从风大人及弟子赵剑雄前往上京会见圣上!”
  “有弘法寺签押,圣上玉玺印章!”
  “李坤海!你这颗脑袋还要不要?!”
  这番话讲出来,左右卫都不由自主的松开手,不再去逼迫武修文下跪。
  李坤海的脸色越来越差,再看门外熙熙攘攘的官员伙伴,都是一副各怀鬼胎议论纷纷的样子。
  这套权力体系里,谁都可以是狼,谁都可以是肉。
  只要露出弱点,圣上就是道德神剑。
  “武修文,就说你那个御医张从风——”
  李坤海换了一条路走。
  “——哪怕他是大夏太医院的太子太保,御前太医。”
  “可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在珠州城里行凶杀人,掳走昆吾真君。圣上也不能包庇如此悍匪歹徒。”
  “放屁!”关香香吊着一口气,大声喝骂:“那狗日的杂种!要害我丈夫!他欺我夫妻二人无依无靠!不知道用了什么邪法!使我丈夫病入膏盲!”
  “串通香乡铺子的药房大夫,要我去酒楼里寻他,拿我丈夫性命威胁!要我从了他!”
  “不光是从了他!还要在我丈夫面前行房事!”
  香香撕破了脸皮,把什么都讲出来了。
  “他讲,或许这么做,就可以让剑英沾些[仙气]——”
  “——哈哈哈哈哈!仙气?!”
  “狗官!你没有心么?!你瞎了眼?!你吃了铅汞仙丹?!脑子毒昏了?!到底谁是悍匪歹徒?!”
  “张从风大人要来救我,他不是这妖道的对手!我丈夫拼死相救,张从风大人才找到机会斗赢这妖道!”
  “呸!”
  香香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来,喷在会堂的茶厅门前。
  “你不敢坐到主事的位置上来审我!你怕我么?!”
  “你心虚么?!狗官!”
  “还我丈夫命来!还我丈夫命来!——”
  关香香或许似乎大概真的已经死了,可是剑英又答应她,要她以人妻人母的身份活过来。
  她在珠州害了这对兄弟,心里一直后怕,不光那个时候怕,她自小都是活在恐惧和枷锁之中——哪里有什么资格谈情说爱?

  当剑英讲起未来的事情,讲起儿女和家庭,她只觉得这个莽汉可惜又可笑。
  不说大东南,哪怕是夏邦,是整个香巴拉——也没有哪个女人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是因为情情爱爱促成了一段姻缘。
  走过黑风岭,历了生死劫,她被剑英提刀杀过,被剑雄恐吓,被武修文调戏,被张从风当成工具,她都不在意,不计较——她知道,她本分,她没有这个资格去计较。
  可是心里还是舍不得,因为她尝过爱的滋味,哪怕只有极短极短的一瞬间。只有那么一点点盼头,只有那么一点点...
  “大嫂...”赵剑雄还有些恍惚,他不知道关香香和剑英大哥之间发生了什么——
  ——可是这妓女为剑英喊冤叫屈时,那刻骨铭心的爱与恨做不得假。
  她几乎要死去,脸上尽是死相,两眼深陷眼球凸出,浑身是血,股骨似乎也开裂,下身全是暗红色的血痂,十根手指歪歪扭扭的,不成人形了。
  “你还等什么?!你等什么??赵剑雄!”
  “你等什么?!这群狗官害你大哥!还要来害你!”
  “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
  关香香吼叫着——
  “——你不报仇么?没有力气报仇么?!”
  剑雄确实没有能力,府院里除了五六十个文官,还有边军的将官在,里里外外起码三百多人伺候着太守,若是算上门客等等能人异士,守在府院附近的巡检兵员,太守府附近的武装力量有上千人了。
  赵剑雄要动武么?他没有这个力量,此时此刻他赤手空拳,师父留给他的傍身法宝留在行李里边,哪怕是拿在手里,带着师兄和嫂子,他也走不出去——哪怕师父赤手空拳的闯出城,也要受一身的伤。
  李坤海冷笑道:“呵,我动不了你。”
  武修文紧张起来。
  “难道还动不了这犯妇么?”太守向门外一指:“既然有新的人证,来人!”
  武修文更加紧张道:“你干甚么?!”
  李坤海:“把犯妇关香香拖出去,铡死!”
  武修文连忙跑出茶厅,又被左右武官死死抓住,他再怎样强大的灵能,也不能突破肉身的桎梏——连蜕变的机会都没有,连元质都不够,来不及让他获得这改变命运的力量。
  赵剑雄眼看嫂子被带走,他想要跟上去,动手去救人,马上就感觉手掌火辣辣的疼!
  队伍里两位壮汉提刀前来,一位是初授忠勇校,一位是升授忠靖校。满脸横肉孔武有力,端得是两条好汉猛男。
  二人以多欺少,一人拿住赵剑雄两肩,一人提刀来做皮肉功夫,想挑断剑雄的手筋,奈何剑雄躲避及时,只觉得肉掌受了刀割——顿时鲜血四溅,不能再往前追逐逼迫了!否则有杀身之祸!
  “哎!他喜欢看!让他看去!”李坤海笑道。
  两个校尉马上改换架势,用蛮力压迫赵剑雄,把这可怜人送出院落。
  走过太守府的亭台楼阁,走出大门来,剑雄这才看见门前那老歪脖子树下有一处人间地狱。
  关香香还没来得及上铡刀,排在她前面的,还有十二个香乡铺子的街坊。
  掌管府上刑事的府推官拿着诉状卷文,一个个点名过去——
  “——犯人赵大龙,知情不报,违法抗命,铡!”
  就见到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爹爹刚刚铡死,铡成上下两截,尸首还在地上蠕动,娘亲绑在树上,下阴塞进一把滚烫的火钳,要等丈夫儿子都铡死以后才上刑。
  一声声惨呼灌进关香香的耳朵里,她快要疯癫。
  这都是香乡铺子里帮她办亲事的父老乡亲,也被李坤海当做案件的知情人,一起绑过来杀死。
  “包庇罪犯,知情不报,铡!”
  两个石台子上撒过清水,两台铡刀下塞了新的枉死鬼,再奋力压下——
  ——紧接着便是惨叫和呼痛,哭爹喊娘,还可以爬个几尺再完全死去。
  府推官冷笑道:“犯妇关香香!诬害昆吾真君!与在缉逃犯张从风里应外合!罪该万死!”
  “香乡铺子的乡亲们,父老们,你们可看好这恬不知耻的婊子贱货!”
  “要是想起什么!知道什么!说出昆吾真君的下落,提供线索者可免死罪!”
  一时间行刑队伍里起了骚乱,原本心如死灰的人们没有反抗,却立刻朝着关香香破口大骂。
  “你不得好死呀!”帮忙装修新屋的泥瓦匠吼叫道:“你不得好死!贱人!”
  前阵子与赵剑英订了娃娃亲的叔伯骂道:“都怪你!我何至于此?!我何至于此!”
  “大人!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呃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一条生命消失了。路边瘫着五十多条尸首,有老有少,都是一刀铡死,若是女人下场更是凄惨,先要绑在树上受官将凌虐,看亲人死绝最后再行刑。
  不光泰野如此,不光东南如此,夏邦连坐办法遇上重案要案,都是如此——

  ——这个查案办法不是什么灭绝人伦惨无人道的,因为在官老爷眼里,上了铡刀的庶民不是人,都是肉狗畜牲,自然谈不上什么人道。
  香香见到往昔时日里对家里照顾有加乡亲受苦,受了辱骂责难,就立刻哭出来。
  “见了棺材才落泪?”府推官接着冷笑:“晚了!”
  关香香哭着恳求:“你铡我好不好!你铡我!你把我铡碎了都好...不要杀他们...”
  赵剑雄出门来,第一次见到这人间地狱——
  ——他这辈子只进过两次城,一次是珠州,一次是泰野。
  在胎光县赵家庄里,有乡野歹徒偷鸡摸狗强奸民女,那也只是剁手剁脚一刀砍头。他哪里见过这排队上铡的场面。
  他差些吐出来,当场要吓晕过去。
  再到关香香前面一位修家具的老汉,被浑身是血的府兵拉去铡刀一侧。
  “我杀死你!”赵剑雄终于醒来,想要反抗,提起拳头往身侧忠勇校脸上招呼。
  可是没有用,他依然没有改变命运的力量,哪怕是灵体灵丝跑出来,也被这军伍之人旺盛的血气逼得缩回身体里。
  “我杀你们!我杀尽你们呀!我杀你们全家!畜牲都不如!”剑雄失了智,几乎入魔,可是入魔了也不管用,意志是不能改变肉体的,不能带来更多的力气。
  他闭上眼,不想看这一切,心里的恐惧占了上风。
  另一边忠靖校就来拨开他眼皮,要他看仔细。
  他的两只眼睛叫粗大的手指挣开,瞪圆了。
  夜里的狂风吹得他颅脑生疼,无法挣开这命运的锁链。
  ——直到风停了一阵。
  有一团黑漆漆的云,从天上落下来。
  紧接着便是割伞绳,疾疾快步往前的漆黑阴影。
  院落外的火把阴下来,火苗随时都会熄灭,这寒冷刺骨的风吹过去——
  ——两个抬铡刀的屠夫没有穿上衣,赤红的膀子原本是油亮油亮的血,瞬间起了一层霜。
  “什么人?!”传令的兵马副是个授血怪物,眼睛一红,马上感觉到真元涌动。他抬手要去拿兵器。
  黑影就一分为二,变成两团灿烂金光,在摇摇欲坠的火把之下,亮出激烈璀璨的焰光炸雷。
  枪声一响,就要有人死。
  忠勇校的嘴角还僵着,露出黄黑色的牙齿,天灵盖已经炸出一团粉嫩的花朵。
  忠靖校依然在扼制剑雄,太阳穴从左到右穿出汩汩血箭,身体还没来得及瘫倒,灵魂早就不见踪影了。
  再看行刑屠夫手忙脚乱要躲避,刚跑出去一步,枪声一起,就变成两瘫红彤彤软肉烂泥。
  兵马副感受到枪匠的灵压,他两股战战心智崩溃,肚腹瞬间鼓胀起来,肚脐眼钻出一片片血蝴蝶,妖魔还没来得及现出原形,就叫一颗滚烫的子弹打得颅骨开裂身死当场!
  押解犯人的官兵起哄喝骂,纷纷拔刀退后,直到两个校尉身死,他们才明白——这是仙人的法宝。
  这一瞬间,士气就崩溃了——
  ——府推官厉声喊道:“大胆狂徒!你敢劫...”
  话音未落,即将熄灭的火把又一次燃烧起来。
  火光之中映出闪蝶宝甲,从天而降的“神仙”往尸体身上取了一把刀。
  校尉随行的营房兄弟军阵伙伴马上要来报仇,见到凡铁兵器,他们似乎有了勇气,使着战阵刀法冲锋奔走。
  只在刹那之间,一团团碎肉断肢滚去四方,沙尘卷起一片猩红薄雾,不过一呼一吸的功夫,那两条漆黑蛟龙一样的身影相互配合滴水不漏,像两把绞刀,把军阵割得支离破碎,长街再没有一个活人了。
  待到神仙冲杀至府推官面前,将这管刑事的大人架在铡刀上——
  ——不等左右军营弟兄喊饶命!
  几乎是从脚趾开始!雪明和小七合力拉扯,把这行刑人一刀一刀铡成了人肉拼盘!
  一人合铡,一人送料,花花绿绿的肠子露出来,夫妻俩还特意等了一会,等到这贼首疼够了,心死了,麻木了,叫唤声音也变弱了再合铡!
  小七面对众多官兵不退反进,一路冲出去。
  太守府外边的弟兄吓得丧胆,往街口夺路而逃。
  “想逃?”
  白子衿杀红了眼,手边抓住逃兵散落下来的武器,投出去一把,就多一声哀嚎,没有东西丢了,她踩着墙根翻身上瓦顶,踏着院墙疾步低飞跳跃奔走,掰来瓦片石块打出去,打倒一片还不够,一人追着五六十人的队伍,要把这些畜牲都抓回来铡死!
  江雪明拉起面盔,把一瓶万灵药放在行刑台上——
  “——剑雄。”
  关香香昏死过去瘫在路边,雪明把这可怜人送到剑雄身边。
  赵剑雄认出师父,不知不觉已经满脸的泪。
  他又怕又怒,又恨又惊。
  江雪明指着铡刀。
  “你师母抓回来一个,你就铡死一个。不用讲究铡多少刀,只要他不喊疼,你就多下一刀,提醒他告诉他——他还活着,他应该再疼一会。”
  “把你大嫂治好,我去府上杀人,和太守讲讲道理。”
  雪明把景光留下,还留了两个弹匣。
  “对不起,师父来晚了。”
  面盔落下,从镀钛钢印里亮起两只血红的眼睛。
  “不过还不算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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