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冬至
日落时分,一丝丝细细的绿烟钻进了路旁的柏树丛里。
两个醉汉歪歪倒倒互相搀扶着路过,却不知有几缕细烟,贴向他们的衣服,顺着裤管一路向上飘到了头发里。
两人只当是头皮痒,随意抓了抓,也不知就倒在了哪条路边,睡到天亮。
这一日晴空万里,微风轻拂。
金雀巷熙熙攘攘吵闹声起,原来过两天就要到冬至了,年轻人都聚在院子最大的林海西家里打糍粑,嘿呦嘿呦打得正起劲。
林家在阿凤家隔壁,林父林斛在三角大街经营米粮铺子,两个儿子帮忙打打下手。
小儿子海西今年二十五,喜欢阿凤却不敢说,每次都是约上一大伙人找个由头,才敢光明正大的接近阿凤。
大哥林海东摇头不已,弟弟这样害羞,什么时候才能把凤妹子追到手呐!
就怕以后人家孩子满地跑了,他都还是三锤打不出个冷屁来。朋友们帮忙过几次,敲边鼓的吹耳风的,可海西自己不出力,阿凤也全当不知,大大方方就当普通邻居相处着。
林海西卖力的拿着竹竿子戳石臼里的熟糯米,时不时偷看一眼坐在旁边嗑炒豆的阿凤,身旁的白老孙子白克己打趣他。
“要变成斗鸡眼了,你可小心点,别戳歪了戳到我的脚丫子,这个冬至大家怕是都要闻着脚味的过!”
一群人假装捂鼻,笑闹着打了白克己一顿。
朱兰和小婉也在旁边跟着笑,小刀不在,因之前逃学太多被伍四三狠打了一顿,最近老实了,除了休假不敢不去上学。
当然,只有朱兰知道,小刀是因为想拜罗伯为师天天跟着他耽误了学业,看着小婉,朱兰有点心虚,总觉得瞒了秘密不说对不起她。
罗伯执意不收徒,也不让几人再跟着他,最近出了远门更是见不到人。
朱兰当日就把钱上交了爹娘,听了来龙去脉,夫妻俩吃惊这行赚钱真多,可想到其中付出不是常人能受,孩子玩闹怎能占这便宜,就去还钱,被罗锅赶了出来,只好存起当女儿嫁妆。
小刀把钱私藏了,至于小白,小刀告诫了不能让幺爷爷知道除妖的事,也该是私藏了吧。
想到小白,朱兰看了看远远站在一边,提着裙角的王静娴。
她是林家表亲,母亲林升是东西两兄弟的亲姑姑,父亲王晏是上开最大的墨翰书院院长,金雀巷大多男娃都是沾了林家的光读的墨翰书院。
由此王静娴很是不愿和金雀巷的人来往,除了年节随父母到小舅家走动,今天还是第一次主动跨入巷子,原因自然就是小白。
伍小刀钟意过很多女孩,对每一个都立志地老天荒,天天散学去学堂外等姑娘,休息日就遛街跑人大门外堵人,送点蝴蝶青蛙毛毛虫或是买各种小吃食,当然吃的最后都进了自己的肚子。
时间长了,上开差不多年岁的女孩子见到他就跑,只因在墨翰书院看到来找父亲的王静娴,惊为天人,小刀最近的目标就成了她。
王静娴很是嫌恶伍小刀这样的二溜子,每次不是冷言就是讽语,躲都来不及,直到那天一个瞪眼,却瞪到了跟班小白,当场凝固,从此主动追着小刀跑。
所有人都知道王静娴的目的,小刀也知道,不过他想法异于常人,觉得为了小白接近自己也算是喜欢自己,还挺自得。
小婉看着王静娴朝自己笑,哼了一声扭头看向朱兰。
“也就刀子那个二百五喜欢这样的,我要是男的,看都不看这种鼻孔大的孔雀!”
“放心吧,小刀过几天估计又看上马静娴牛静娴了,倒是那个小白如果一直这么憨傻,没准真会被王家抢去做女婿。也不对,不止王家,我看好多家里不差银钱的也都有这个意思。”
“小白无依无靠,靠这张脸也能下辈子无忧啊,别说大户人家,我这样的小户人家都愿意一搏啊,啧啧!”
两人咬耳朵打趣,没发现四周安静了一瞬,直到藕荷色的裙摆在眼前一晃一晃的,抬头前面站着扭扭捏捏的王静娴,转头后面站着小白盯着她俩。
心虚的两人立马跳开,跑到阿凤那一堆人里看这边的热闹。
“这个小伙子真是子弟,要是个知根知底的,也不这么憨的就好了,有个这么好看的夫君那是要天天带出门炫耀啊。”
阿凤说完还咯嗒又嗑了个松子,旁边的姑娘们也边嗑边跟着点头。
朱兰见一堆人嗑得香,拿起一颗炒豆,很香,嗑不动;又拿一颗松子,还是嗑不动;只好拿起瓜子,盐加茶叶炒过的,馋嘴好嗑。
小婉在那边取笑朱兰的牙口太差,故意把炒豆嗑得嘎嘣响。
忽然好听的男声响起,如潺潺流水又如温柔轻风,吸引着人静听。
“小生叶墨誊,因慕名关州世外美好之地从兴都而来,路上艰险出了点意外,与随人失散,幸得贵人搭救和金雀巷邻里相助,感恩不尽,待与家人书信定重礼为谢!”
叶墨誊说完对着伍小婉那边方向躬身拱手一礼,又对着院中众人一礼。
院中人都愣住,姑娘们看到不那么呆的,更显英俊的小白以后心跳脸红,场面一时静默。
“哈哈,原来是个不傻的俊公子,可惜我凤姐姐不喜欢小的,妹妹们去还礼,快快!”
阿凤爽朗的笑声打破了沉寂,那边打糍粑的白克己跳过来一个巴掌拍到叶墨誊肩上,一揽一勾就把人往打糍粑那带。
王静娴看没人搭理自己跺跺脚跑了,林海东没拦住人也就随她去。
“礼什么礼!别文邹邹的了,都是街坊邻里一家人,客气!叶兄弟是吧,几岁了?二十,还是叫小白好了,你那么白,看我姓白却是个黑炭,走!和哥哥们打糍粑去!”
叶墨誊在被拍肩时差点就想给人来个过肩摔,知道他没恶意忍住了,小刀也爱这样,还好现在的自己,早已经习惯了这儿的人表达亲热的方式。
由着自己被人拉着走,呆呆回答问题,最后看着手里寸粗的竹竿子,叶墨誊无奈,最近的自己已经会干好多重活了,要是在家里,娘得心疼死……
小伙们戳累了休息,姑娘们接过了竹竿接着戳,饿了就烧几个饵块吃吃,抹上点肉酱和豆腐乳吃得那个香。
一直搅到白糯米变成稠稠的糊糊,搅一搅团出来到桌上按平,最后切成小孩巴掌大的方块,晾干装袋分送给巷子里的居户。
叶墨誊把幺家那袋拿了回来,金雀巷的人挺喜欢聚在一起轮流做各种吃食,长辈拼钱小的出力。
自己虽不愿早早婚配,但年岁在兴都或是中原都可做父亲的人,到这成了小的,十多岁在兴都可婚嫁的在这成了小孩。
刚开始见到女子出入自己屋子还有些不自在,直到发现这儿的女子开朗无拘束,干活营生皆不输男子,在兴都二十多未嫁、被称为老姑娘的在这儿恣意潇洒,且此地风景秀美,气候宜人,日子清闲,忽然觉得游记里形容的桃源之地名副其实。
叶墨誊从窗户看到幺爷爷还在午睡,就坐在院中看着糍粑发呆。
这糍粑和年糕很像,怎么吃还不知道,上开人的吃法和做法都不复杂,不如兴都精致讲究,但吃食还有各种山珍野味都能做出最纯粹的鲜香味,对吃倒是各有折腾。
摇了摇头,猛的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摔傻了,怎么只想到吃了。
不幸也是万幸,自己那日破了善湖镇邪的禁制被伤,差点以为就无法完成任务交代在这了,却被小刀所救,还那么巧的遇到了朱兰,住那么近还有了交集。
或许,这是天不亡叶家的预示,本以为路途遥远又是未知偏远之地,千难万险如同大海捞针,可看到朱兰那张和画像上一模一样的脸,看到罗伯,看到那些叶片,叶墨誊坚定的认为,叶家有救了。
但越是轻易接近到的人,反而越难实施计划,要怎样让他们信任自己,本想着一直装呆,可一个呆子怎能引他们去解除所有禁制,又怎能把朱兰带去兴都。
只好借着那天除妖淋到水发烧了,在床上躺了几日,今日装恢复记忆去伍家道谢,伍伯让趁着打糍粑人多和大家说明白,在家人没有找来前就安安心心住在巷子里。
想到这,叶墨誊有了一丝丝的愧疚,大家都对自己很好,可自己要做的事……
不,叶家人更重要,对这儿的人,一定会多补偿点金银的。
思绪突然被小刀的大叫打断,看到被吵醒的幺爷爷,叶墨誊皱眉,拉开大门就要训斥,却被小刀一把抱住了肩。
“小白,你不傻了啊,爹说你要找家人回去了?不要走好不好,在这跟着大哥我闯荡江湖!”
“我比你大三岁,此处离兴都路远,去信不知何时到家,一时半会儿我还走不了。”
小刀被突然那么多话的叶墨誊吓到了,放开了手呆看着,只见他不怒自威,一点也不是之前的憨呆样,就好比皮大夫家的小土狗突然变成了大狼狗一样。
叶墨誊看着小刀的表情,忽然想到这里不是叶府,幺爷爷也不是自家爷爷叶心。
爷爷已经去世多年,记忆中的他威严冷静,不太与小儿亲近,父亲和叔伯每次见他都恭敬疏远,叶府里规矩森严,即便年节也不见过多欢声笑语。
小刀看到眼前的人又变成了那个发呆的小白,就把叶墨誊一把拉出了院子,去到隔壁敲罗锅的门,还是没人,又把人拽了回去。
叶墨誊就这么被一拉一拽,等回神小刀已经垂头丧气的回家了,忽然头痛按了按眉心,忘了谢这个救命恩人了!
以前觉得在兴都和小刀差不多大的世家子弟打交道废思废脑,谁知道来这不废脑废手膀子,一个个不会武却像练过铁砂掌,手那么重,还要如以前那般心里咬牙,笑脸对人,好想继续装呆啊!
不管叶墨誊怎么想,他还是在冬至这一天起了大早陪伍家人买菜买肉。
到伍家时,郑重的行大礼谢过小刀救命之恩,还没起身就又被拉着飞跑,在菜市绕了几圈,晕乎乎的回到了幺爷爷家做饭摆桌。
幺爷爷笑眯眯的端出小橘子招呼伍家兄妹,让叶墨誊帮忙劈柴生火,杨氏洗捡,伍四三炒菜。
小刀在炭盆上烤着糍粑,只看到白糯的糍粑像被吹气一样鼓泡起来,烧糊的黑烟飘起。
小婉立马把糍粑拎起来,两只手换着丢来丢去,嘴巴不停吹,等糍粑冷了,把有炭灰和烧黑的地方拍掉,舀一勺蜂蜜往糍粑鼓包里一抹,塞嘴里满足的嚼。
叶墨誊也学着烧了一个,放进嘴里香甜脆软皆有,就又多吃了几个,小刀则像个小狗,在那舔着流到手上的蜂蜜。
幺爷爷看着孩子们心里暖和,要是女儿女婿和小孙女也在就好了。
想毕也不难过,拎了自己泡的大桶梅子酒出来,于是海碗装酒,划拳笑闹,几人吃喝到很晚。
半夜,叶墨誊躺在木板床上,不知是不是酒劲,总觉得心里暖流趟过,身下的床板也觉得没那么硬了。
他知道,自己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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