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信
盖博斯在见舒马赫一家前有点紧张。他再三检查自己的礼物、衣着、表情有没有问题,还子肚子里打满了草稿,思考着等会儿该如何问好。
但见到一身毛茸茸、笑容灿烂的米克时,他就忘记刚刚想的那些话了,只知道也笑着快走了几步迎上去,然后和对方紧紧拥抱。
米克的身上有种年轻的、热烈的香气,大概是什么香水都不用的小男孩洗衣剂味道。盖博斯环着他的腰试图像小时候那样掂几下,遗憾地一点都没抱动。
“你比去年又长高了,miki。”他笑着亲了亲米克的脸,发现对方现在已经比他还高一丢丢了——明明之前还要稍微矮一点的呢。
“长高不好吗?”米克笑着反过来把哥哥给抱得双脚微微离地、甩了一圈后才放下,想到好笑的事情所以忍不住分享:“大概只有加迪尔会觉得不好,他快被气死了。”
想到弟弟后的盖博斯也笑了起来,加迪尔从小就很嫉妒米克,或者说是幼稚的占有欲发作、单纯讨厌所有接近哥哥的人——因为一开始就知道米克·舒马赫和他一样大、一样是金头发、一样会管盖博斯叫哥哥,所以他从一开始就对米克没有好脸色。
不过米克从小就是心胸很宽广的小孩,当然也是因为加迪尔的卡丁车开得像狗屎一样,根本没法干扰他和盖博斯一起玩,所以他从来都不在乎小豆丁加迪尔瞪着那双漂亮的圆眼睛冲着他气鼓鼓,反而经常用德国人血统里的那种奇妙务实打败加迪尔。
“我才是哥哥的滴滴!”小加迪尔张牙舞爪。
“可是我也管盖比叫哥哥啊。”小米克淡定。
“你不准和他一起玩!”小加迪尔继续张牙舞爪。
“可是我就是可以和他一起玩啊——哥哥自己说明天继续陪我一起开车的。你怎么不去问他。”小米克继续淡定。
加迪尔哭得撕心裂肺,到最后来反而是迈克尔舒马赫手忙脚乱地抱着他哄——谁让他儿子把加迪尔的哥哥给拐跑了呢,小宝贝只好委曲求全地和老头(划掉)英俊papa一起玩,骑在他的脖子上一边哭哭啼啼一边假装自己会开车。比起盖博斯和加迪尔的蹩脚爸爸,舒马赫简直是带娃博士后,很快就能把加迪尔给哄好,让他又变回开心的小天使。
谁也没想到后来会出了那样的意外。
“爸爸现在好多了,真的。”米克赶走了司机,替盖博斯撑伞,带着他顺着山脚往里走:“安娜阿姨提供太多帮助了,她来看爸爸时妈妈哭得好厉害……我们真的很感激你们。”
“这是应该的。”盖博斯紧张地叹气。
舒马赫从醒来后就搬到了这个位于瑞士的疗养院,这里是盖博斯家里盖的,常年处于只为一点点朋友服务、环境和保密性一流的状态。盖博斯拥抱亲吻了舒马赫夫人,他们的女儿没在这里,他就抱着花自己进屋了。那个曾经高大、强壮、总是开朗笑着的男人现在只能虚弱地躺在床上,盖博斯才看他一眼就鼻头泛酸了,但还是努力扬起了笑容。
“迈克尔。我是盖比——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舒马赫慢吞吞地眨了眨眼睛,虽然他看起来还是清瘦又憔悴,可已经比昏睡不醒时好上太多了,盖博斯总觉得又在对方美丽的绿眼睛里看见了和十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的笑意。
于是他也微笑了起来,握住他的手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尤其给他念了加迪尔的手写信。
“他不敢来看你,迈克尔,他怕自己哭哭啼啼的惹人伤心。”盖博斯无奈地说:“但他真的很想念你……”
舒马赫又眨了眨带着笑意的眼睛。
盖博斯还是忍不住哭了,双手合十握住他瘦弱的大手,放到嘴边虔诚地吻了一下:“真是太好了,迈克尔,太好了。我也很想你,我们都很想你。”
见到他醒来的感觉简直如同奇迹。盖博斯走出房间时,感觉自己的灵魂好像都被注入了什么奇怪的能量。要说舒马赫出事让他要死要活、一生阴影的话显然是不现实,但哭上好几场、和每次想起来都心情沉重、牵肠挂肚却不是假的。盖博斯是那种并不相信少数幸运的人,如果把他放在舒马赫夫人的位置上,他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选择坚持治疗——也许会,但他不会抱有如此坚定的信念和希望。如果把他放在舒马赫本人的位置上,他一定早就放弃了,根本不会顽强地坚持着醒来,而是随遇而安、礼貌性挣扎一下就芜湖死掉了,死前最大的遗憾没准就只有没能再更新一次遗嘱。
米克一直安静地在外面等他出来,接他去吃饭:“妈妈坚持要自己下厨,她给你做了那种豆子汤……”
盖博斯整理头发,掩饰自己哭红的眼睛,笑了起来:“那太好了,我从小就最喜欢那个——”
在走廊尽头快拐弯的时候,米克突然停了下来,伸手拉着他不让走。盖博斯差点没撞到他的背,有点纳闷地嗯了一声表达疑惑。
米克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被体温焐热的帕子,轻轻地帮盖博斯按了按眼睛和脸侧:
“哥哥,别伤心……”
盖博斯又有点想哭了,他闭上眼睛,伸出手来紧紧地拥抱他。
大概是在疗养院里的氛围太过纯洁和庄重,搞得盖博斯告别后依然提不起劲。他原本是想看看雪山放松心情的,可和往常的很多年一样,再美丽的景色都只能让他想到悲剧,所以失去了所有兴趣,就连泡温泉都兴致缺缺。他有点想念汉密尔顿,盖博斯在迷迷茫茫不知道该干嘛的时候经常想念对方,可是汉密尔顿现在正在美国度假and忙一些商业活动,所以他们就只能打视频电话。
“怎么了?”汉密尔顿被手机那头难得一副鼓鼓脸模样的盖博斯给逗笑了:“谁惹我们盖比生气啦?”
“是路易斯,是到处跑的路易斯,是盖比找不到的路易斯。”
“哦,讲点道理,盖比。”汉密尔顿从容反问:“在过去的几个月里我问过你几次要不要一起度假,你是怎么回我的?——‘可是我正和夏尔在一起’。”
盖博斯理应脸红的,但是因为汉密尔顿日益惯着他了,所以他的胆子在悄咪咪地变大,总想在对方的边界上挠两爪子似的……尽管心虚,可他还是虚张声势、理直气壮地说:“那,那又怎么样嘛——”
“不怎么样,但是我现在没法陪你了,宝贝,对不起。”汉密尔顿叹了口气:“我真的很忙。”
“对不起……”
盖博斯叛逆了没三十秒,就又老老实实道歉了。不过呢,他的道歉也不是□□歉,又说了两句话之后,他忽然又伸了一爪子:“可是我本来想和你一起泡温泉的——”
一边说着,盖博斯一边满脸无辜地飞速把手机转过来往水下照了那么两秒,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
“啊,真没办法,只好找别人了。拜拜,路易……”
盖博斯红着脸挂掉了电话。
汉密尔顿:……
他又开始上火,搞不清盖博斯到底是喜欢他还是不喜欢,到底是想要认真交往还是依然只是玩玩的小把戏。要不是活动排得真的满到爆炸,他在这一瞬间都划开手机想打电话给自己的机长让他把飞机开来了。
虽然他下一秒就恢复理智冷静了下来,可是盖博斯的脸还是在脑子里挥之不去,让他格外在意和心烦。
“你等着冬测的。”
盖博斯收到了对方的短信,感觉自己从简短的话里读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不由得有点又害怕又高兴。他在汉密尔顿面前总是这样,下意识地很乖,又下意识地特别想捣乱。可是这一阵子情绪过去,他就又孤单起来了。去见加迪尔是不可能的,欧冠马上要开始了,俱乐部们正是一年里最忙、压力最大的备战时间,他不想去过多干涉弟弟的生活。
别的车手当然也可以找着玩,可是谁会在这个时候一个电话就能叫来瑞士呢?盖博斯不想去别的地方临时找人了……
他的手在通讯录上停住,想法也跟着停在了一半。手指下按着的号码备注名被删掉了,但是盖博斯对这串数字能倒背如流,这是维斯塔潘的电话。
你是不是有病?盖博斯的脑子里有个声音说:你自己天天羞辱他、推开他的,现在你又要找他约会?
不是约会,只是见面,只是让他陪陪我……另一个声音说。
你到底是在作践自己还是在作践他?你好坏,好无耻,不懂什么叫好聚好散。第一个声音开始生气了。
呃……第二个声音卡壳了,接着很无赖地说:我不管,我想不明白,反正我不要一个人待着,我就想见他就想见他。
于是盖博斯在几个小时后见到了维斯塔潘,他都有点怀疑对方有没有穿好衣服就跑出来了,因为他把一条腿的裤子塞进了袜子里(…)但衣服没穿齐整不妨碍维斯塔潘冲下自己的私人飞机,热气腾腾地冲进了盖博斯的伞下,在细雨里狂热又不顾一切地拥抱他。
“盖比,盖比……”维斯塔潘话都说不清了,只知道在巨大的喜悦里胡乱地抚摸他的脸庞,像是一只喜悦过度的大狗狗,恨不得伸出舌头把主人给舔个遍。盖博斯的良心隐隐作痛,他虽然没有什么圣父心,能随便原谅别人对自己的伤害,但又确实算不上非常记仇。维斯塔潘虽然之前对他很过分,但究其根本是单方面被他欺骗感情了,所以太生气;至于周围人因为他的态度而发生的改变,盖博斯也不讲理地怪到了他的头上,可情绪是一回事,理智是另一回事,之前的时候他无法克制情绪,想要狠狠地伤害他报复回去;可现在报复得都不知道该怎么报复了,理智就回到了盖博斯的脑子里,让他觉得他们是不是应该扯平了。
所以他挡住了维斯塔潘的亲吻,带他先去换衣服、吃东西……然后在吃温泉鱼的时候和他坦诚讲了自己的想法。
“什么意思?”荷兰人一边问一边放下刀叉。盖博斯的态度很好,他的脸却白了。
“就……我觉得我们过去了,好不好?”盖博斯组织语言:“就当你没错,我也没错。一切都回到我刚进红牛时候那样。”
维斯塔潘的呼吸都变轻了,沙哑的声音发抖:“可是你现在在法拉利。”
“嗯……那倒退回我在梅奔的时候?”盖博斯觉得这个说法很公平:“正好我现在也在其他队。我们就把关系退回那个时候——同事关系,见面会打招呼,采访里客客气气,偶尔说彼此一两句坏话……总之就是很别的车手一样的关系,很轻松,也很健康。怎么样?”
“我不要。”维斯塔潘拿起纸巾来慢吞吞擦手,骨节分明的宽大手掌微微发抖,但很快就在大脑的控制下变得平稳,慢慢捏紧成拳头。
他本来就有点鸭鸭嘴,可爱的时候看起来呆呆的很可爱,生气的时候抿紧,就会显得格外强硬有力度。眼睛也陷在眉骨的阴影里,不断提醒着盖博斯不管他看起来多么乖巧、多么压抑自己,强势和占有欲才是维斯塔潘的本性,在他控制不住伪装外壳的时候。
“我不要。”他坐在阴影里说:“我宁愿现在你打我,或者我打你,随便什么都行,我宁愿做你的狗……都好过普通同事。”
他站了起来,跨到盖博斯身边蹲跪下来,环住他的腰:
“生我的气吧,打我,骂我,踢我……都很好……”
他难堪地闭上眼睛,试图遗忘自己的尊严和欲/望:“我不要你爱我了……”
盖博斯赶紧拉他:“max,别闹——”
维斯塔潘把餐桌上的东西全推了下去,把盖博斯压在上面,抿着嘴死死按住他的手:“那盖比想换我打你?”
盖博斯服了。
“我们可不可以单纯好好说话?”
“不可以。”维斯塔潘颤抖着俯下身,仔仔细细地看盖博斯的颤动的睫毛和透亮的眼睛,喃喃道:“不可以。因为盖比太会骗人了,盖比的所有好话都是在骗人……”
“哪一句是骗你的?”
被他这么一问,维斯塔潘的委屈劲还上来了:“你说你爱我,你还说会一直陪着我,还说要给我跳舞……”
“结果我进医院的时候,你在和别的人一起睡觉,在我们俩的屋子里——”
维斯塔潘的眼圈红了,带着凶劲咬了一口盖博斯的脖子,疼得他嘶了一声,于是他又下意识安抚性地抿了两下,接着继续说:
“全都是骗我的……”
“我没骗你,我是很爱你的啊,你自己摸着良心说,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对你有一秒钟的不好吗?”盖博斯没劲折腾了,和维斯塔潘说话就是得直白,不然别扭得要死:“我只是也爱别人……那又不是我的错,难道你只喜欢我一个吗?”
“我当然只喜欢你一个啊!”维斯塔潘生气地喊。
盖博斯愣住了,过了两秒才想到反例:“那凯丽呢?”
“我那是被你气到了。”维斯塔潘难受得都快哭了:“我觉得你找夏尔,那我也应该去找个别人,找个最好的……”
啊,这也太不负责了,盖博斯下意识地想。不过介于他自己问题更大,属于最不爱负责人的一个,没资格去指责别人,所以他忍住了。
“你先松开我,我不喜欢这样说话。”盖博斯叹了口气。
“我喜欢这样。”维斯塔潘低头看盖博斯完全在自己控制范围内的样子,感到了久违的安心和一种病态的快乐——如果盖博斯能被绑在桌子上,一直都这么温柔地躺着该多好呢?可这偏偏是不可能的。他的扭曲想法也没能持续多久,就在年上哥哥“听话”的眼神里乖乖地烟消云散了。
盖博斯从桌面上坐了起来,低头看往后坐在椅子上的维斯塔潘,忍不住踢了踢他的手:“放松点,你要把自己弄伤了。”
维斯塔潘很倔强地噘着嘴不说话。
盖博斯觉得现在的状况真是叫人为难——他从没发现维斯塔潘原来真的有这么喜欢自己。盖博斯有点下意识减弱别人爱意的臭毛病,因为他实在是个体面人,得到了爱就要回报,回报不了的时候就自欺欺人地愿意相信对方其实也没有那么爱自己,自我欺骗久了判断力也就真的出现了问题,现在的维斯塔潘就像一个大大的苦果坐在他面前,让他不得不去认真面对。
“我不知道该怎么……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别人认真搞恋爱关系了,max。”盖博斯犹豫着说:“我不讨厌你,我也不讨厌你喜欢我,可我没法和你在一起。对不起。”
维斯塔潘过了几秒才抬起手来抹了一下脸,抽噎了一声。
盖博斯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滑下来,现在倒变成他蹲在地上,趴在维斯塔潘的膝盖上从下往上看他的脸色了。他抬起手来为荷兰人擦掉了眼泪,差点被他脸庞的温度烫伤。
“可我愿意努力试试,可不可以?”
维斯塔潘过了半天才问:“你在和几个人一起努力呢?”
盖博斯卡壳,不等他回答,荷兰人就改口了:“算了,那都无所谓了。”
他俯身,一手扶着桌子,另一只手抚摸着抬起盖博斯的脸,轻轻吻了他一下,又吻一下。
“反正我会赢的——盖比到最后最喜欢的一定是我,我知道。”
维斯塔潘自己哄好了自己,情绪很快就稳定了下来。
盖博斯:……
他莫名幻视了加迪尔。
行吧,管以后什么样呢,自信人生二百年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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