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告别
回到寝室,看到母亲还在熟睡,林涵蹑手蹑脚地关了门,坐到了桌子前。
然后,长按开机键,打开了手机——其实下楼看到韩逸的瞬间,林涵就立马提高了警惕。
再后来,韩逸多次言语挑逗,林涵便觉来者不善。趁着对方高谈阔论的间隙,林涵早早就偷偷将手机关了机。
相处下来,林涵越来越确信母亲所说的话,这人对自己心怀不轨。想骗财也好,想骗色也罢,她是绝对不会让对方有机可乘的。
林涵长舒一口气,想起今天韩逸那行云流水般的一系列骚操作,她便断定此人绝对是个中央空调。
幸亏自己不吃他那一套,否则,现在可能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了。
郭玲翻了个身,床板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林涵以为母亲醒了,走过去正要说话,却发现母亲睡的正香,大概是一路奔波太累了吧。
她帮母亲往里掖了掖被子,却清晰地看到了母亲脸上沟沟壑壑的皱纹,以及头上钻出的根根白发,这不该是一个刚过四十的中年女人该有的面貌。
自从高二那年,母亲大病一场后,衰老的速度愈渐加快了。
2015年,同样是蝉鸣蛙啼的盛夏。当母亲拿着检查单横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个醒目的“癌”字把林涵吓得半死。
母亲说医生告诉她,情况比较严重,最好去市里的大医院尽早手术。让她赶紧找个家属协商相关事宜,病情比较紧急,不能耽搁。
镇定下来,林涵仔细浏览了一遍检查结果:宫颈原位腺癌。她拿母亲的手机上网查了一下,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是非常轻的早期阶段。
去班主任办公室请长假的时候,林涵还没来得及收拾好情绪。
看着眼前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大人,班主任立马在假条上签了字,嘱咐她不要怕,有任何困难随时找他。
谢过了班主任,林涵带着母亲直奔省城医院,那是她第一次来到新市。
那个时候汽车站没有像开学那天一样,拥挤着那么多人。但繁华的城市夜景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迷得人找不到东南西北。
两个人一路打听着摸到了新市第一人民医院。
手术签字的时候,医生看着她惊讶地问:“你成年了吗?”
“我马上就到17岁了,应该算成年了吧。”
“家里没有其他人大人吗?”
“他们都很忙。”不知道为什么,林涵感觉鼻子酸酸的。
是啊,他们都很忙。爷爷奶奶年事已高,几个叔叔阿姨巴不得躲她们远远的。母亲是远嫁,那边的亲戚几乎没有怎么联系过。
谁会来帮助她们呢?似乎没有人。
“不行,未成年人不能签手术同意书的,回去叫你们家大人过来。”医生收起了纸张,出门前补充道,“尽快啊。”
林涵硬着头皮给几位叔叔打了电话,好说歹说才说服四叔答应来医院帮忙签字,挂电话时听到对方说:“真他妈晦气,耽误老子赚钱。”
这种无端的责骂林涵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人家没有义务赶过来帮忙。相反,她为对方愿意花费时间赶来而感到庆幸与感激。
但是看着银行卡里越来越少的余额,林涵越来越慌乱。
临近手术,林涵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
“林涵啊,大家也都知道你家的情况,最近我号召班级同学募捐了一些钱。不多,也就四千多点,大家的一点心意,你就收下吧。待会给我发个银行卡号,我把钱给你转过去。”
电话这边的林涵早已哭得泣不成声,班主任温声细语,却在无形中赐予她强劲刚健的力量。没想到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竟是来自“陌生人”的关怀。
母亲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还很清醒,在门口抓着林涵的手让她别怕。
林涵本来是不太害怕的,但看到满满一页的手术风险时,她清清楚楚地感受了自己明显加速的心跳。
医生似乎察觉到了林涵的异样,轻声安抚她:“这都只是有可能发生的风险,几率很小的。给你妈妈做手术的是我们医院这方面最具权威的专家,别担心。”
四叔不管三七二十一,夺过纸洋洋洒洒签了名,然后随意撇到了桌子上转身就走。
林涵拿起来双手递给医生,抿着嘴点头表示感谢:“幸苦了!”
医生拍了拍林涵的肩膀:“别担心,没有其他事了,你去外面椅子上等候就行了。”
“好。”林涵嘴里答应,但一想到手术风险里的字字句句,便觉得坐立难安。所以找了个偏僻却又看得见手术室的角落,来回疯狂踱步。
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
手术很成功,但曾经身姿绰约、雷厉风行的母亲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形佝偻、
行动迟缓的虚弱病人。
林涵觉得,生活的压力突然就倾向自己了。转念一想,生活的重担也该由她替母亲分担些了。
那年暑假,林涵不停地冒出要休学打工的想法,都被母亲一一扼杀在了摇篮里。
也是在那个暑假,母亲发现林涵是个资深的小说迷,还用生活费买了许多乱七八糟的书籍。
“我就说你上了高中成绩怎么下滑得这么厉害,原来一天把时间、把钱,花在这些没用的东西上了。”郭玲拖着手术未愈的病体,在床头喊得歇斯底里。
林涵担心母亲的身体,忙解释:“这书是我以前买的,我拿回来就是要放家里的,不打算看了。”
突然觉得委屈,林涵降低了音量:“我没乱花钱,买书的钱是我吃了好几个月泡面省出来的。”
听到这,郭玲气不打一出来:“你还跟我犟嘴是吧!”
说着,便顺手抄起手边的几本书,三下五除二将其撕得稀烂。
林涵慌忙上前阻拦,却无济于事。她眼睁睁地看着,一本又一本心头肉被肢解得七零八落,包括那本珍藏的《狼王梦》。
战争结束,两个人无力地瘫倒在地。
看着一地的狼藉,郭玲仍然剑拔弩张,但体力耗损得太厉害,坐在床头大口喘着粗气。林涵却眼神涣散,心如死灰。
她听着母亲陈述赚钱的不易,翻倒生活的苦水;而后劝导林涵学业和前途的重要,不想让她再步自己的后尘,好好学习才是将来能够出人头地的唯一出路。
林涵无力地点头,语气平静的像一潭死水:“妈,你放心,我不会再看小说了。”
郭玲的情绪渐渐平复:“妈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说罢,林涵起身收拾了残局。
母亲的谆谆教导促使她坚持了下来,剩下的一年里刻苦勤奋、兢兢业业地完成了学业,成功考上了大学。
林涵从回忆里抽离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郭玲刚刚洗漱完毕,上床的时候还打着哈欠。
“晚安,老妈!”
“晚安!”郭玲回应。
第二天清晨,林涵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的,她整了整衣服,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来人林涵昨天见过的,是这栋楼的宿管。
一身素衣让林涵一度怀疑,对方不是昨天见过的那个一身红粉的阿姨。但朴素的着装,依旧难以掩饰对方身上透露出的风情万种。
“阿姨好!”过了良久,林涵才木讷地扯出三个字。
“嗯,这是宿舍管理注意事项,认真看看,然后贴墙上。其他人来了,也都让看看。”
“嗯嗯,好的。”林涵应和。
“除了手机和电脑,电饭锅、暖宝宝、吹风机啥的都不能用昂。”宿管阿姨边走边说。
“知道了,阿姨!”林涵不自觉也提高了嗓门。
关上门回过头就看见郭玲已经穿好了衣服,正收拾着东西。
“妈,你再睡会,还早呢。”
“我看这边也没我啥事了,我就不给你添麻烦了,收拾收拾这就回去了。”
“哎呦,妈。你来都来了,在这边玩两天了再走呗。”
“玩啥呀,家里的狗不知挨饿了没,我怕你奶奶给忘了喂食。”
说话间,郭玲已经收拾好了东西:“咱们先去洗漱,然后吃个饭,我就回去了。”
林涵知道自己拗不过母亲,便勉强答应了。
林涵将母亲送到了汽车车站,这才发现原来从学校到车站有直达的公交,不过十几分钟车程,车价一元。再想想初来乍到那天狼狈的样子,心里一阵唏嘘。
临上车,郭玲拉着林涵的手说:“出门在外,注意安全,有啥事给家里打电话。”
“嗯。”林涵点着头。
车子缓缓地发动,林涵看着客车的影子越来越小,直到消失在远处。她依然眺望着马路尽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林涵已经记不起来这是与母亲的第几次分别,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她们互换了角色。
以前都是自己离家,母亲前来送别。车站离家里还有二十分钟脚程,母亲总是会送她走出老远老远,然后在林涵的再三挥别中依依不舍地回家。
那个时候,母亲应该很难过吧!离开的人奔赴更好的前程,留下的人守着旧景伤春悲秋。我们怕的并不是离别本身,而是身边或者心里流失的那块残缺。
这一别,恐怕得等个半年才能相见了,真的太久了。离别的时刻就开始期待重逢,那自此以后的每个日日夜夜都算是煎熬。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她突然想起了柳永的诗句,此时此刻,真的好应景!
回到宿舍,她打开了皮箱,准备整理衣服,却从一堆衣服里摸出了自己出门时,不想带走的那袋核桃。
林涵微震,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
还来不及思前想后,她看到袋子下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林涵轻轻扒拉起塑料袋,才发现那是一本崭新的书籍,上面明晃晃印着三个醒目的大字——《狼王梦》。
林涵感觉喉咙哽咽,眼眶瞬间变得嫣红湿热。
两行热泪划过脸颊,滴在干净美好的书籍封面上。那声音,像极了细雨跌落青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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