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九霄极乐丸

巨大的压迫感和昏厥感充斥脑袋，慕容燕快要崩溃了。

她此刻才想起那日离开时掌柜的难言之隐，他为何不肯相告我实情呢，是怕我知道以后不敢来求药吗，那也太小看自己了，自当捕快以来，她遇到过多少凶恶之人，多少错综复杂的伦理之事，不也一样趟过来了嘛，照样做了这天下第一女捕头，可为何此刻会感觉莫大的恐慌呢，是羊入虎口吗，不是，死她并不觉得可怕，何况她才刚刚死过，那为何还会觉得格外无力呢？她细细想来，忽然意识到原来真正恐惧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从绝望中好不容易熬过来重拾希望，却在最终希望又一次碎的粉碎，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后的绝命一击的绝望才是人生最大的磨难！

唐姥姥低声讲道：“我十五岁随先夫来到这川蜀之地，真是个好地方，富饶肥沃，那时便想在此安享一生。可天道不公，我丈夫好不容易置办了不错的家业，也有了一屋子的儿子，正该享乐时却在某次外出时被一条斑斓毒蛇咬死，就在这恭州境内。从此我携家眷搬到此地，遍研百毒，创立了这唐门，儿孙三代住在这唐家堡，逐步壮大，在江湖上有了赫赫威名。如今我唐家堡的机关毒药天下无双，你说我一个女人做到如此容易吗？”

慕容燕无比苦涩的一笑：“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已羊入虎口，我认命了。”

唐姥姥不屑笑道：“呵呵，放屁，哪来的什么命运，这命运二字，命是弱者的借口。运是强者的谦词，你不去争取怎么会有机会？”

慕容燕这下有点不懂了，她疑道：“我要杀你孙儿，你让我还去争取什么，难不成你会大发善心给我解药吗？”

唐姥姥笑道：“我唐门虽然使得一手好毒，但心肠并不毒，何况我那孙儿什么样我清楚得很，他若不作恶，我又怎会舍得惩罚他，最后逼得他成了叛徒。”

慕容燕幽幽问道：“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老婆子又不是不讲理之人，你怕什么，你家人因我孙儿而死，是我唐家欠你的，你那受伤的朋友也不是我孙儿的仇人，只是为了救你才与我孙儿为敌，所以归根结底都在你。他们四人害你家人，你大可找那另外三人报仇，何况，你说还有两个神秘之人参与此事，我想始作俑者断然不是我孙儿，他既然只是幻灭涯护卫，那背后一定是幻灭涯在作乱，所以你的大仇根本不是我孙儿，而是该去调查幕后主谋到底是谁，这才是你真正的仇人啊。”

慕容燕一下站直身体，傲然道：“笑话，王导有言‘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尚且有愧疚自尽之心，那唐龙亲手杀我剑湖山庄三十六人，他分明是直接凶手，你饱经世故，却要我放过他，还美其名在讲道理吗？”

唐姥姥叹气道：“我只是希望你能饶他性命，并不是要你放弃报仇，我虽有五个儿子，但是皇天不佑，只得唐龙这一个孙儿和一个孙女，可偏偏龙儿误入歧途，我痛苦万分。我大儿子惨死，剩下这四个儿子终日研毒，却因此丧失了生育能力，所以唐龙关系着我唐家的命脉啊。若他死了，那我唐家的香火可就此断了...”

她说的悲悲切切，但慕容燕哪能听得进去，她愤愤道：“血海深仇，不共戴天，让我放了唐龙，除非我死了，否则断不可能！”

唐姥姥眼神一变，一下深邃了起来，面色忽然冷了起来，道：“我好言相求，你执意如此，就休怪老身心狠了。你现在肉在板上，我大可就此杀了你，无人能知，你可不要逼我。”

慕容燕淡然一笑：“你若真有心杀我，又何必跟我讲那么多呢？我赌你是个心善之人。”

唐姥姥狡猾笑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心善与否完全取决于你的决定，如果都保不住我唐家的香火，我九泉之下有何脸面面见我夫君，姑娘，人性是不能用来赌的，它赌不起，你一定要逼我，那我可就管不了什么江湖道义了。”

慕容燕狠狠说道：“我死不足惜，我死后定会化成厉鬼，必会扰的你们唐家鸡犬不宁！”

唐姥姥骇然道：“好刚烈的女子，好，你就算一心求死，无所畏惧，可是你想想你的救命恩人，他好心救你，却因为你的执念白白丢掉一条性命，你说他冤不冤，你如何心安？”

这一下戳到了慕容燕的心窝，她此刻最放不下的就是任绝遥了，被这老太太道破，一下无话可说了。

唐姥姥一看有效果，继续攻心道：“我也不是是非不分之人，你放过唐龙性命，我唐家堡助你杀了另外那三人，还会尽一切所能帮你查出幕后主使，让你真正的报仇雪恨。姑娘你仔细想想，若那幕后之人盯上了你爹娘，一定要害了他们，那我孙儿无非就是个杀人工具，不是我孙儿也会有其他人去做这件事的”。她毕竟大风大浪过来的，怎么会摸不准这年轻女娃的心思。

慕容燕心中仔细权衡，实在解不开这心结，她想了又想  ，悲怆道：“你杀了我吧，这辈子算我欠他的，下辈子有缘再还吧。”

唐姥姥见她生无可恋的闭上了眼睛，于心不忍，缓缓坐下道：“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们唐家已经报应累累了，我又怎能再作孽呢，罢了罢了，我们唐家欠你的，该还，你且饶他几年性命，待我抓他回来，废了他的武功，等他为我唐家留下子嗣以后，我把他交给你，任由你处置，如何？”

慕容燕不可思议的看着唐姥姥，心中开始有了回转，问道：“具体几年，若他久无子嗣，我难道要一直等着吗？”

“三年，三年不管如何，他都是你的刀下鬼！”

“好，你且发个毒誓，我便信你。”

唐姥姥拍案而起：“放肆，你这女子得寸进尺，老身一大把年纪了，已这样让步，你竟然还要我发什么毒誓！”

慕容燕冷笑道：“唐龙回了唐家堡，便是如鱼得水，这唐家堡机关重重，如此凶险，到时候交于不交，不全在于你一句话吗？”

唐姥姥无比愤怒道：“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她狠狠一跺拐杖，她四个儿子已抢步围住了慕容燕，个个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慕容燕已做好鱼死网破的打算了，便准备还击，能杀一个算一个，当此剑拔弩张之际，忽然，大堂右角传来一声风铃般清脆悦耳的女声：“叔叔别动手！”

慕容燕闻言看去，只见跑出来一个十六七岁无比清纯的女孩，笑吟吟的蹦蹦跳跳的一把抱住了唐姥姥，甜甜的叫了声：“奶奶。”

那声音酥甜的快要把慕容燕都融化了，唐姥姥一下子开怀大笑，搂着小孙女柔声道：“你这小丫头又在这偷听。”

那女孩撒娇道：“才没有，我是来给奶奶奉茶的。”

“是吗，那我的茶呢？”

“你们谈的时间太长了，茶都冷了，我只好自己喝了。”

“哈哈哈哈，你这小丫头，小嘴真会说，奶奶可说不过你。”

女孩甜甜一笑，转头对四兄弟说道：“爹爹，叔叔，这位慕容姐姐可是我请回来的客人，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我们的客人呢？”

四兄弟对视了一眼，各自散开坐下。

唐姥姥嗔怪道：“点点，你又撒谎，昨日不是说她是你在山腰上救回来的吗？”

唐点点笑道：“是啊，但我们早在山下就打过交道了，这位慕容姐姐还帮我制服了那两个跑出去的怪物呢，对吧，慕容姐姐？”

慕容燕疑惑道：“你是...”

唐点点弯曲着身子，慢腾腾的假装拄着拐杖模仿起了唐姥姥，慕容燕一下想起昨日看到她白嫩小臂，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才是昨天那个老婆婆啊”，不禁笑了起来。

唐姥姥不高兴道：“你又假扮成我下山，怎么说你都不听。”

唐点点搂住唐姥姥脖子：“奶奶，整个恭州城的人都说您特别凶，可是您明明这么和蔼可亲，我才不要他们背后说你的坏话呢，所以点点只好冒充成你，把您最真实的一面展现给他们看啊。”

唐姥姥哼道：“奶奶岂是会在意那些市井小民的评论的吗，我就是要让他们怕我，让他们尊重我们唐家堡。”

唐点点眨巴着大眼睛认真说道：“可是奶奶，让别人都怕您难道就是尊重您了吗，真正让人从心底尊重不是应该以德服人吗？”

唐姥姥愣了一下，轻声问道：“你从哪学来的？”

唐点点噗嗤一笑，笑的无比灿烂：“孔夫子”，祖孙二人哈哈笑成一团。

片刻，她走下来挽住了慕容燕的手：“慕容姐姐，我叫唐静，小名唐点点。”

慕容燕微笑道：“我要多谢你昨日救命之恩，算起来，你都救了我两次了。”

唐点点不以为意道：“小事小事，慕容姐姐，你们刚才说的话我在后面都听到了，你受委屈了。”

慕容燕心头暖暖的，感怀的看着她，轻声道：“如此落魄之际还能有你理解我，我真是不枉此行。

唐点点笑着点点头，回头看了看奶奶，踮起脚尖在慕容燕耳边悄悄说道：“姐姐，你还有好多未完之事等你去办呢，人生苦短，不要让自己留遗憾啊”，慕容燕看着唐点点，百感交集，此刻脑海又整个过了一遍。

唐点点对奶奶说道：“奶奶，慕容姐姐只是需要时间理一理，她刚对我说已经答应了，我们还是赶快把那五毒针的解药交给她救人吧。”

唐姥姥正色道：“不行，我要听她亲口说。”

唐点点看向慕容燕，使劲朝她眨眼，抓了抓她的手臂，慕容燕长叹一口气，冲点点释怀一笑，跪拜唐姥姥道：“我答应你，给唐龙三年时间，三年期满，无论如何，请唐姥姥履行承诺，慕容燕在此拜谢！”

“好，老身一言九鼎！”

“那就请姥姥赐解药吧。”

“不急，你要救人，我如你所愿，不过为了防止你背信弃约，你需喝下我这颗药丸”，她说着从袖间取出一个小瓶。

唐点点见状急喊：“奶奶...”

“点点住口，奶奶这么做自然有奶奶的用意。”

慕容燕冷眼看向她：“这是什么？”

“九霄极乐丸，吃了这药丸，若没有我的独家解药，保证会让你每一日痛不欲生，生不如死，你，敢吃吗？”

慕容燕轻蔑一笑：“我吃了它，你把五毒针的解药给我。”

“五毒针解药自然会给你，而且我也会把九霄极乐丸的解药也给你一部分，你吃了以后半年内会安然无恙，若你信守承诺，我便给你下半年的解药，如此，重复三年，我便彻底解你的毒，并把唐龙交给你，反之，你就自生自灭吧！”

“考虑的如此周全，唐姥姥果然名不虚传！”

“江湖险恶，我一个妇人想要带着这一大家子在江湖立足，只能多点心眼。”

“好，拿来吧！”

唐点点急道：“慕容姐姐，不可，这九霄极乐丸乃是唐门最毒的毒药，你不能喝。”

慕容燕握住唐点点的手，安慰道：“安心，你奶奶如果真想杀我，根本不用如此大费周折的”，她说着接过药丸，毫不犹豫的一口吞下去了。

随后又把半份解药一饮而尽，终于如愿以偿的拿到了五毒针的解药，她拜谢唐姥姥，便急忙告辞离去。

唐点点执意要送慕容燕下山，唐姥姥死活不同意，唐点点负气离开。

慕容燕走后，唐姥姥感叹道：“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刚烈女子啊，好像年轻时候的我啊！”

二儿子问道：“娘为何要与她立三年之约？”

唐姥姥缓缓道：“这慕容燕乃是天下第一女捕头，是京城的重要人物，若她想杀龙儿，以她的人脉和资源，龙儿必死无疑，何况她如此坚持和执着，所以我没办法只能稳住她。”

“那我们为何不直接杀了她，以绝后患。”

“她说有贵人指点前来求药，这个人我们都全不了解，但是他却清楚我们唐家的事情，所以慕容燕不能杀，何况我们唐家已经现在遭报应了，这报应落到我身上我都认了，可偏偏落到了你们和龙儿身上，若我唐家真的断了香火，那我真是愧对唐家列祖列宗啊...所以，我们再不能像过去那样为所欲为了，善恶到头终有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唐姥姥声泪俱下，又伤感道：“再说，终究是我们唐家对不起那姑娘，一家三十六口人死在龙儿之手，这是多大的孽障啊！她想报仇，天经地义，造化使然啊......”

又一子问道：“那娘，三年后我们真要送侄儿任她宰割吗？”

唐姥姥叹道：“这次我们去庐山，一定要带回龙儿，回来后想方设法让他重新做人，为我们唐家积荫留子，若他悔过自新，我自然设法救他，若他执迷不悔，哎，那就...就交给那姑娘让龙儿早日投胎重来吧...”

众人在不作声，各自退去打点行装，留下唐姥姥独自坐在客堂黯然神伤。

慕容燕被送下山以后，心中又喜又悲，喜的是终于拿到了解药，悲的是要背负这大仇痛苦三年。但总归是要往前看的，况且正如唐姥姥所言，还有真正的幕后之人还在逍遥快活呢，她顿时又有了动力和希望，带上马匹，准备踏上归途。

正欲走时，忽然窜出一头枣红色大马，马上之人正是唐点点。

慕容燕又惊又喜，忙问：“点点，你怎么也下山来了，你不是被你奶奶关起来了吗？”

唐点点吐舌道：“嘿嘿，她哪能关得住我呢，我都偷着下山多少次了。”

慕容燕笑道：“那你是特意来送我的吗？”

唐点点咬嘴道：“送你不假，不过...慕容姐姐，你能带我去京城看看吗？”

慕容燕皱眉道：“那怎么能行，你奶奶会着急的，我可不能拐走她的宝贝孙女啊，不然她不给我剩下的解药了怎么办？”

唐点点忙道：“我给她留了信了，好姐姐，你就带我去趟京城吧，长这么大，都没去过京城，一直待在这小城里，好无趣啊。”

慕容燕连连摇头：“不行不行，你知道的，我还有要事在身，带着你不方便。”

唐点点忽然语调一变：“哎，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昨日山下我帮了你，后来又在山腰上救你上山，今日又帮你大堂解围，短短两日三次恩情，就只想让你带我去京城，你都不乐意，哎，看来这礼仪恩德都是骗人的。”

慕容燕为难的支支吾吾：“这、这...”

唐点点又道：“我又不单纯是去玩的，我主要还是想帮你的。”

“帮我什么？”

“你可知那五毒针，啊不，是莫罗针，那毒针只有七日期限，过了七日，这解药可就效果减半了，你想想看你都耽搁多少天了。”

慕容燕心中一算，从绝遥受伤到今天已经五日光阴了，回去还需三日，顿时着急的问道：“是真的吗？”

唐点点朕重点点头：“当然了，不然我冒着被奶奶责罚的风险跑下山来干嘛，还不是想帮你，你放心，你带我回去，就算七日已过，我也有办法治好他的。”

慕容燕稍微想了一下，只好道：“好，我们这就出发。”

唐点点欣喜若狂的点头，满脸抑制不住的兴奋。

叫路上，慕容燕好奇地问道：“点点，你有何办法能救他？”

唐点点咋舌道：“哈哈，山人自有妙计。”

“你个小丫头还喜欢卖关子？”

“那也要有关子可卖才行啊。”

“你可真是古灵精怪。”

“哈哈，多谢夸奖，小女子愧不敢当。”

“我可睡过你的闺床了，发现你的秘密了。”

“什么秘密呀？”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哈哈，点点有心上人了。”

“才没有，那不过是我喜欢的诗而已，就抄下来了。”

“你确定吗，那为何还会在屏风上绣着一对鸳鸯呢？”

“哎呀，慕容姐姐，你好坏啊，哪个少女不思春嘛”，唐点点羞红了脸。

“哈哈，终于承认了，少女思春了，少女思春了...”

“慕容姐姐，我都这么大了，你再也别叫我点点了，感觉在叫小屁孩一样”

“那以后我就叫你静静。”

她二人有说有笑的一路风尘仆仆，温馨有爱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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