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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席面


  杨家张灯结彩,张罗宴席,花厅之内已经摆下宴席,招呼各路宾朋。

  席面上面是头八碟冷菜,唤作“接风”,取所谓风餐露宿之意。

  后是四道热菜,其中有一道鸽汤燕窝,一道羊汤烩鸡脯,一道粉蒸肉,一道鲤鱼焙面,这里面都有讲究。

  鸽子燕窝,取乳燕投林的意思,就是王阁老摆驾回家。

  鲤鱼焙面,则是若王阁老这回家是风风光光,是鱼跃龙门之后化龙而归,绝不是仓皇而回、。

  另外两道菜也都有说头,羊、鸡、面、肉这四样总和便是膏粱。膏,肉之肥美,粱,粮之精粹。意思是王阁老回来也是锦衣玉食,绝不是凄凄惶惶。

  这四道,乃是点题的所谓镇菜。

  过了这四道,还有八道热菜,这才是杨府厨子做出来展现手艺本事的好菜,吃到这里,才算是结束了这一桌菜的政治意义,回归了饮食的本意。

  用过了这八道热菜,还有四样扫尾,都是清爽利口的汤菜,让客人酒足饭饱之后不至于过于餍足,可以悠然回味。

  八凉、四镇、八热、四扫尾,这二十四道菜都是王夫人与杨岳精心挑选出来的。

  第一席是王应熊,加上杨世禄、王夫人夫妇,再加上嫡长子杨岳,他们独坐一桌,中间用屏风隔开,不与外面相通。

  第二席是王应熙、杨渊为陪客,坐下的是洋县知县詹时雨、城固知县许迎风、新任汉中守备江煌以及那位代表洪承畴而来的幕客。

  第三席是以杨峙为陪客,坐下的都是来此的其他人物,比如以教谕身份代表南郑知县来此的宋应星、江煌等士绅。

  自此以下,有旷社之中来此的各路士子,还有家中的各路亲戚,宰相归乡自然洋洋洒洒来上一群人凑这个热闹。

  这座位也有讲究,杨渊是主家,坐在左手上手第二位的位置,主座是洋县知县詹时雨坐在最中以示贵重。

  虽然双方之前有过一些不愉快,但现在毕竟是“相逢一笑泯恩仇”,一定坐在上手。

  次一席是城固知县许迎风,他挨着詹时雨坐着。

  杨渊的右手边是那位说话之间闽音颇重的洪承畴幕客,姓陈,至于叫什么名字杨渊没有听清。

  江煌则是得了官身,终于可以在这桌上列席。

  其实论起身份,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守备,跟两位进士出身的知县不能比,可江家是本地的大户,江家又跟杨家关系甚好,所以能列席其间。

  姓陈的师爷此来,其实不是因为王应熊。

  王应熊贵为阁老,但毕竟是去位的人,洪亨九身为陕西三边总督在朝中从来不缺乏助力,特别是那些闽籍官僚,更是与洪承畴相交莫逆。

  洪承畴之子洪士铭与礼部尚书杨欲楫次女约为婚姻,长女嫁浙江按察使陈亮采之子,而次女嫁宣大巡按蔡鹏霄。

  除了这些婚姻亲家,更有一众闽籍官僚隐身于洪承畴身后,彼此互为奥援,其中不乏阁老的身影。

  洪亨九于王春石无所求,无所怨,此番派幕友前来,一时阁老过境,应当有所交代,本来的意思却是冲着杨世禄而来。

  陕西布政使司之下有兵备道十六处,彼此之间职虽相似,权力却差别极大。

  像潼关兵备不仅管着陕西的潼关卫、同州九州县,还兼管山西蒲州、河南灵宝、阌乡两县,可谓是跨省的大员。

  而靖虏兵备道则只管安定、会宁两县。

  杨世禄出任的汉羌兵备道在其中位置相当重要。

  洪承畴为人一向谨慎,这般部属自然要派人提前打过招呼。

  所以陈师爷对王阁老不是很上心,事实上即便是护送他来汉中的江煌也搞不清楚这位到底有着什么样的使命。

  “自从乱起,天下人皆视我陕西如死地,这些年有洪总制经营折冲,这第一杯酒,当敬洪总督。陈翁于洪总制幕下奔走,总理戎机,这一杯也敬陈翁。”

  杨渊说着将酒杯引向旁边的陈师爷,詹时雨与许迎风自然不无不可,他们平日里哪能见到这位洪亨九的师爷,自然奉上笑脸,自然接曰甚好。

  姓陈的师爷自然是见惯了这等场面,他口中应下话锋却是又一转。

  “总制大人自从上任以来,夙兴夜寐,与闯、过等贼无日不战,不可不谓劳苦功高。杨公子这杯酒乃是陕西父老敬洪总制的,这杯酒决不能推辞。”

  陈师爷看着对面的詹时雨、许迎风两人:“兵凶战危,虽有不测难制之寇,却也要有运筹帷幄之人,军中一日无银,则一筹莫展,帐下一日无饷,则兵心自乱。”

  “詹、许两位县尊,千里转运,不辞劳苦,学生谨代洪总制也敬二位一杯,咱们一同满饮此杯。”

  詹时雨与许迎风自然不无不可,几人端起瓷杯,将里面的三钱酒浆一饮而尽。

  杨家此番摆宴,用的是十年陈的汾酒,入口绵软,回味甘甜,暖胃而不上头。几轮推杯换盏,几人也便渐渐熟悉了起来。

  杨渊本来就跟江煌熟悉,平日里与詹时雨、许迎风二人都打过交道,话也就渐渐多了起来。

  “时局不易,流贼过境,将城固县祸害得不轻,劫掠些金银财帛也就算了,将百姓无论男女一并掳掠,却是伤元气啊。”许迎风一声长叹:“之前的欠税无处办理,秋粮也是拖下来了。还是洋县人杰地灵,终究免于毒手。”

  杨渊很是感谢这位许知县,若不是有他居中办事,杨家也没法在城固那边以那么低的价格吃进那些土地。

  “也是杨公知兵,江守备敢战。”詹时雨作为合格的官僚,脸皮功夫那是相当说得过去的。

  不管当时闹得如何不愉快,但是事后的功劳并没有少了詹时雨的,而詹时雨也很愿意为杨世禄报上去的注水战报作证。

  花花轿子人人抬,佛教界有一句名言,“若要佛法兴,维有僧赞僧”。商业互吹那是必备的传统技能。

  “甘抚台着实不算堪用,但是孙抚台一上任,风气却是不一般啊。”江煌一句话出口,却发现宴席上面额气氛有了些变化。

  詹时雨和许迎风对视一眼,低下头老实饮酒,杨渊旁边的那位陈师爷则夹起一筷牛肉用力咀嚼,好似浑然没有听见。

  杨渊一时有些尴尬,江煌出身商贾,没见过这等迎来送往的官场俗务。按照官场规矩,餐桌之上是不议论上官是非的。

  崇祯皇帝的事情可以说,温体仁阁老的笑话可以讲,六部的尚书、侍郎如何不接地气可以骂,都察院和六科的言官们怎么胡闹可以说,邻省邻府的烂事可以分享。

  唯独这直属的上官,不宜说,不能讲。

  因为你不知道周围的哪只耳朵会把这些话传上去,传上去之后那位心里又是什么想法。

  江煌在这里说甘学阔的不是,他说的固然没有问题。但是在座的之中,万一有人同甘学阔熟悉,为甘学阔抱不平。江煌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这话传到孙传庭耳朵里,万一被孙传庭视为阿谀奉承,周围的人将江煌看成捧高踩低的小人,又如何?

  更何况旁边还坐着那位陈师爷。

  这总督与巡抚之间的关系,怎是一个一言难尽就能说清的?

  若是被有些人看成江煌当着洪承畴的师爷剖明心迹,站队到孙传庭那边,这不又是一场风波?

  更何况人家甘学阔怎么讲也是一省巡抚,哪里轮到你一个武官在这里臧否?

  江煌只是说了一句实话,但是有些实话却是不能说的。

  “甘抚台也不是什么庸碌之人,只是有些不适任而已。”杨渊赶忙出来代为转圜。

  “国朝承平日久,像洪总制这样文武兼资之人,天下真的没有几个啊。”

  杨渊由衷感慨一声。

  这到不是杨渊吹捧洪承畴,洪承畴以封疆之重,在崇祯皇帝手底下干这么多年仍然屹立不倒,这已经足够说明他的本事了。

  君不见陈奇瑜、练国事等人有多惨吗?

  “孙抚台本为云中人,也是精通骑射的。”陈师爷终于将那块牛肉咽下去:“只是……”

  詹时雨将杯中酒举起准备装醉,只是想到自己这只是喝了第一杯,不过三钱而已,就这么装醉还是太明显了。

  心里暗骂一句江煌,然后望向旁边的城固县令许迎风,发现对方已经开始低头装傻。

  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能当官了,詹时雨心下恨恨,脸上还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听那位师爷在那里说话。

  洪亨九那么圆滑的一个人,怎么就用了这么一个四六不靠的师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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