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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糟粕


  杨渊之所以来找叶天明,是因为夹袋之中真的无人可用。

  在跟叶天明交流的过程中,杨渊有意混淆了一个概念,那就是厘金与包税并不是一回事。

  即便没有包税,厘金也是要收的。

  只是在面对叶天明的时候,杨渊选择了一种比较有技巧的描述方式,在两者之间建立了联系。因为杨渊很了解叶天明,叶天明是一个标准的儒家士人。

  在叶天明的心里有着还没有褪去的儒家理想。孔丘的“仁者爱人”四个字对旁人或许没有什么,但在叶天明心里却有千钧之重。

  杨渊很喜欢这样的理想主义者,他们身上的力量令人钦佩,特别是在现在。

  如果真的要设立厘金所,管理人的人选一定要选好。

  杨渊知道自己决不能出面,这个位置要直面太多的矛盾,是一个得罪人的位置,一定要让别人来干。

  薛旺本来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是杨渊第一个就把他排除出去。

  因为身份问题,不管怎么说,薛旺都是投充到杨家门下的奴仆,以一个家奴管理这个厘金所,怎么都有些威福自操的跋扈味道。

  自己的几个兄弟也不适合,杨家在这件事上不适合顶在最前面。实际上杨渊准备将这个关所设定成“由旷社仕子倡议”,所有过路客商“自愿”缴纳厘金助饷的地方。

  叶天明是秀才,又是旷社中人,虽然并不算是核心成员,但是这些身份已经足够了。

  更何况自己真的欣赏叶天明身上的才华,以及他的品行。

  杨渊记得旷社又一次非常偶然的谈起了儒学话题,而不是吹拉弹唱,具体的话题就是“汤武革命”。

  商汤灭夏桀,周武灭商纣,都是以臣弑君,但他们又都是儒家所称颂的贤君,那么汤武革命是对是错呢?

  杨渊其实对这种政治正确话题没有什么兴趣,这种讨论到了最后无非就是大家捧着政治正确大棒互殴,没有什么营养。

  但是叶天明在讨论中的表现让杨渊印象深刻。

  叶天明很坚持一点,那就是当老百姓过不下去的时候,他们站起来反对所谓的君主是有天然正确性的。

  所谓是诛一独夫,未闻弑君也。

  杨渊觉得自己是个世故的人,什么原则主义都可以无可无不可,相比较之下,叶天明更像是个纯粹的儒生,闪烁着道德主义与理想主义的光芒。

  叶天明的性格正好适合管理厘金所。

  杨渊的想法,是在壻水铺那里设置一座厘金所,那里是水陆转运必经的一处码头,而且又在官道上,是整个汉中地区内部物资流转的一个节点。

  在这里设置一个厘金所,几乎就控制了汉中东西两边的贸易,能够分润的数字绝对不是小数目。

  杨渊准备用这笔钱武装自己的乡兵。

  杨渊与叶天明两人在三连楼上推杯换盏,从魏征聊到魏忠贤、魏大中,又从袁可立、袁应泰又聊到了袁绍、袁术。

  天南海北、古往今来,尽随几杯青州从事化入胸腹之中。

  最终两人言笑晏晏,脚步虚浮,互相搀着离开了酒楼。

  “今夜接着秉烛夜谈。”杨渊抓着叶天明的手道:“听叶兄臧否人物,犹如饮冰于三伏酷暑,心肝都要悚然。”

  “潜之,你醉了,你醉了。”

  叶天明大着舌头。

  两人说话间,却是涌上来一群乞丐,蓬头垢面,伸着乌黑的手朝着人要吃的,酒楼里的帮闲们拿着长棍在外面立着,不让他们逼上来。

  “叶兄,我问你,你说这乞丐,有没有行乞的自由?”

  杨渊觉得太阳穴发胀,眼睛十分地干涩。

  “天生五谷,人间百姓,人人应当各从其业,各自经营其业,务求精益求精,怎能自甘堕落,荒废平生?”

  叶天明摆了摆手:“不行,他们不行……”

  “自由,那啥主义是自由人的联合体。”杨渊看着叶天明:“叶兄,你是书生,你说书生是不是要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是不是一定要做官?”

  “那当然不是……”

  叶天明嘿嘿笑着:“我知道你想骂谁了,潜之,你这张嘴太损。人家陶……”

  “读书人不事产业,不去做官,大家都赞他志向高远,不拘于俗物,老百姓不愿意去做苦工,就是自甘堕落,这根本不公平。流浪应该是所有人的,陶渊明可以流浪,泼皮牛二也可以流浪,这才对。”

  两个人嘻嘻哈哈,下面的那群乞丐黑黝黝的手伸得更直。

  “薛……薛大,你来。”

  杨渊迷迷瞪瞪地叫过来薛旺:“你去问问,他们有谁想做工的,就都留下来,先别管饭,免得他们吃了饭就跑……”

  “潜之你家大业大的,怎么还怕人家吃你两顿饭?”

  叶天明对着杨渊嗤之以鼻:“市侩。”

  “我市侩,我当然市侩,我就是一个小市民,嘿嘿。”杨渊看着叶天明:“你了不起,你宁采臣……”

  两人这般勾肩搭背,晃晃悠悠地奔着杨家在汉中的宅邸方向而去。

  杨渊也记不太清后来又都说了些什么,反正第二天醒过来了的时候,天色都已经大亮了。

  刚刚睁开眼睛,就有人将自己的脑袋捧到肉呼呼的腿上,两根手指沾着清凉的膏油揉着太阳穴。

  “少爷您也是的,怎么喝了那么许多酒,唉……”

  软糯的声音念叨着,杨渊却只是觉得头疼。

  “好好给我揉揉,头疼。”

  杨渊浑然不觉,橄榄酒这果酒度数虽然不高,但是后劲却是很足,也不知道当年西门大官人是这么吃下去的。

  “头疼还不是自己难受。”

  杨渊头昏昏地回了一句:“幸好是头疼,若是屁股疼不就呜呼哀哉了?”

  这话一张口杨渊才反应过来,给自己按摩的又是什么人。他赶忙睁开眼睛一看,却是之前在后花园见过的那个丫头,自己还附庸风雅地给她改了个名字叫做秋皎。

  “你不是在洋县么,怎么到南郑这边来了?”

  杨渊一时也忘了从人家小姑娘腿上起来。

  “少爷事情繁忙,哪有心情关心奴婢。”秋皎脸上闪过一丝难以言明的愠色,她咬着嘴唇:“老夫人听说少爷新收了个丫头,就叫奴家过来伺候,胡大爷赶着车带着奴婢过来了,还拉来了许多东西,说是要招待舅老爷。”

  提起老夫人,杨渊忽然想了起来赶忙问道:“现下是什么辰光?”

  “眼下是食时,辰时三刻吧。”

  古人一般一天吃两顿饭,上午餐叫做早食,下午餐叫做夕食。因为上午这顿一般在辰时,也就是早起七点到九点之间吃,所以辰时又叫食时。

  “老爷跟夫人用过饭了吗?”

  杨渊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头。

  “夫人之前遣人过来,听说三少爷还在睡,就跟老爷先用了。姥爷听说要去拜见府尊,便早早走了。”

  “我带回来的那位先生呢?”

  “哦,少爷说那位叶公子啊,还在客房歇息呢。”

  杨渊依依不舍地从少女肉呼呼的腿上爬起来,略带惋惜地看了秋皎一眼,真有股子肉香。

  另一旁的秋皎红着脸,从桌子上取过温茶递给杨渊,杨渊漱了漱口。

  “你让厨下备两碗面条,等叶公子醒了,我跟他一起吃早饭。”

  杨渊缓了一下精神:“我先去拜见夫人。”

  似杨家这等大户人家,从来都是规矩森严,这一举一动都有讲究。名堂虽多,但落到实处,不过是上下尊卑四个字,要拿着无形的规矩化作有形的套索。

  所谓礼教杀人,便是落在此处。

  杨渊收拾一番,便去拜见母亲,这也是杨家的家规所在。

  杨世禄一早就领着王应熙去拜会汉中府上下各路神仙,王夫人用过了饭,正在中堂闲坐,拿着一本佛经在那里乱翻,看见小儿子来了,嘴角微微一笑,却是赶紧将手里的经书放到一边。

  “拜见母亲,儿子今日起得晚了。”

  “过来坐。”

  王夫人乌黑的鬓发上面插着各色饰品,金珠玉翠看着晃人眼睛。

  杨渊应了一声,小心地坐在王夫人旁边。

  “三儿,听说我不在家这几天,你倒是做得好大事业?”

  王夫人捧起身旁的参茶轻轻饮了一口。

  “嗯,还是叫母亲知道了。”

  杨渊看了看王夫人身边的大丫鬟,那个名叫红绣的,只看见那鹅蛋脸的大丫鬟做了个皱眉的表情,杨渊心里也有了腹稿。

  “却是儿子疏忽……”

  “太疏忽啦。”王夫人将茶盏放到一边:“这天地佛祖,娘只生了你哥哥跟你两个,从来不求你们做出什么事业,只求一个平平安安。却没想你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将种了。”

  “那些流寇说是老匪,其实没打过几场硬仗。”杨渊略微给王夫人宽心道:“而且当时父亲就在县衙里面,儿子也是有些着急……”

  “你爹那把老骨头,他就是烂在牢里面我也不心疼,有的是人替我心疼他。”王夫人提起老杨头就平添三分火气:“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娘以后有个头疼脑热,谁来心疼我,指望你爹么?”

  杨渊一时无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不过王夫人也不准备多在这上面扯些有的没的。

  “我倒是听说你还长了些本事。”王夫人丹凤眼一瞥:“还知道往房里收丫鬟了。”

  杨渊装聋作哑,一副听不懂王夫人说话的意思。

  “我本来还说把红绣托付给你,谁知道你却是个猴急的,那个小丫头片子我见过了,也有点模样。”王夫人正色教训道:“可你弄明白了,这丁家的小姐眼看着就要来了,你把那三三两两的心思都给我收拾收拾。”

  杨渊瑟瑟缩缩,听了好半会封建糟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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