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送炭
一个矮小的中年男人站在山坡之上看着山下的风景，身后竹林掩映，一阵阵凉风送来爽意。
大好河山，却不知道日后何人为主。
他穿着一件普通的布袍，脚上穿着一双麻鞋，似行走山中的隐士，胜过像是个读书人。
“舅兄。”
杨世禄恭敬地站在一旁：“舅兄自西安府出发，一路辛苦，小弟已经在南郑备下薄酒，家妻……”
“当年读书之时，就想看看魏延所说子午谷可不可走，今日走过，才知道诸葛丞相高标千古绝非无因。世禄，这几年是我对不住你。”
矮小的中年男人说话之间有着浓浓的川音：“这几年东林中人屡有奏表准备起复你，都被我压住了。”
杨世禄一时无言。
若不是这位舅兄，自己何必走得如此辛苦？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舅兄不必挂怀，此间只有亲人。”
杨世禄嘴上说道。
王应熊看了他一眼，自己这个妹婿，生就一副水晶心肠，滑不留手，却总是把别人当成傻子。
如此又如何能长久？
“我此番回乡，与新任陕西巡抚孙传庭同路，他对你期待不小。”王应熊看着山脚下的人间烟火：“我离京之前已经拜托温相，请他代我折冲，将你起复，后来听说你在汉中的确有些功劳，便请他起复你为汉羌兵备。”
汉羌兵备？
杨世禄绝对没有想过自己会出任这样的官职，汉羌兵备麾下掌管汉中全境，乃是整个陕西最核心的几位地方官员，这等事情怎么会轮到自己？
“你是荫官出身，官场上虽然打磨了几年，但是有些事情还是看不透彻。”王应熊看着杨世禄：“所以我前几年把你压了压，你若是怨我，我也没有办法。如今我已去位，少不得要扶持你一程。”
王应熊看着杨世禄：“我拦你这么多年，因由便是东林二字。”
杨世禄看着这位舅兄，想不出来他为何今日这般打开天窗说亮话，到底是为什么。
其实有些话不必说的那么明白，有些话不讲，大家心里其实心里也一样明白。
“当年钱谦益跟周延儒一起廷推入阁，钱谦益门生瞿式耜为他前后奔走，加上东林本就人多势众，本来周延儒已败，然后温体仁拟疏痛斥钱谦益为朋党。”王应熊回忆起当年往事：“圣上问钱谦益是不是朋党，钱谦益问答得体，圣上甚为嘉许，然而东林党的旁人却忍不住，跳出来弹劾温体仁，一下坐实了朋党。”
王应熊本人就是此事的亲历者：“其实本来周延儒也能算是东林一脉，钱谦益也好，周延儒也罢，但是温体仁一封奏疏，东林便开始内斗，周延儒入阁之后，延揽温体仁入阁，温体仁有引我入阁。”
“世禄，你要知道，阉党、东林党，只要沾着一个党字，在圣上心里那都是一样的。”王应熊看着杨世禄：“而圣上，是很容易被人操控的。”
“我虽然不在京中，大概也能猜出温相操作的手段。”王应熊说道：“先叫几位公公在生圣上耳边念叨几句，陕西无官可用。然后命人参劾我，连带着把你也带进去，然后事情差不多就成了。当今圣上，视臣子如贼寇，有些事情，正着说还不如反着说。”
王应熊一声长叹。
“舅兄费心了，以后少不得请舅兄提点。”
杨世禄一时也有些慷慨，他曾经尚宝司司丞的活计，名义上是管理玉玺，其实玉玺都是内廷的太监们在管，他当时的主要工作其实算是各种腰牌的管理员。
对于朝廷的风波，为官的道理，他自然是清楚的，但是这等最顶层的环境如何操作，却是在他能力眼界之外。
“汉中虽属陕西布政使司，但是要走栈道，一次要过旬月功夫，一旦有事，指望救兵是指望不来的。”王应熊看着杨世禄：“汉羌兵备道这个位置虽好，却是三面临敌。跟洪承畴敌对的闯、过等贼可以经由栈道南下，卢象升所剿的高、张等贼可经郧、竹一线自东而来，川北土寇纵横，你也是见识过了。”
杨世禄沉默一下缓缓说道：“这也是建功立业的机会。”
“你我二人很是相似。”王应熊听到这里长叹一声：“都在功业二字上下功夫，这很好，很好啊。”
山风送爽，竹影婆娑，一身布袍的王应熊笑了笑，迈开步伐往山下走去。
“潜之的婚事，之前没跟你通气，你不要怪我。”
杨世禄摇了摇头：“舅兄的苦心，我大概能够明白。”
“过了年，便让他们早日完婚，丁启睿要转任潼关道了。陕西三边总督洪承畴与孙传庭少不得要斗法几番，你原本身处局外，现在人在居中，这里面你要仔细考量。”
杨世禄看着王应熊：“还请舅兄提点一二。”
“我与孙传庭同路而来，也大概看过其为人才学。我在中枢，也见识过洪亨九的手段。”王应熊冲着杨世禄说道：“我只有五字，助孙不助洪。”
杨世禄点了点头，王应熊的判断与他自己的想法差不太多。
“洪承畴与孙传庭，皆救时之人。洪承畴似洞山古佛，孙传庭如泰山岩岩。”王应熊探口气：“古佛看似可亲，然却不可靠。泰山高不可攀，却是一国观瞻所在。”
“孙传庭刚到西安，其名为陕西巡抚，却无一兵可用。”王应熊笑了一声：“这洪制军给孙抚军来了好一道下马威啊。”
“这……”
杨世禄一时无言。
按照地方体制，陕西巡抚麾下可以节制固原、临洮两总兵，而固原总兵左光先、临洮总兵曹变蛟乃是闻名的悍将。
洪承畴不愿意放人也情有可原，可他连一个兵都不给，这叫孙传庭这陕西巡抚又如何作为？
想到这里，杨世禄不禁对洪承畴这位陕西三边总督也有些腹诽。
“我不在汉中多作停留，你早日往西安那边去，孙传庭现在正是一筹莫展的时候，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远处旗帜招展，杨渊领着一队乡兵却是终于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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