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谷雨（下）

登上大船，清爽的风迎面吹来，花颜看见玉泽站在扶栏边远眺。他青色的衣角被吹起，整个人更加清瘦颀长，像是一株玉树，又像是一朵新荷。清亮的月光温柔的缀满他的衣襟，给这番场景加上一层温柔的光晕，花颜恍惚觉得不知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一番场景。

        “怎么出来了？”玉泽一只手扶着护栏，回眸朝她看来。

        花颜走过去，也看着江面铺开的水色画卷，“来赏景。”

        玉泽无声地笑了笑。清风吹动着两人的衣衫，青色的垂带和少女鹅黄色的薄纱耳鬓厮磨，布料摩擦的声音轻若未闻，在这样的夜晚落入眼帘却显得格外缠绵。

        沉默了一会儿，玉泽突然问：“你当真一定要去明雍吗？”

        这句话他也曾问过她，在她刚去熙王府的时候，那也是一个晚上，她还依稀记得，他问这句话的时候的样子，似乎想要阻止却又毫无办法，最后只落得带着些苦涩的倦怠。

        而如今……花颜的余光悄悄落在他的侧脸，青年流畅的下颚线清晰好看，那双总是含笑的狐狸眼睛也没有看她，而是随意的落在不知何处，似乎是专门给她留下窥探的机会。但他的神情并不像那时候。

        花颜收回目光，也认认真真的思考了一番。

        “我是花家的女儿，父亲哥哥在前，我原本不用去关心朝中大事，可以只在府里绣花看书，和林珊姐姐吟诗作画，这些担子，父亲原本也没有想着要我承担。我原本是应该做一个乖巧的郡主的。”花颜笑着回忆父亲的嘱托和林珊木微霜的温柔，“其实原本这样也很好。”她好像是在认真的想着这样的生活。

        玉泽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眉目清雅，神色恬淡，溶溶月色落在眼里，是很温柔的样貌。

        她看着似乎已经动摇，但玉泽却没有就此劝说她放弃入学，他扶在栏杆上的手微微紧握了一下，随即嘴角扬起一个释怀的笑。

        这样的，才是花颜，才是……他所求的云中郡主。

        花颜果然没有继续顺着那样的回忆说下去，她仍然笑着，但那眼里却升起一种韧劲，“但我见过大旱时南塘城中食不果腹的流民，见过大雪□□不遮体的乞丐，也见过南塘的百姓莲藕丰收却满面愁容。世人都说南塘秀美，荷花烟雨，但是……南塘其实也有些他人看不到的难处。父亲哥哥为着他们而奔波，我看在眼中，怎么可能不去关注。更何况……”花颜低下头有些羞恼的笑了笑，“南塘还有花家，其实，真的很穷。我这一手的划船技巧还有做菜的手艺都是自己练出来的。那时候莲藕丰收，却谷贱伤农，爹爹为了南塘百姓的生计，就用了府里的钱财收购，虽然后面文家帮了我们不少，但那段时间家里的确钱财紧张……所以，我想入明雍，不仅仅是成为家中的助力，也是想要为南塘，为百姓做一些事。明雍学子，结业之后可以直接入朝为官，我应该会自请下放南塘，能多做一点事都是好的。”

        花颜说完长长的一段话，发觉一旁的玉泽一直没有出声，她回忆了一下自己刚刚的一番话，虽然有些天真可笑但也没什么出格的地方，花颜犹豫着清了清嗓子，也不管他会不会笑话了，放松的趴在栏杆上闭了眼睛。此时月落江中，对影成双，风吹乱了她鬓边的碎发。不只是因为景色过于静谧还是此时的氛围实在太好，花颜觉得她的心里似乎开了一朵花，心情格外平和，她睁开眼睛，温柔的看着江中的落月，“我心如此月间花，亦如此月照天下。”

        她原以为会招致玉泽几声轻笑或者一句傻子，却没想到玉泽只是浅浅的笑了笑，把她被吹乱的头发抚到耳后，在那里停了几瞬，才放下手，“月亮听见了。你的愿望都会实现的。”

        花颜原本开阔的情怀被他这么一句话包裹起来，她悄悄地抿了下唇，觉得心跳又有些快，但还是轻声的“嗯”了一下。

        月亮移到中天，夜晚的寒意逐渐加深，玉泽扬袖挡过一阵吹来的风，“夜深了，回去吧。”

        自从那一日夜晚谈心之后，花颜就本能的有些想要躲着玉泽。每次要迎面撞上的时候她总是转头就跑。她也不知是为什么，可是每次看见他，心头总会莫名的一跳，耳垂略微发烫。

        这些，似乎不太像不好意思……

        而玉泽早就发现了她最近的反常，却一直没过问。直到抵达宣京的那一天，花颜撞进一个玄色衣衫的怀抱。

        她连忙想要退后道歉，却被人抓住手腕拉着向前走。

        花颜自闻到熟悉的莲香就明白是谁了，但抬头见来人不仅换了一身衣服，连带着气质和动作都似乎换了一个人一般还是有些惊讶。

        她还在欣赏他这和平日不太相似的装束，玉泽已经拿了一顶帷帽遮住了她的脸。

        “以后有的是时间看。”玉泽道。

        原本很正常的一句话，但因为花颜最近的异常总是觉得似乎多了那么几层意思。花颜被拉着走了一会儿，才想起来问：“我们这是要去哪？不应该直接去城门口去找接见的人吗？”

        “在那之前，先去会会故友。”

        花颜不知道什么故友一定要现在去见，但也明白这些事情她最好还是少问便不做声了。玉泽见她乖巧，原本解释的话也不说了，拽着手腕的手臂一用力把少女整个人都拽进怀里。

        花颜被突然拽过去，突然的失重感传来的时候，她却还有心思去想，玉泽的手格外矜持的扣在腰上，简直毫不逾越……什么毫不逾越？！他突然抱着她就已经是最大的逾越了吧！

        但在空中，花颜也不敢乱动，只得在他停下来之后才立刻拉开了距离。她没摘下帷帽，退了几步背过身去：“你去见故友吧，让人随意领我去什么地方等着就好。”

        玉泽好笑的看着她抗拒的背影，颇有些回味的摩挲了一下手指，刚刚她整个人僵硬的靠在他怀里想动却不敢动的样子实在可爱。

        “我辛苦带你过来，可不是让你喝茶的。”玉泽往前走去，拉住花颜带着她往里走，那只手自然而然的从手腕滑落，拉住她的手。花颜刚想抽回手，就被一身柔媚万分的嗓音打断。

        “公子来晚了呢。”那声音千娇百媚，很醉人却不甜腻，像是上好的清酒，又像是极清脆的乐器，听了一句便要酥了半边身子。

        只闻其声就可以想象是怎样一位美人。而她现在唤玉泽公子。

        花颜不由得想要去看玉泽的表情，却隔着帷帽，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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