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同桌
临近毕业,中午有个男生间的小型聚餐,夏天没推脱。
大男孩们喝过两口酒便管不住嘴,问他学分的事解决得如何。
纸包不住火,在场的都知道这件事和外语学院的杨小影有关,又是朋友,难免义愤填膺,借着酒劲儿瞎咧咧。
席上,林耀忙着替夏天遮掩,劝他们别乱说话,坏了人家女生的名声。
不料饭后结账时,传说中的杨小影和几个小姐妹就在柜台旁等发/票,两伙人马狭路相逢,都是分外眼红。
女生们在一旁撺掇杨小影,显然也知内情。杨小影本就有些唯我独尊的傲慢,禁不住怂恿,见夏天对她视而不见,沉着脸,阴阳怪气地喊他的名字。
你谁啊,很熟吗?
夏天不想搭理,跨门而出。
杨小影得意地撇撇嘴,认为他怂了。她抱着手臂,和身边的朋友叽叽喳喳地笑,故意大声说:“这人要是做贼心虚,长得帅又有什么用?不上进还偷奸耍滑,注定一辈子失败!”
林耀和其他男生本来跟着夏天往外走,听了这话停下脚步,义愤填膺地要理论。夏天拦住他们。人家找他的麻烦,不好叫兄弟们背锅。
他折回来,没什么表情地看着杨小影,声音不高,拿捏得刚好够人听清,“吃饭开发/票,偷用老师的教研经费吧,这人要是嘴贱还贪婪,人再长得歪瓜裂枣,注定一辈子登不上台面。”
得了,对骂对出了对偶的阵仗。
杨小影被噎得一时没法反驳,她左右的朋友赶紧帮腔:“唉你怎么欺负女生啊,有没有风度!”
“就是!小影你别生气,咱们和院系老师投诉他们!让他拿不到毕业证!”
林耀气得撸袖子:“怎么?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杨小影你真够可以的,得不到就要毁掉?!言情小说看多了吧!”
李三虎身为班长,企图息事宁人,劝了双方两句。不料杨小影一抽鼻子,说哭就哭,泪如涌泉,惹来旁人围观指责,几个大老爷们顿时招架不住,想溜。
就这么走人,绝对会有人散播谣言,说他夏天威胁恐吓女同学,还把人家骂哭了。临近毕业,他不想大学生涯的结尾是被众人指摘。
夏天分开两拨人,不耐烦地扣住杨小影的肩膀,贴着她的耳朵低声说:“再哭,或者再惹我,信不信我把你脚踏好几条船的事发到校园论坛?”
杨小影浑身僵了一下,吓得猛然闭嘴,拽着还要拱火的姐姐妹妹立刻走了。
夏天只是诈一诈她。他鲜少去文艺部参加活动,偶尔去过两回,听到另外几个部员调侃杨小影够渣,不仅瞒着老家的未婚夫和夏天告白,还同时勾搭上本班的一名壮汉,坐享齐人之福。只能说有因必有果,今天能歪打正着地解决了杨小影,还得多亏她自己造孽。
一路上,林耀不停追问他和杨小影说了什么,夏天使坏也只是心里乐,三缄其口,交完纸质版论文,便琢磨着该怎么和那位学术新秀破冰。
出乎意料的是,这回没用他主动出击,对方先通过微信发来了好友申请。估计是手机联系人的好友推荐,不然夏天想不出对方能从哪里搞到他的微信号。
“两学分。”
言简意赅的自我介绍,欠揍得令人发指。
红色的添加提醒尤为醒目,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见一面都难的大忙人居然上赶着加他微信?
夏天一个人偷偷得意,但也没敢太放肆,点了添加。
“你已添加玫瑰玫瑰我爱你,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学术新秀的昵称真别致,爱听这种老歌还堂而皇之拿来做昵称的,怎么着也得五十了吧。
“老师好,刚看到您的消息,抱歉。”
有礼有节总没错,夏天边打字边思考怎样才能不动声色地表达自己被放鸽子的愤懑。
没等他想明白,玫瑰玫瑰我爱你发来了微笑表情——就是那个让人多看一眼就想暴打对方一顿的“微笑”。
这是几个意思?夏天倒吸凉气。
转念一想,中老年人确实很喜欢用这种杀人于无形的诡异表情,应该纯粹是代沟作祟,对方不一定有恶意,可能真的只是为了表示友好。
夏天迟疑半晌,也回了个微笑,以不变应万变。
又过了几秒,对方直接甩给他一份pdf文件,名为《酒店服务分级体验计划》。
夏天绷不住了,直接发了三个问号过去。
玫瑰玫瑰我爱你:“我的新课题,既然你想拿回学分,总要有所付出,实践分数当然要通过实践来弥补。这是第一项任务,完成后返还一学分,另外的一学分我借贷给你,先毕业,择日给你布置第二项任务。”
现在的中老年人这么会玩儿呢?
夏天头疼地点开文件大致浏览一遍,看到要写长达三万字的体验报告时,出离愤怒了。
合着他逃过文艺部那些蹦蹦跳跳的过家家活动,居然要用一篇硕士论文来补?有没有人性!
他几乎手抖地开始打字。
“老师,我本科毕业直接工作,没打算读硕博……”
所以您老就别拿我当免费劳动力了好吗?
对方秒回:“呵呵,知道,老钟和我提了。不接受?那就不要毕业了。”
“微笑”过后,又来“呵呵”……学术新秀估计没修过微信礼仪这门高端课程。
夏天缓了两分钟,告诫自己稳住,不要喜怒形于色,不就是个老难缠吗?兜圈子他还是会的。
“呵呵,谢谢您给我亡羊补牢的机会……”
还没等他打下“不过”二字,对方立刻回复。
“下午闪送给你酒店房卡,喜欢哪间住哪间,不限顺序,报告写得详细些。”
事件进展过于诡异,夏天翻来覆去地看两人的对话,只看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然而无计可施。
毕业答辩在四天后,林耀心理素质一向堪忧,紧张兮兮地拉着夏天做答辩模拟,夏天只好先将玫瑰玫瑰我爱你抛诸脑后。
两人稀里糊涂地浪费了大半天时间,最终也没模拟出个所以然来,索性趁着阳光正好,约上几个朋友去操场打球。
夏天身上的伤还没好彻底,可耐不住球瘾,忍痛上去打了半个小时,汗流浃背之下,身心痊愈。
路过的女生有几个胆大的,朝他们吹口哨抛飞吻,男生们哪受得了这些,咋咋呼呼地和人家说骚话。
夏天听得直笑,一时又觉惆怅。他的生活里少有这样的放松时刻,少才更加可贵,可他还没来得及好好体会何谓青春,青春竟要呼啸而过了。
打完球,几人相约一起去门口新开的浴池泡澡按摩,夏天不喜欢被人捏来捏去,没跟着去,一摸手机,猛然想起酒店房卡的事,解锁一看,果然有十几个未接来电。
他赶紧回拨过去,满怀歉意地说:“闪送师傅您还在吗?我打球没看手机,实在不好意思。”
另一头,停在财大门口树荫下的黑色奔驰车里,老陈开着免提,忐忑不安地望向后座,等待舒晚风的指示。
舒晚风高贵冷艳地哼了一声。
老陈懂了,忙回说:“在呢在呢,不给您送完这一单哪儿敢走啊,您抽空出来拿一下?”
夏天急得一路小跑,老陈打远望见个清瘦漂亮的男孩子朝这边狂奔,人很快到了近处,老陈忙将东西递过去,夏天微微喘气,再次道歉,递给老陈一瓶微凉的果汁,不好意思地说:“耽误您工作了,天热,您解解暑。”
“太感谢了。”老陈接过果汁,真心实意地夸奖说:“小伙子真俊啊,比电视上的男明星还俊俏,和我们舒……”
他突然住嘴,险些咬着舌头。
夏天懵懂地看着老陈,瞳孔在阳光的作用下呈现浅浅的琥珀色,晶莹剔透,一眼能望到底,带着二十啷当岁特有的纯净可爱。
和我们舒总是不一样的好看……老陈收住话头,和夏天告别。
眼瞅着闪送师傅上了一辆低调奢华的奔驰s600,夏天叉着腰,有那么几秒钟是怀疑人生的……现在干闪送这么赚钱的吗?
车上,老陈刚要拧开果汁尝一口,舒晚风咳了咳,说:“嗓子干,天热,犯困。”
老陈只好割爱。最终,果汁落到了舒总手里。
掌心的凉意安抚了舒晚风的烦躁,一瓶十块钱不到的饮料,愣是让他捧了一路。
老陈看在眼里,试探着问:“舒总,这小伙子眼生啊,您家亲戚?”
舒晚风垂眸,手指抚摸瓶身的弧度,“家里的小朋友,那时候你还没来公司,多见几次就熟了,关照着点儿。”
哎呦,原来如此,老陈不敢怠慢,连声答应下来。
当晚,听说夏天要出去住酒店,林耀夸张地哇哦一声,贱嗖嗖地戳他肩膀:“终于要告别童子身了?”
“边儿去!”夏天笑着往外走,也没拿洗漱用品,只背着笔记本电脑,叮嘱说:“每天坚持打扫卫生,别让隔壁寝室的小强爬进来,咱们寝室是唯一的净土了。”
财大的男生寝室在北方院校里算不错的,四人间,配独立卫浴,只要居住的人讲究,不至于脏乱差。
511寝室原本也住四个人,只不过另外两个家里有钱,选择了国外院校的联合培养,大三出去交换就没回来,直接留在国外读硕士,以至于夏天和林耀交着四人间的钱,享受着两人间的待遇,别提多爽。
可是条件再好,人多的地方也免不了各种卫生问题,二楼的宿舍去年年初忽然开始闹蟑螂,接二连三地传染了整栋男生宿舍楼,只有卫生条件尚可且生存密度宽松的511幸免于难。
林耀想起蟑螂就浑身恶寒,嘴上说着保证完成任务,随手丢给夏天吃了一半的面包,作揖讨好:“替我扔出去,坚决不给小强留口粮。”
夏天无奈地摇头,拎着半包干巴巴的面包下了楼,逆着晚高峰的车流往市中心去。
五星级酒店豪华套房,提供三餐和商务酒廊,真够奢侈的。
夏天在学校食堂吃过了,窝在宽大的双人床上写入住感受,从踏上酒店台阶的第一步到洗完澡后的浴巾软硬全囊括在内,事无巨细。
“还有床……”
夏天挪开笔记本,在床上翻滚两圈,来了个鲤鱼打挺,测试完床垫的弹力,紧接着拨开床垫看具体品牌,连上面沾染的莫名污渍都记录在案,并写上自己的推测:“从外观上看,像某种体/液。”
写完这一句,反应过来这床脏得不能躺,赶紧裹着被子缩在没有被污染的一角,勉强过了一夜。
就这样辗转于各大酒店之间,毕业答辩的日子悄然来临。
夏天赶早回到学校,痛快洗了个澡,换上干净而略显正式的白衬衫、西装裤,匆匆忙忙赶去答辩教室。
等待答辩的学生如同待宰的羔羊,将教室塞得满满当当,无人说笑,都带着上刑场的严肃紧张。
夏天去得晚,只有答辩委员背后的第二排危险座位还空着,他环视四周,发现林耀已经和李三虎狼狈为奸,便捏着鼻子坐到了第二排。
钟凛来得最晚,拱手和已经就位的院长、书记说抱歉,寒暄过后朝在座各位笑言:“今天临时多一位听众,藤大埃文斯教授的得意门生也来旁听,大家欢迎欢迎!”
一石激起千层浪,学生们发出掺杂艳羡与敬慕的呼声,院长和书记明显知情,略显矜持地朝跟在钟凛身后的男人伸出友谊之手。
学识渊博自然是魅力之一,然而接下来露出来的这张英俊面庞,则让人可以直接忽略内在,仅仅因为一副皮相,对来人怦然心动。
男士皮鞋的鞋跟磕在瓷砖上,无甚声响,夏天的世界却一瞬间掀起震耳欲聋的喧嚣。
学生们也在沸腾,几乎忘了自己的正差,拿出追星的架势鬼吼鬼叫,老师们并不阻止,跟着笑。
舒晚风看上去很愉悦,微微勾着唇角,与各位领导一一握手寒暄,随性自然地自我介绍,态度轻松如荣誉校友返校慰问。
“我是舒晚风,舒适的舒,晚风拂面的晚风,同学们不必紧张,我只旁听,并不发表意见。”
学生们叽叽喳喳地喊他学长,舒晚风笑着点头,算是应了。
钟凛身边特意留出了舒晚风的位置,紧邻院长,可见重视。然而舒晚风说了不做评审,便当真要平易近人,他似乎这时才发觉第二排只有一个学生,走过去,轻声问:“这位同学,和你凑一桌,愿不愿意?”
嗓音清润如珠玉落盘,态度随和且莫名亲昵,任谁都无法开口拒绝。
只有钟凛倍感牙碜。
从头到尾安安静静的夏天迟缓地反应着,目光扫过舒晚风因撑着桌面而突出的腕骨,默默挪开占位的水杯。
没有人知道他正在经历这一生最波涛汹涌的海啸。
舒晚风坐到旁边,仿佛两人当真萍水相逢,半分多余的表示都没有。
几个深呼吸后,勉强压住浑身战栗,夏天终于忍不住侧头看他,一眼便是数秒,又在他有所觉察之前仓促扭过头。
很快,答辩主持人念起了开场白,第一位同学开始接受答辩委员会的摧残。
四月中旬的天并不炎热,在逐渐焦灼的气氛里,夏天的额头沁出热汗,手也忍不住攥在一起。
第二位,第三位……就快轮到他了。
夏天烦着、燥着,却说不准这股难言的情绪究竟是因为答辩,还是因为身侧之人轻缓的呼吸。
他正热得发懵,忽然旁侧袭来阵阵凉风,羽毛一般拂净他额上的汗湿。
舒晚风状似无意地摆弄着夏天的笔记本,纸张在空气里左右翻飞,似摇扇轻挥,带来他身上清冽的木香,以及细细的风。
舒晚风的母亲伊兰很讲养生,最热的七八月份也不准他们彻夜开空调,说吹多了容易风邪入体。夏天那时候小,体热,常常睡到半夜就开始折腾。
被闹醒的舒晚风从来没烦过,总是习惯性地拿起枕边预备好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给窝在他身边偷凉意的小孩扇风——就像现在这样。
汗落了下去,多少次梦见过的场景猝不及防成了真。
夏天恍恍惚惚,心说真是他回来了,不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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