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秉烛夜谈
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
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长照金樽里。
严格意义上讲,祭月节并不是中秋节。周朝时期,古代帝王礼制中就有春分祭日、夏至祭地、秋分祭月、冬至祭天的习俗。《礼记·祭义》还记载:“祭日于坛,祭月于坎,以别幽明,以制上下”。
等到了先秦,《管子·轻重己》里记载:“秋至而禾熟,天子祀於大惢,西出其国百三十八里而坛,服白而絻白,搢玉揔,带锡监,吹埙箎之风,凿动金石之音。朝诸侯卿大夫列士,循於百姓,号曰祭月。”
也就是说,祭月最早是在秋天收获的时候,由天子祭祀月亮,祈求得到月神的保佑,来年五谷丰登。祭祀的时间一般会选在秋分,后来历法融合,将八月十五定为秋分,也称仲秋,取伯仲叔季次序排列。只是此时的仲秋并不是真正的中秋节,一直到唐朝初年,那个文豪遍地的时代,文人们开始咏月,老百姓们开始赏月,慢慢地形成了中秋赏月饮宴的风俗,也有了吴刚砍桂树、玉兔捣药等神话传说,中秋节才开始成为中国四大节日之一。
此时是西汉年间,大家过的还都是祭月节,整个长安城只有司徒长史杜吴府上会有月饼和各种美味,这也是匡咸和林兰带家眷来的重要原因。
亭子里一片欢声笑语,紫苏正在给林兰的小女儿讲嫦娥飞升的故事,小姑娘听得极为认真,这让紫苏极为享受。讲到动情处,还啧啧地叹息几声,仿佛在为偷长生药的嫦娥鸣不平。琵琶早就缠着杜吴讲过好几遍了,见紫苏讲完,便急急地插嘴进来:“你们知道吗?月宫里还有一只蟾蜍呢,据说是西王母为了惩罚偷长生药的嫦娥,把她变成了一只癞蛤蟆……”
“你扯谎,嫦娥那么好看,怎么可能会是癞蛤蟆,定是你胡诌的。”紫苏扬着手里的月饼,想去打琵琶,又想到她是自己的师娘,便悻悻地放了下来。
“我没胡说,是先生说的,先生还说,还说,淮南王编的书里就有。”琵琶言之凿凿地说着,看见林娘子和匡夫人都在看她,便低了头:“妾身没有扯谎,真是先生说的。”
外院的石桌前,杜二拿了一块煮的不太熟的猪肉在喂大黄。此时的猪都是中华土猪嘴长毛硬肤色发黑,跟野猪差不了多少。虽然劁猪的手艺已然纯熟,然而并不是很好吃,就算杜吴已经教会了红烧肉的做法,但是这种猪肉还是不如后世的白猪肉好吃。杜二喂大黄的就是这样一块半烂不烂的猪肉,大黄快十岁了,牙口有些不太好,最近都开始厌食了,这让杜二很是担心。
杜吴喜欢喝酒,家里却没有多少存酒,因此今晚的宴席上全是杜二从清风楼带来的好酒。杜二给王不留行四人每人一坛柏叶酒后,酒桌上就是醪糟唱主角了。醪糟的度数实在太低,几人喝起来如饮水一般,加上大汉粮食紧缺,拿来酿酒的就更少,王不留行几人平时也很少喝到这么多酒,此次有机会,便全都放开了喝,没一会儿,脚边的坛子就堆了一个小山丘。
夜已深了,杜吴安排杜二将匡咸和林兰的家眷住进了清风楼,紫苏自然就占了杜吴的房间,跟琵琶手拉手进了内院。高良姜匆匆拜别杜吴,拎着琵琶早就为他准备的一盒酒菜回了家。就剩下王不留行四人还在院子里咋咋呼呼地划着拳,这还是杜二教给他们的。
看着高良姜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匡咸笑道:“老弟的高徒,最近可是风头劲得很啊,把你这个夫子都盖过了。”
杜吴讪讪一笑,王获却不明所以:“弟子最近一直在为阿姆守孝,不知太常此言何意啊?”
“不可说,不可说哦。”说完世外高人一般地大喇喇坐下来,大喊着让菜伯上醪糟,他还没有喝够呢。
林兰问杜吴:“先生今天缘何在大朝会上一言不发?西海战事已经持续了半年,国库损耗已然巨大,先生不会没有良策吧?”
杜吴摇摇头:“我名为镇北将军,实际的官职乃是司徒长史,孔司徒都没有发话,我一个小小的长史如何浪言?”
林兰道:“先生此言差矣。我朝之内,若论陷阵冲锋,先生自然不是高手。但若论行军布阵、筹谋部署,先生要说第二,谁敢称第一?先生难道没看出来,宰衡一直在看你,就是等你的高见呢。”
杜吴岂能不知。大朝会上王舜和匡咸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两派的人也是唇枪舌战,把个大朝会搅得如同菜市场一般。杜吴不是不想说,而是不能说。窦况乃是汉文帝的皇后窦漪房侄孙,自文帝起,窦氏家族便声名显赫起来,窦氏生了馆陶公主刘嫖和汉景帝刘启,此外还有一个做王的儿子和三个侯爵侄子,可谓一门显赫。等到孙子刘彻即位成为汉武帝,窦氏家族的荣光也达到了顶峰,刘彻将自己的十三个兄弟全部封了王,有一景十三王之说,而窦况乃是窦太后的亲弟弟章武景侯窦广国嫡孙。对这样的外戚子孙指手画脚,杜吴自问还没有活到头。
“林司农莫要装傻,杜老弟也是有苦难言啊。你又不是不知那窦况何人,再说朝堂之上基本都是王氏一族把持着,便是为兄这九卿之首,也是勉为其难,你何苦为难区区比千石的杜老弟呢?”匡咸见杜吴沉默,便出声为他开脱。
“唉,我岂不知?只是老夫身为大司农,掌管天下粮仓,如今西海战事迁延已久,国库已然出现亏空,如果不能及时解决战事,恐怕国内会因此生变啊!”林兰叹了口气,不满地说道,“入夜之前先生曾去司徒府探望,孔司徒如今身体可还康健?”
杜吴摇了摇头:“看起来不太乐观。大司徒曾经两次请辞归乡,都被宰衡给拦下来了。今晚跟我也只是叙了几句闲言,并未多说什么。”
匡咸点点头:“便是为兄也好久没有见到衍圣公了,他已有一个多月未上朝了,宰衡这是想把衍圣公的声望用到极致啊。自祫祭大典之后,宰衡的声望在儒生中可谓如日中天,这里面衍圣公的贡献非同小可啊,估计老司徒也看出来了,现在闭门不出,就想辞官告老,也是这个原因吧。”
王获见众人议论父亲,本想辩驳几句,但是想了想,便明智地没有吭声。他明白,在场的大佬说的都是真的,虽然他最近两年一直在守孝,但是宫里的消息还是知道一些的。
杜吴见王获默然,便安抚道:“仲孙不必如此,所谓人各有志,不能强求。现在所有人都看出来了,令尊已经打算冒天下之大不韪,窃国立新了,这事乃是大势所趋,非你我几人就能阻止的。”
“夫子,弟子只恨没有这样的父亲。”
杜吴拍了拍王获的肩膀,笑道:“非也,这事也难知祸福。大汉朝延续至今,已历十二帝。宰衡如今能顺势而起,也只能说明这是天下臣民之愿。政治从来就不是升斗小民能玩得起的,你看这几年儒生们疯狂地为你父亲造势,就知道这是大势所趋了。”
“其中就包括先生的高徒高良姜!”林兰愤愤不平道。
“是啊,以前只觉得这个孩子求知欲强,没想到几年下来,他已经成了宰衡的堂上客,这速度就是杜某也自愧不如啊,哈哈。”
陈勋跟着讪笑了两声,看众人都没笑,赶忙闭了口。
匡咸又干了一碗醪糟,用手随便抹了一下胡子,有些意难平:“可惜先帝托孤之时,没有给到老弟足够的兵权。一个战时才备的镇北将军,不打仗就是闲职,说是二千石的武职,我看贤弟就没有在卫将军府领过军俸吧。”
杜吴点点头,这点他也很郁闷。平帝驾崩前光想着给自己一个武职用来安身立命了,却不想上任当日就被卫将军给摆了一道,要他先去找执金吾交接差事。镇北将军是二千石,而执金吾领北军,是中二千石,比他高出了两个级别。时任执金吾的正是现在领军西征羌人的护羌校尉窦况,当时看见杜吴执印前来,脸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验看官印后,便以两人隶属不同系统为由,拒绝了杜吴的入营请求。当时的王莽正忙着祫祭大典和立明堂收买人心,哪有时间顾这些琐事。还是老司徒孔光前去说和,才算给杜吴安排了一个巡视城防的公差,直到半年前窦况出征西海郡,北军才算正式接纳杜吴。然而北军将士并不买杜吴的账,在窦况出征后,中垒令接替了执金吾的部分职权,王莽也只当看不见,所以现在的北军名义上由镇北将军杜吴节制,实际上杜吴能约束的也只有区区几百人马,到现在卫将军府也一直以镇北将军非战时不设为由,拒绝为杜吴支付俸禄,可怜的杜吴只能靠着司徒长史那一年七八百石的粮食熬日子,因此家里也没请几个仆人,菜伯一人就把管家和谒者全兼了。
林兰看杜吴有些失落,安慰道:“先生大才,定不会久居于此。今日已经定下来,将再向西海郡调拨两千民伕来押运十万石粮草,依我之见,先生何不借此向宰衡请命押运粮草,一来避开近日里的朝堂风波,二来也可得些微薄功劳,坐实了镇北将军的位子。”
杜吴思忖了一会,看向匡咸:“太常以为如何?”
匡咸点点头:“春秋时期,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居外而安,林司农此言有理。贤弟也能看得出来,最近朝野之上请命宰衡即真的声音越来越多,更有甚者,为博得宰衡欢心不惜伪造图谶,似贤弟这般耿直之人,确实不宜在朝堂之上久留。不若如林司农所言,领一支人马押运粮草支援窦况,最好是能捞到一点战事,那就高枕无忧了。”
“哎,太常此言过了,高枕无忧谈不上,至少能在乱局中有一点功绩,不至于被人无端攻讦就很好了。我算看出来了,先生虽有大才,却一心想着避开朝堂,要知道,你本来就是比千石的高官了,怎么可能避得开呢?”林兰伸伸懒腰,继续道:““如今朝堂之上,孔司徒打算辞官归隐,大司空乃是由宰衡的堂弟王舜兼着,大司马甄邯虽然是孔司徒的女婿,可也早就是宰衡的人了,九卿里除了太常和我,其余都唯宰衡马首是瞻,宰衡即真的日子怕是不远了。所以,先生要早做准备了。”
匡衡讥笑起来:“谁跟你一道了?老夫看你也是捧宰衡的臭脚,哈哈!”
林兰佯怒,拿起酒爵作势要砸匡咸,陈勋不明所以,连忙上前阻拦,林兰被气乐了:“先生,你要是去西海,这陈勋就是最好的肉盾!”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陈勋眨着眼睛看着王获,王获苦笑着摇了摇头:关内侯一世英名,怎么就生出来这么一个傻乎乎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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