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5节 佑都危矣
穆子楚因善待萧氏,宅心仁厚之名更盛。
而原本一切顺利的登基大典,却因穆子楚力排众议,将自己的王号定为“念心”,生了一点小小的波折。
这块大陆上,因各国俱是内战不休、外战频繁,而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规定:即便是立国之初的王,也不定年号,只定王号。
不然的话,历法就太乱了,后世的子孙恐怕连自己国家的史书都看得头晕,整片大陆的就更别提了。
所以从新王登基之日起,唯一表现去旧迎新新篇章的,就只有王号,而一个人一旦成王,无论是出于尊重,还是因为习惯,今生后世都没人再称呼他的本名,只是尊称他的王号,书册中亦是如此。
穆夫人忍不住劝道,“此王号柔婉有余,恐有损王上威名啊!”这已经是极为客气的说法了,“念心”这两个字单拿出来的话,任谁都想不到它是个王号,这明明是个女子的闺名好不好!
见穆子楚对自己的话充耳不闻,穆夫人想了想又说,“就这样将心事公之于众……”
这回穆子楚有反应了,而且还很强烈,“我就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的心意,让心儿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穆夫人默默无语。
于是,穆子楚就顶着这样的一个王号,于在位七十余载后又被载入史册,在创盛世、博威名的同时,也与夜问心终生在情感上纠缠不休,他一辈子都未立王后,以至于,后世的人即使忘记了他毕生的功绩,也绝对忘不了他“千古痴情王”的美誉!
在穆子楚登基的第二天,正当他打算尽快稳定天佑局势、增强国力、大展拳脚之时,他收到了紧急战报:卫国进犯!
此次,卫国来势汹汹,以二十万骑兵做先锋,三十万步卒紧随其后,进入天佑境内后,他们昼夜疾驰,能绕城而过就不动刀兵,不求侵城掠地只求兵贵神速,一路势如破竹,竟然在穆子楚登基后的第五天,就兵临佑都城下,一举拿下佑都再图谋天佑全国的意图十分明显。
“这卫王难道疯了吗?”穆子楚语气中的诧异远远多过不安,佑都之易守难攻,全天下的人恐怕没有不知道的。
尤其是现在,刚刚登基的穆子楚为了稳定局势,在天佑之变中无论是他调过来的兵,还是萧演召集来的人,他都没让回去,现下佑都内屯兵足有二十多万,基本上占了天佑一半儿的兵力。
如果再把吃空饷的算上,这些实打实的兵力,已占到了天佑兵力的三分之二啊,就算提前知道了卫国来犯,穆子楚特地去召集,也就能弄来这么多了。
毕竟,还要留一部分人在边境驻守并维护各个城池的日常安全啊,就算南边的卫国可以不防了,北边接壤的北狄也不能小看,双面受敌,死得更快不是吗?
而在这种情况下,卫国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占领那些兵力被穆子楚和萧演抽调一空的南部城池,一举攻下来个三、五座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可卫王偏偏没有这么做,五十万人啊,卫国这也是倾尽全力,拼命来攻打的,而且,连后路都没留。
“不对,事出反常即为妖,卫国这么做一定有原因!”无需旁人回答,穆子楚就自言自语地说,“这回是什么人领兵?”这个人很重要,或许他还没想到的危险就在这个人的身上。
“卫国勇毅公主,卫王幺妹。”有人立刻回答。
穆子楚点点头,“这个人我知道,挺厉害的。”没有因对方的女子身份而有一点轻视,在见识了夜问心的种种手段后,穆子楚再也不敢轻视女子了。
可是,穆子楚还是想不出来,这个勇毅公主有什么能耐可以一下子攻破佑都,只得再问,“军中谋士是谁,知道吗?”相比主帅,这个人同样不得小觑,有时甚至比主帅更重要。
“没发现军师。”
这个回答很难让穆子楚满意,没发现军师,不等于没有军师,也可能是人家藏得好,也可能战略战术都订完了,干脆就没随军,而后一种尤为可怕,那就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啊!
穆子楚在议事厅中来来回回地走着,“佑都之危到底在哪里呢?”他不会很傻很天真地依旧认为佑都没有危险,他很聪明地知道,危险是存在的,只不过他没有发现而已。
穆子楚的困惑并没持续多久,因为就在卫军的前锋兵临城下的当日,整个佑都爆发了大规模的瘟疫,几乎无一人幸免,就连穆子楚和他的太后娘亲都得上了。
这种病起效相当快,轻者上吐下泻全身无力皮肤红肿,重者除上述症状外,还有伴有高热和昏迷,不过半日,就已有年迈幼小和原本病弱的人而因此送命了。
如此全城同时发病的情况极为罕见,没用多久,佑都就有数十位大夫查出:这既非病也不是什么瘟疫,而是被人下了毒。要知道,再厉害的瘟疫传播起来也是需要时间的。
穆子楚接到禀报后,惊得一下子跌坐在了椅子里,“佑都危矣。”
他身边还有人没意识到危险,“王上,很多人都说这种毒很好解的。”
穆子楚苍白着脸摇了摇头,“立刻传令下去,军中将士从即刻起不得再饮水,亦不得梳洗,”顿了顿,“连饭食也不要吃了,”蒸饭蒸馍粥汤熬药,哪一样不会沾水啊?!“生病的不许服药,若要吃东西,就吃制成三日以上的干粮和肉食!”
如此古怪的命令把御前传令兵给惊呆了,直到穆子楚厉吼一声,“快去!”才发足狂奔而去。
“王上,这怎么可以?眼下卫军兵临城下,兵士不吃不喝,病了也不让服药,这要如何作战?!”立刻有人说。
穆子楚疲惫地摆了摆手,“自己想,有想明白的人,再来和我说话!”
“嗡嗡”的议论声中,又有人来报,“王上,已查明毒的来源是在饮水之中。”
穆子楚已想到了这一层,是以方才有那样古怪的命令,他点点头,“多派人手,排查城内城外的各处水源,查到没毒的就来报,有毒的就不必报了。”下游的近处水源自然是尽皆有毒,这个结果,穆子楚也能想到,可该做的事,他还是要做,“还有,不得发布毒在水源中的事。”
“可是……王上!”又有人要进言。
穆子楚再次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这佑都中医术高明的人不下千万,寡人也没想堵住这悠悠众人之口,只是民间议论是民间议论,和王上昭告天下能一样吗?现下只有拖得一时是一时,难道佑都之中还不够乱吗?!”
众人皆是一静,随后议论声大作,比刚才的声音大了许多。
穆子楚抓起案上茶碗,用力惯到了地上了,“啪嚓”一声止住了嘈杂,“够了!不要百姓还没乱,你们这些当官儿的就先乱了!”
登基之日接到战报,从那以后,穆子楚这大大的御书房中就没断过人,每天都在议事进言,比上朝还热闹,可这些人就没一个能说出高见来的,不,哪怕是有用的话都没有!
佑都没乱的时候,穆子楚还能忍着,可到了这种关键时刻,他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你们,统统给我滚到偏殿去,没有寡人的命令,不许出来!已想明白佑都之危在哪里的人,告诉那些到现在还不知道的,想出来解决办法的人,立刻禀报,重重有赏!”
看着这些缩头缩脑鱼贯而去的人,穆子楚分外怀念起那个熟悉的身影来,哪怕是再被他瞧不起,连和他做对手的资格都没有,此时,穆子楚也无比希望他能在自己的身边!
不……穆子楚用力地摇了摇头,不要想他,不许想他,这世间所有的人自己都可以去思念,唯独他,不能可以!
穆子楚走到书房门口,抬头仰望空中高挂的太阳,心中默默回想,今日凌晨卫军的二十万骑兵抵达,以武力封了佑都的进出之门,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城中的军民便发病,而现在已是正午时分。
那么卫军打算何时攻城呢?自然是步兵到齐之后,不,如果佑都大乱,卫军或许根本不用等援军到来就能破城!
人不喝水能坚持几日呢?喝了有毒的水后又能坚持几日呢?是一日两日,还是三日五日呢?这个就是卫军给他的最后期限了,而到了那时,整个佑都还会有多少人活着,又有多少兵士能够作战呢?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呀!”穆子楚低下头去时,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缓了缓后才吩咐,“来人,召集所有擅长观测山势地理和水流流向的人,去东山山颠给我排查水源源头,找不到下毒之处,就不要回来了。”回来时也已经晚了。
东山,不是指一座山,而是佑都以东最高的一群山脉,其中也包括天玄书院和夜家后院所在的山头,只不过,严格说来,这些山头,都只算是东山山脉的山脚下,充其量也只能算半山腰,而要查下毒的源头,就必须爬到东山山脉的山巅之处,光是爬上去就得个三天、五天的,再排查,顺利的话,一个月能回来就算不错了,所以,穆子楚明白,这个法子根本就行不通。
“王上,要派多少人去?”下人小心翼翼地问。
穆子楚苦笑,“有多少就派多少吧,再问问有没有自愿去的。”也算给这些人一线生机吧!
想想再没什么能做的了,穆子楚仰靠在宽大的椅子中,闭上了眼睛,一副听天由命的架势,刚刚登基时的豪情万丈已化作了心如死灰。
穆子楚现在这副样子,并不是他能力不够,心态不积极,实在是他遇到的麻烦太大了,远远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而个种原因,还需从头说起。
天尽头这条整个大陆上最为雄奇的山脉,绵延足有数万里,几乎完整地勾勒出了整片大陆的东部边界,按照生活在这里的人们的习惯来说,天尽头的山势起于东北方的狄国,经过位于大陆中东部的天佑,最后消失于东南方的卫国境内。
虽然天尽头山脉起起伏伏,大小山头林立,号称山头数以十万计,但总体说来,它是中部高、南北两头低的,因此,天尽头最高的部分尽在天佑一国,而天佑中最高的部分,又俱在佑都,这就是刚才提到的,佑都东部的东山山脉。
东山山脉的主峰,名为“擎天”,是整片大陆已知的至高点,它终年积雪不化,从来没被人类征服过,渐渐地成为了一种传说。
天佑整体地势东高西低,境内河流不管怎么流,经过多少曲折,最终都会汇入天佑西侧的那条大江——就是夜问心离开时的那一条,而东临东山山脉的佑都更是如此。
正如乔大郎在这个月初时所言,佑都从不缺水!佑都城内城外有水量丰沛的河流数条,足够整个佑都人日常所用的了,佑都人连井都懒得打。
可是,人们常常忽略了一点,所有这些水,它们的源头,无一不来自东山之巅。
这就是当年夜问心初到佑都时,对唐文清提起过的“天佑之危”——只要在东山之巅的源头处动手脚,就有可能让佑都短时间内面临缺水的困境,比如,现在的下毒。
既然佑都这么危险,为什么就只有初来乍到的夜问心想到了,难道其他人就都是傻子吗?
当然不是!
实际上佑都建成三百多年来,整片大陆上,能看到想到这点的人恐怕得数以万计了,不过是因个人能力的不同,耗时长短有差异罢了。
而这些人中不仅有他国的,还包括天佑本国和佑都本城的,远的不说,包括穆子楚在内的天玄书院的天地两班学子,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就都能看得出来。当年十二岁的唐文清,经过夜问心的点拨,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也看出来了。
只不过,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把这件事置之于脑后了。
就连夜问心当年在看出来后,对唐文清也是这么说的,“现下没有,谁知以后呢?”
那时,夜问心正准备弃夜家而去,不打算再回来了,而当惯了帝王的她,口中说“以后”,心里下意识想的就是“千秋万代”。
随后,夜问心就把这个问题,当成留给唐文清的一个长期“家庭作业”,让他自由发挥慢慢玩儿去了。
由此可见,这个所谓的“佑都之危”有多么的无关紧要了!
究其原因,是这个以水来困佑都的办法,实施起来实在太困难了。
理解这个困难之前,首先必须得弄明白的一个概念,那就是,什么叫“东山之巅”?
所谓的东山之巅,既不是几座山头,也不是若干群山,而是一个大致的范围,简单地说来,只要高度超过一千两百丈(大约四千米)以上的部分,就都被人们叫做“山巅”,因为这些部分有八成以上是属于东山山脉的,所以笼统称为“东山之巅”。而且就连这个一千两百丈的高度都是人们目测的,可以想见,东山之巅的范围到底多大!
那么,在东山之巅如此大的范围内,得有多少形成下游河流的源头?
不计其数!
这个毒,你怎么下?得下多少毒?!水一冲,还能剩下多少?
绝大多数人想到这里,就会认为此计不可行,然后就此放弃,穆子楚也是这样的。直到今天,穆子楚遇到了这么一个或者说一群,将这种不可行硬生生变成可行的人,于是他只有束手无策地悲剧了!
穆子楚睁开了眼睛,看了看窗外已微微西斜地日头,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振作了一下精神,伸手拿起放在书案上的折扇,站了起来。
大大的御书房内,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整个世间只剩下了穆子楚一人,他缓缓地踱着步子,心中暗想,不,我不会就此认输,更不会因此倒下,我要做的事还很多,要守护娘亲,守护天佑,不辜负先王的深情和托付,我还要积攒足够的力量追上心儿的脚步。
不得不说,短短数日的功夫儿,穆子楚就成熟了起来,从一个被种种原因逼上王位的少年,成长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如同经过发酵的美酒,散发出诱人的醇香。
穆子楚站定,看着墙上那张佑都及其附近山脉的地图,仿佛又回到了天玄书院,正与同窗们一起弈棋、破解阵法,只不过,现在他的对手变成了卫国那个不知名的谋士。
想要破解对方的棋路,就要弄清楚的就是对方是如何布局的。
首先,这个看出佑都之危的人,并没放弃这个有诸多弊端的计谋,而是想着如何才能把它变成现实,因为,佑都或者说是整个天佑,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这个人一定是卫国的王上,而想要得到天佑必须先得佑都,攻破佑都也只有这么唯一的一线机会了,他别无选择,只能铤而走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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