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节 爱到深处(3)
圣子的动作太突然,几个人的距离又实在是太近了,唐文清躲开了圣子的手,却没躲过圣子那宽大的袍袖。
再加上地利这一抓,圣子的身体猛地向外飞去,那装解药的瓷瓶被袖子一带,就从唐文清的手上掉了下来,同时圣子的袖子也被撕裂了。
“啪”地一声轻响,瓷瓶掉到地上四分五裂,一股异香瞬间蒸腾而起。
这香气十分奇怪,即使你屏息凝气却依然能顺着你的鼻翼乃至周身的毛孔钻进去,别说神思混乱的夜问心了,就连唐文清在闻到这股奇异的味道后,都觉得全身一震,天灵处霍然间就是一清,宛如一层在不知不觉中包裹了他全身的薄膜应声而碎,就连五感都比方才敏锐了不少,可见这解药是真的,不仅无毒,还对人的身体很有好处。
“噗通”一声,圣子在不远处摔倒在地。
唐文清一恢复过来,马上低头去看怀中的夜问心,夜问心身体离那解药更近些,而且她刚吐完一口血,又是处于毒发造成的急速喘息中,自然吸收到的解药更多一些。
唐文清看到夜问心脸上的红晕如潮水般退了下去,眼神即刻恢复了清明,夜问心依然停留在唐文清胸口附近的手,三下两下先将唐文清的衣袍整理好了,还没等唐文清问,夜问心就将脸埋进了唐文清的胸口,“我没事了,找个地方休息下。”
地利并没对圣子下狠手,毕竟事情还没弄清楚,万一这解药有问题,还能用圣子当人质,或者问出些什么来。
这时圣子已自行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顾不上整理脏乱的衣袍,三步两步跑到了夜问心和唐文清的面前,“圣上,还好吗?”灯光下,圣子头发散乱,形容有些狼狈,脸上还蹭坏了一片肌肤,可他双眸清澈如水,赤诚无比,宛如藏着如大海般深邃的浓情,那种发自内心深处的关切和爱恋是不含一丝杂质的。
在这一刻,唐文清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圣子真的很美,很迷人。
“圣上……”圣子的声音和伸出的手都在颤抖,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夜问心的身上,似乎这世间只剩下了夜问心一个人。
夜问心听到了圣子的呼唤,但她只是把身体和头脸又往唐文清的怀抱中钻了钻,催促道,“文清……”
唐文清立刻站了起来,“给我们找地方休息一下。”他能感觉得到夜问心的身体还在微微地抖动,而且依旧绵软无力。
“是。”圣子低眉顺眼儿地站了起来,还是亲手提了灯走在前面,不过,这回再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他们不过几息的功夫儿就到了圣子提到的那间偏殿。
还是一间和他们昨夜休息时别无二致的屋子,六名护卫不用吩咐立刻检视了一番,见没什么异常后,就分别守卫了起来。
“心儿,你还好吗?”唐文清坐下后连忙问,依然把夜问心抱在怀里。
“内力全失,精疲力竭。”夜问心简短答道。
“这……”唐文清眼中迸射出了怒火。
“暂且隐忍,先去沐浴更衣吧。”夜问心说,他们现在着实狼狈,尤其夜问心吐了那口血之后,两人的衣裳都脏了。
净房内的水是备好了的,连同衣物都是,自从到了寻城,夜问心和唐文清每天都有新衣裳穿,都是寻国人提前预备下的。
洗浴过后,夜问心眼见着就恢复了一些,不似方才那般虚弱了。
侍儿又出现了,奉上了精美的晚膳,“回圣上,圣子说,这毒实在是无药可解,只能等五日之后,圣上的武功自行恢复,这些是特地为圣上预备的补身子的药膳,万望圣上以御体为重,用上一些,圣子随时恭候圣上的传唤,并甘愿受罚。”
唐文清点了点头,侍儿将膳食摆好,两名护卫立刻坐到桌前,拿起碗筷,拨出一部分饭菜快速地吃了起来,尤其多吃了几口那为夜问心预备的药膳,吃过后发现无异。
唐文清和夜问心这才坐下来用膳。
饭罢,夜问心疲倦地躺到床上,闭上了眼睛,唐文清却躺在夜问心身边双眼瞪得大大的看着帐子顶端,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他今天听到的这件旧事,简直是太过耸人听闻了。
不知过了多久,夜问心睁开了眼睛,幽幽地长叹了一声,毫无预示地将她瞒着唐文清的最后一件事说了出来。
“那天是个极为平常的日子,不知为什么林郎心情特别好,他遣了下人,亲手烹制了几道小菜,又拿出了他酿制的梨花白,要与我共饮几杯。”
“这种事虽不常见,可一年当中也总会有那么几回的,我自然欣然同意,”或许是气力不济,或许是今晚所发生的一切已让夜问心过于激动了,现在夜问心说起这件事来,语气十分的平静,“却没想到,那酒中是含了毒的,这毒起效缓慢,却极为厉害,当我发觉时已经晚了,我便拼命地给他输内力,也没救回他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在了我的怀里。”
唐文清咬牙切齿,“那你呐?”
“我?”夜问心语速迟缓,“我凭借深厚的功力,比他多撑了三年,追立他为正君,给女儿安排好诸多的事。”
唐文清翻身而起,双臂撑在夜问心的身体两侧,和平躺在床上的夜问心面对面正对着,“那你就没问问他,他为何要毒杀你?”
夜问心看着唐文清,只是目光有点呆滞,视线仿佛穿透了唐文清的脸,看向另外一个人,“当时实在是太慌乱了,一心只想救他,就没来得及问,而他只是反复地交待,什么都是他预备的,他一心求死,无憾无怨,让我千万别错怪旁人,还要善待我们的女儿和孙女们,让我一定要答应。至于后来……”夜问心苦笑,“我想问,也无人可问了!”
唐文清松懈下来,静静地伏在夜问心的身旁,“所以,你连毒也不愿意解了,宁可为他陪葬,是吗?”
“不是的,”夜问心轻声道,“那毒,实在是不一般,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寻来的,我真是找不到解毒的法子,每到发作起来痛苦无比,我忍了三年到底是忍不住了,而且……”夜问心虽然不忍,可还是不想骗唐文清,“我实在不愿被御医们发觉,我是中了毒,而不是染疾,不然的话,不仅月氏会被灭九族,就连他都会被刨坟鞭尸挫骨扬灰,还有我们的女儿,也不会顺利登基,我的女儿天资平平,如果遇到这样的波折,就算是能坐稳皇位,整个国也会为之不安的。”
唐文清张了张嘴,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来,这番话,夜问心不仅是从一个妻子的角度来说的,还是从一位母亲和身为帝王的角度来说的,实在是考虑的十分全面,他没有理由去责怪,而且他还想起了夜问心的那句诗,“无愧家国未负卿”,当年的仰止乾真的做到了。
“实际上,即便是再痛苦,我也能多忍些时日的……”毕竟,她不是圣人,心中又何尝没有愤懑怨怼和委屈,不然的话,也不会吟出那满是悲愤的诗句了,而且她相信,就算她不说,唐文清也能明白。
果然,唐文清接着问,“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那女儿,”夜问心苦笑,“林郎毕竟是无疾暴亡,就算我一手遮天,旁人不敢去查,我们的女儿总会去查的,尤其是林郎去后,我想法设法地培养女儿,尽量把大权交到女儿的手中,经常抱病不上朝,结果,女儿到底是查到了她自以为是的真相。”
唐文清无力地闭了一下儿眼睛,“她一定会以为,是你杀了她的父君。”
“是。”夜问心点头,“那孩子犹豫纠结,不知该怎么面对我,后来终于鼓起了勇气来当面质问我,我自然不能告诉她真相,不然这要让她以后如何自处?我便以言语撩拨她,她经不得激,一怒之下拿出了她身上的佩剑,那个傻孩子,明知道我和她身边都是有贴身暗卫的啊,这种过份的举止怎能瞒得过人,我已将不久于人世,还怎能让她惹下这天大的麻烦,索性自己挺身,在她的剑上触剑而亡,这样一个是坐实了我杀他父君的事,一个是给她最后的教导——想做什么事就不要犹豫不决,不管是怎样登上帝位的,都不影响她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
听到这些唐文清反倒没什么太多感触,为了子孙的安然,父母宁愿献出自己的生命,这在唐文清的认知中是理所当然的,他的母亲是这样的,而当他有了孩子后,他也一定会这样,况且,这里面还含有一个开国帝王为了江山社稷的付出,这一死,的确是值得的。
然而,那样美好的生命,那样一位处在无比辉煌巅峰的意气风发的帝王,就这样在还不到四十岁的壮年骤然离世,这又是何等样的遗憾!
唐文清不忍去问甚至不敢去想,雄才大略所向披靡的仰止乾,还有多少梦想没来得及去实现,还有多少抱负没机会去施展,比如,在女儿长大成人后,穿着她卓薇花盛开的战袍驰骋在疆场上……
要怪,只能怪那个始作俑者:月林朗!
唐文清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一字一顿地吟出那诗句,“不语含泪夜问心,无愧家国未负卿。”无人可问,仰止乾就只能问自己,而仰止乾所亏欠最多的,正是她自己,而且在死的时候还念着这样的诗句,说明仰止乾直到死也没找到月林朗杀她的原因啊!
“心儿,我们回去,拼死也要回去,不管已过去了多久还是要回去!”这就是仰止乾的生平所憾,这就是夜问心一心一意想要回去的原因,而现在,这也成了唐文清坚决要做的事。
“哇——”被唐文清触动心事的夜问心,终于扑进了唐文清的怀里大哭起来,“文清,我不甘呐!”这长久以来压得她无法喘息的秘密,没想到还有能与人分享的这一刻。
唐文清紧紧搂着怀中的夜问心,滋味难言的泪水潺潺而下,火热地炙烤着彼此的心,唐文清第一次发觉,原来,他和夜问心是如此的贴近。
爱到深处是什么?这个问题,问不同的人,会得到不同的答案。
而夜问心的答案,唐文清知道,那是一个字:怕!
仰止乾此人出身高贵,天分奇高,意志力奇强,机遇甚好,这样的她又付出了远超常人百倍的辛苦,她的才能该多强?!
而无比颖慧的仰止乾,对自己的能力又岂能没有一个明确地自我评价?!
所以,仰止乾是骄傲的,是睥睨一切的,也是个桀骜不驯的纯粹的完美主义者,这样的人很难失败,而一旦失败,就容易万劫不复,因为过刚则易折啊!
幸好,仰止乾既不贪慕权势,又心胸宽广,如果她真是输得心服口服,对她来说反倒是一种快乐,毕竟,越到高处对手越珍贵,势均力敌所产生的畅快淋漓是种享受而不是打击。
可是,偏偏仰止乾的惨败不是来自于此。
迄今为止,别说是见到,就是连故事和传说中的都算上,仰止乾都是唐文清所知道的,最为痴情的一个女子:她可以为月林朗舍弃生命舍弃王位,甘愿接受女尊国度中女子的奇耻大辱娶已失去贞|操的月林朗,她为了月林朗冒天下之大不韪成疯成魔做出了很多荒唐的事,她甚至将自己踩进尘埃宽容到允许月林朗不爱她,并打算放月林朗自由地离开……
唐文清到现在也想不出,那个月林朗到底能好到什么程度,以至于让眼界甚高的仰止乾最终做到了如此地步,把一个人能想到和难以想像的每件事都做到了极致。
可仰止乾输了,输得粉身碎骨,连渣滓和粉末都不剩。
从十岁起初见月林朗直到仰止乾死去,可以说对月林朗的爱,是仰止乾的信仰和生命支柱,她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因月林朗而来的,是她平生付出最多最重要的一件事。
因此,仰止乾爱得有多深,摔得就有多惨,直直从高高的云端坠入了永无天际的十八层地狱,而且永世不得翻身。
月林朗对仰止乾做的最残忍的一件事,不是夺去了仰止乾的生命,而是对仰止乾找不到缘由的恨,比那杯夺命的鸩酒更毒的是,仰止乾永远想不出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不仅没了改正的机会和再次努力的方向,甚至连个死得明白的机会都没有。
这种毒,沉浸在仰止乾乃至夜问心的灵魂深处,不能碰触,不敢提及,无人可诉,难以解脱,魔咒般让她不管轮回了多少世都再不会也不敢去爱了!
哭泣并没持续多久,无论是夜问心还是唐文清,都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自制力,唐文清先抹去自己的泪痕,才沉声问,“心儿,你的身子可还支撑得住?”
以前是不知道,现在既然知道了,这样的痛苦,唐文清多一刻也不想让夜问心再承受,他还记得那位圣子曾提到过仰止乾的生平所憾和那次对饮,相信夜问心也听到了。
就算唐文清和夜问心都不相信,那位圣子真的知道那等隐秘的事,但这毕竟是他们唯一的线索,而且,至少圣子应该知道来时和回去的方法!
“无妨!”夜问心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泪痕已然不见,她非常明白唐文清的意思和打算。
“好,”唐文清翻身下床,打开房门唤来侍候的侍儿,“我们要见圣子。”
侍儿领命而去。
夜问心和唐文清更衣梳洗。
不一时,外面报圣子到了,夜问心冷声道,“去正堂候着。”她从不在内室见没有血缘关系的男子,当然了侍候的属下和下人除外,以往月林朗也例外,到了后来,夜问心看了眼还未打扮停当的唐文清——又多了一个例外的。
唐文清和夜问心携手出门,侍儿引路,很快到了这偏殿的正堂,只见大堂两侧各跪着一排人,俱是披发跣足身着黑色粗布衣裳,而当中跪着的圣子,亦是同样的打扮,仔细一看,那些跪在两旁的人有在传承仪式上晕倒的,还有当初在广场上参与了给夜问心下毒的,唐文清意识到,原来他们这是在请罪。
见夜问心走来,他们齐声道,“臣侍(贱侍)罪该万死!”
既然已不用隐瞒身份了,唐文清就想让夜问心先行一步,但夜问心紧拉着唐文清的手,始终让唐文清和她并肩而行。
对眼前的情形视而不见,也不叫起,夜问心就这么和唐文清一直走到正堂正中的主座上坐定了,才淡然开口,“朕一直自认为还算明君,至少不知者不罪的道理还是懂的。”
“臣侍愚钝。”跪在地上的圣子磕了三个头后,立刻膝行着退了出去,那些穿黑色粗布衣的,也跟着他用同样的动作鱼贯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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