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所思
傅瑶君话说一半,忽觉佩玉拦了她一下,便欲言又止。
佩玉这几天见多了傅瑶君如此形状,虽慌却不乱,只搂着她,将她的小弩自僵硬的手中小心取下后背在肩上,而后轻轻揉搓、按捏她在很短时间内,便又僵又冷的手指、手臂,口中不停道:
“小姐你同我说说话,小姐,你能听见我说话吗?小姐,现在是夏天,你感到太阳了吗?”
小姐在十几日前大哭一场那次后开始有此症,大夫都摸不着头脑,但小姐却很冷静,只要求她们在此时除了替她揉捏外,一定要同她不停说话。
“我能听到,”傅瑶君虽说得有气无力的,但吐字清楚,“真的,没有其他人了吗?”
“什么?啊,是说刺客吗?对,就那七个人,真的再没有了。”佩玉笃定道。
傅瑶君的头靠在佩玉肩上,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她重生那天起,一旦情绪激动,她就能四肢忽然变冷、变僵、变成那种不似活人的灰白色。
就像是人死之后的那种样子。
可是除了四肢,她身上其他位置却没有此症,能听能看听说,意识也清醒,且随着重生日久,症状也在逐渐减轻。
她似乎会好的。
但每次陷入这等情况,傅瑶君依旧无法抑制心底的恐慌。
她怕重生只是幻梦一场。
她怕老天嫌她欺天背道,所以惩罚她变成活死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妹亲友,再次陷入乱世悲剧。
所以她这几天克制情绪,不让自己心绪起伏太大。
偏偏今天事重,她还是发病了。
佩玉按捏了很久,感到她的双手软和了些,又见她脸色还似常人,才松了口气,蹲身道:“小姐,我背着你吧。”
傅瑶君依言趴在她的背上。
佩玉自幼习武,平日里说话走路都是风风火火、横冲直撞的,但如今背着傅瑶君,走得却很缓慢、很稳当。
边走,佩玉继续同她说:“真的有刺杀呢,小姐算得真准,下次给我算算吧。”
“你啊,这辈子会顺顺利利,成为天下第一的高手。”傅瑶君柔声答她。
这话说在了佩玉的心坎儿上,她立刻喜笑颜开:“多谢小姐。但为什么会有人杀那个王爷呢?他看起来不像是坏人。”
傅瑶君知道佩玉自幼随师父在傅家长大,一心都在自己和武艺之上,对于朝堂之事一概不通,除了知县之外,对于庙堂官职,怕也只是傅二老爷做什么官儿,她就知道什么官儿罢了。
而“王爷”二字在佩玉的心目中,就是那种许是顶大的官,但到底有多少权势,她也不懂。
“他是怀王,五姓王族之一,就是自我朝□□立国起,就是王爷的五个异姓王爷。”
“什么叫异姓王爷?”佩玉听得糊涂。
“因为国朝姓顾,而那位怀王姓叶。”傅瑶君耐心用她能懂的话解释,“怀王是顶顶厉害的人,二……二叔看见他,都要行大礼的。”
佩玉立刻明白了:“果然很厉害,看他好年轻的。”
傅瑶君微顿,如实道:“主要是脾气好。”
如叶书白这等性格方正的脾气好,在意的才不会是她的冒犯,而是她为何这样冒犯。
她就是要用出格的话让叶书白留心记住,让叶书白心中的自己,断不能只是普普通通的“救命恩人”。
如此以叶书白的聪慧,一定会好奇,会来找她。
至于激动发病,倒不是因为她怕得罪叶书白,而是因为从她阻止刺杀起,她就一直在担心那位执棋人还有后手。
那是个处处领先她半子的神人,傅瑶君不信他没有后招。
所以她与叶书白说话的时候,情绪极其紧张,随时随地等着另一波刺客的补杀。
可是直到她离开,也都再没有意外。
她真的改变了前世事情的轨迹。
迟来的快意,意外的顺利,让傅瑶君发病,倒也终于吐出一口气,所以好转地也快了些。
她活动着好了些的手指,感受到有热血流到指尖脚底,温暖许多。
她虽然没有足够的时间慢慢图谋,但只要她能抓住每一瞬息的机会,就能让自己成为那人旗鼓相当的对手。
或者她还可以掀了那位执棋人的棋盘,逼着那人下自己的这盘棋。
为此目的,人人皆可利用,怀王,朝堂,皇帝,甚至顾斯年。
利用,才能保护她的亲朋好友。
她不怕做恶人,也不在意再死一次,可至少……
傅瑶君伏在佩玉比一般女子都要宽阔些的背上。
这些曾死在顾斯年与那人的棋局之上的人,那些在五年后当今驾崩,卷入无限的皇位争夺而无辜被杀的人,还有那些在乱世中求生不得痛苦死去的人……
都可以活下来。
“……佩玉。”傅瑶君拍了一下她,“放我下来吧,我好多了,你出汗了。”
佩玉从小就怯热,所以夏天在家时,或用冰,或短打。
她不放:“我不累的,小姐,你真的打算娶了那位王爷吗?”
“大概会吧。”傅瑶君回答。
“可是小姐怎么能娶夫呢?是要找他来做上门女婿吗?”
“可能吧,不过如果他不喜欢,也可以不提这个。”傅瑶君回答。
“但他既然是王爷,小姐是不是就要和他去京城了?”佩玉说。
“嗯,如果他真的同意这门婚事。”
“那我们是不是就能见到二老爷了?”佩玉的语气多了些轻快。
傅瑶君的心闷了一下,但并没在佩玉面前表露,只平淡道:“是。”
傅家长房从上到下都可喜欢二老爷了,因此二老爷对父亲很敬重——至少是表现出来的敬重。
因为她的祖父母也是早逝,全靠父亲支应门户,应对族人恶意,供养二叔读书,才让二叔能全心读书,不过二十三岁便高中榜眼。
结果……
只是有些事情慢不得,有些事情急不得,她手中并无证据,不能证明二叔恶行,所以她只能徐徐图之,慢慢收集证据,好揭穿他的真面目。
就先从自己的态度开始,让周围人慢慢发觉有异吧。
主仆二人说着话,已经快到山顶,而一道跟着他们的身影,也悄然下山去了。
佩玉这才回头:“小姐,是那个王爷的人。”
隐得很好,换个人许就被骗过去了。
但佩玉可不是寻常武师。
傅瑶君笑了笑:“他们怀疑我们是应当的,无妨。”
“哦。”
山下,那个跟踪的护卫军,向叶书白和武威转述了那主仆二人的对话。
武威有些不信:“就这些?”
“是,属下一字未改。”
还真有病啊……武威看了一眼马车上垂目而坐的叶书白:“王爷,我们继续派人跟着?”
叶书白沉吟片刻。
什么叫“没时间了?”是因为病吗?可为什么因为病,就能做这等唐突之事?
至于所谓的“算”,叶书白倒不是很在意。
君子敬鬼神而远之,他是不大信那些的,也不信世上真有人能掐会算。
想了想,叶书白又叫来张知县询问:“张大人,傅姑娘的父母,是在何时、何处遇难的?”
本还在琢磨“良配”问题的张知县,不想他问这个,再是一愣。
好在傅家是大户,又因为傅御史的原因,他还去吊唁过,忙答:“有一个月了,不过消息传回来才十天,是在从西域回来的路上。”
“西域地大,又是边境之地,具体是哪处?是在我朝境内?还是哪个小国之境?”叶书白耐心地问。
张知县张口结舌。
不知道啊!横竖又不是没在他的治下……
叶书白见他的神色便知端底,也不生气,而是看向武威。
武威立刻明白,忙拱手道:“属下一定查个明白。”
“暗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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