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合作
前世,自陛下选定傅瑶君做二皇子妃起,她就受了许多人侧目。
因为顾斯年的人品口碑在朝中不错,礼贤下士,虚怀若谷,敢在朝廷上为蒙冤臣子仗义执言。
又因大皇子早逝,顾斯年就成了最长的嫡出皇子。
他没有子嗣,前头的二皇子妃因难产而死,孩子落地后不到两个时辰也去了。
当今四十九岁登基,如今已过七年,虽然政通人和,天下归心,但却没有继承先帝的健壮,身体一直不太好。
所以,顾斯年是皇家的嫡、长、贤,容貌还很好的无子鳏夫。
京城贵胄,清流世家,盯着二皇子的人太多了,如何能接受父母双亡的商贾女,成为继妃?
甚至有人议论她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她的父母是为自家财死,有什么可怜的?若不是有个好叔父……”
傅瑶君不能容忍有人辱及父母,与人争执了几次,每次都闹得沸沸扬扬,反而使她有了个“悍妇”的名声。
傅皋很维护她,但他越维护自己,别人越觉得“果然是商贾女,反而连累了傅御史的声望”。
顾斯年也很维护她,维护到她做皇子妃的十年里,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做什么,二皇子都会为她安排好。
“傅姑娘,那极西国国主虽然不愿意与我朝做新式火器的贸易,但愿意赠给我朝十件新式火器作为国礼。而令尊却与当地工匠结交,最终秘密拿到了两份图纸。”叶书白依旧在说着西域的事情。
极西,火器,图纸……
叶书白说的每一个词,都打在傅瑶君的心上。
她曾经认为,是叔父她才能得顾斯年相帮,是顾斯年她才能为父母报仇。
所以她削足适履,将自己活成了顾斯年最想要的模样。
但隔了一世的今天,她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全貌。
她的父母,是为国朝而死。
“在快至我朝境时,秘密护卫商队的四象司中人,往京中送了一封密信,陛下见之大喜,还让他们在入两界城时可亮明使团身份,却不想到密信到京的第三天,令父母就出事了。”
火器,图纸。
傅瑶君咬着唇,盯着盒子中的断簪。
昭朝有神机营,前世乱局之中,顾斯年靠的就是比别人更胜一筹的神机火器获胜。
她曾经以为那是朝中不传之秘,她曾经以为都是那执棋人所为。
原来不是。
那本是她的父母受朝廷之托,从极西寻来的机密。
“因事出突然,所以使团之事暂不能宣之天下,但——”叶书白说着,起身正冠,对着傅瑶君深深一揖,“傅姑娘,令尊,当得起两代帝王的美誉。”
傅瑶君见他如此郑重,想要起身避礼,可是刚站起来,便觉一阵眩晕。
顾斯年用她父母寻回的东西屠乱天下,用傅家财富邀买天下,最终害死了她所有的家人。
她和他,还有无数仁人志士,都败在了几个阴谋家手中,都死在了那城墙之下。
傅瑶君的眼前,看见的又是前世最后一眼的尸山血海,她晃了晃,身子软绵绵地往后倒去。
“傅姑娘!”叶书白慌忙过来扶住她,甚至撞翻了桌上的茶壶。
杯子落地摔成几片,茶水溅了一地。
门外四象司立刻推门而入。
“王爷!”
“小姐!”
在众人闯入屋中时,叶书白正手托着傅瑶君的背,人侧立着遮住晕倒的傅瑶君,扭头对佩玉道:“你家小姐晕过去了,快把她抱到榻上去。”
佩玉吓坏了,立刻过来将她横抱起来,放在窗前的榻上,拼命为她顺气,掐按她的人中,揉着她又有些僵硬的四肢,口中不停道:
“小姐,小姐,小姐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小姐,你同我说说话,说说话。”
铁甲卫诸人都按着刀剑,沉着脸盯着佩玉跪在榻前的身影。
叶书白见状,对他们道:“这里无妨,你们先退下吧,但我的小厮不在这儿,还要劳烦孟将军唤太医来。”
众人依旧不动,不说话,只看之前那个女铁甲卫脸色行事。
女卫看了眼桌上那打开的盒子,拱手对叶书白道:
“是。”
说罢,方领着众人退出,将门重新关上。
叶书白目光闪了闪。
小些的时候会气,如今不大会了。
一贯如此,他何必生奉命行事之人的气?
他迈步走到榻边,却见傅瑶君已经醒了过来,只是躺在榻上,盯着屋顶的木梁,一动不动。
佩玉更担心了,喊着“小姐”,也落了泪。
叶书白刚想关切两句,太医已经背着药箱,匆匆推门而入,他便没有说话,只让太医快些看诊。
太医诊断过后,说傅瑶君是急怒攻心才会晕了过去,并无大碍,又说了些“姑娘天生体弱,要避免劳心忧思”之类的话,酌情开了个安神的汤药方子给了佩玉,便退下去了。
佩玉略放心了些,只是小姐为什么不说话?
“小姐,小姐。”她轻声唤着,声音依旧哽咽。
傅瑶君听见了佩玉的声音,目光转向她,嘴唇动了动。
他杀了他们。
佩玉看着她的唇,知道她一定是想要说什么:“什么?小姐要说什么?小姐想要什么?”
他杀了你们。
他用父母带回的秘技做成的□□,将你打死了。
傅瑶君想喊出来,想把前世种种说给所有人听,但最后的理智让她将这些话,硬生生压在了舌头底下,将揪心的疼锁进心房,不再露出丁点儿。
顾斯年是皇子,自己不过是备州一个无父无母的商户女。
她没有证据。
神志已经清明的傅瑶君,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前世都能忍着恶心,留在顾斯年身边,用五年的时间慢慢图谋,择机逃跑后举了义旗。
更何况是今生?
老天已将真相送到面前,那么就一定不会收回她的运势。
走下去,走到能揭开顾斯年真相时,走到可以复仇时。
佩玉眼见傅瑶君只是嘴动却不出声,还以为自己聋了或者小姐哑巴了,着急地回头看叶书白:
“王爷,王爷能听见小姐的话吗?我怎么听不到小姐说话呢?”
叶书白见佩玉如此说,刚走到榻边要看,傅瑶君却猛地坐起身,一把拉住他的衣襟。
“王爷,民女的父母死得冤枉,王爷要给民女做主啊!”
声泪俱下,又柔又伤。
叶书白惊得一趔趄,刚想说“傅姑娘莫急”,却发现傅瑶君看向她的目光,与言语中的胆怯、害怕,完全不同。
那是带着迫切的坚定。
叶书白心念微动,只柔声道:“傅姑娘不必如此,有什么难处,可以同王爷说。”
“王爷,小女家中……小女家中……”
傅瑶君还在哀哀切切地说着恳求的话,手松开叶书白的衣襟,将那张演算纸从怀中取出,轻轻一抖打开,给他看。
叶书白看清了纸上内容,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傅瑶君见他的神色,便知他晓得纸上的内容是什么,越发知道自己猜得不错,一边哭哭啼啼地诉说族人欺负恶苦,一边从腰间结下行囊笔,在纸上写了六个字:
乌桐、樟北,火器。
顾斯年是靠着傅皋的人脉,隐在备州研制火器,而且这种研制,并不取决于父亲是否能回来。
若父亲成功,他们就夺图杀人,秘密研发新式火器;若父亲失败,他们就制作已有的火器,以及其他武器。
顾斯年不是莽人,后面又有那算无遗策的执棋人,所以他的图谋长远且周全。
而外面的四象司,不可信。
毕竟四象司送到皇帝案头的密信都能立刻被顾斯年知道,说被顾斯年算计成了筛子,都不为过。
写完,傅瑶君继续看向叶书白的目光越发坚毅,说话也越来越可怜:
“王爷,小女父母遭人所害,如今又卷入这等是非中。傅家万贯家财亦被族人觊觎,求王爷看在小女救过王爷的份儿上,帮帮小女。”
叶书白看她写在纸上的字,再看她的神色。
若说今天之前,他对眼前的女子是同病相怜的怜悯,那么今天,他对她就是多了份欣赏。
她意识到了四象司的举动是对他的不信任,所以很快明白什么可说,什么不可说。
他动动嘴,做了个得罪的口型,自她手中拿过笔,在纸上又添了一个字:
皋。
而后,将笔递还给她,指了指自己才道:“那天在姑娘家中我就说过,若姑娘有事,可来找本王。”
傅瑶君看着纸上的那个皋字,再看叶书白的动作,权衡一番,轻轻点头。
查傅皋必然会连累自家,而且这连累是早晚的事情。
叶书白祭拜父母那天,就已经对傅皋有怀疑了,可四象司之前问了她两次话都没有提到傅皋,说明他没有将疑问说出。
因为怀王清楚,傅皋没有刺杀他的胆量。
再加上西域的事情,让叶书白对四象司有了怀疑,因此在掌握证据之前,他定会按兵不动,免得傅皋这等小卒,反成幕后之人的替罪羊。
叶书白吐出一口气,在纸上又写了两个字:
夹带,火石。
而后,他将笔递还给傅瑶君:“所以姑娘不必害怕,本王不会坐视不理的。”
傅瑶君心下琢磨他写下的四个字,但口中还是抽泣道:
“是,小女代我们姐弟三人,多谢王爷。”
说完,将那张纸折好,放进叶书白手中。
她与怀王的合作,从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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