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审问
傅瑶君走下地窖的时候,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傅六嘴已被塞了麻核,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
待看见进来的人是她,傅六的眼睛都睁圆了。
另有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坐在一侧的凳子上,靠着拐杖,一副厌弃了这世事尘寰的模样。
只看那表情,就知道定和史小石是一家人。
正是史爷爷,名叫史榕。
地窖寒凉,傅瑶君紧了下斗篷,不看地上的傅六,走到史榕面前,从佩玉怀中接过锦被,亲自给史榕搭在腿。
“史爷爷,这冷,您盖上些,喝些暖茶。”
史榕耷拉着的眼皮儿往上抬抬,接过弄月端来的茶,对着傅瑶君费力拉扯了下嘴唇,权作一笑:“不辛苦,大小姐能吃到核桃最重要。”
笑得勉强,话在今夜这等情况下透着莫名的讽刺,但因为说话的人是史榕,反而让人晓得他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
傅瑶君抿嘴浅笑,吩咐弄月道:“伺候着史爷爷喝茶,你们也多喝些,暖暖身。”
弄月应声,金年早把个凳子放下,上面还铺了厚厚的绒垫子,而后便到地窖门口守着。
傅瑶君端庄地坐在椅子上,从弄月手中接过茶杯,不喝,只捂着手,似笑似非地看着地下缩着的傅六。
佩玉站在她身侧,虎视眈眈地瞪着地上的傅六,防着他暴起伤人。
傅瑶君不说话,其他人自然也不说话。
点了三盏油灯的地窖里,灯影摇曳,仅有的呼吸声让地窖的安静都诡异了起来,诡异到让心中有鬼的人,会心生恐惧。
傅六觉得身上越来越冷了,心也越跳越快了。
他当然知道纵火烧山是死罪,但还是耐不住富贵险中求的诱惑,偷偷去了。
谁知刚拿出火折子,便被从天而降的史榕抓住了,不容分说堵了嘴、捆紧了扔进了麻袋中。
他知道如今四象司在山上,因此在被抓的瞬间,起先还怕,但被人扛着走的时候稍微冷静了点儿,想起那人的话。
“若是被抓,只推到傅瑶君身上就好。事情做好了,你想要的,老爷当然不会亏待了你”
结果抓住他的人,竟然是傅瑶君的人?
事情怎么不一样呢?
虽然慌,但傅六敢做这样的事情,胆子还是有些的,慌了片刻已想好应对之法。
到底都是姓傅的,横竖火又没真放起来,他不承认又能如何?若是被逼狠了,大可以反咬一口长房。
拿定了主意的傅六,稍微定了定,只等着傅瑶君问话。
可她却只是坐在那儿,碰着茶杯,看着自己,一言不发。
傅六稍定的心又渐渐焦躁起来,他忽然觉得地窖里在渐渐变暗,眼前的傅瑶君似乎也在模糊成一团阴影,只有平静的目光从阴影中透出,落在他的身上,仿佛是落在一团死肉上。
傅六打了个冷颤。
不……不能吧……
灯火之中,傅瑶君将他的神色变化看得清清楚楚,连他想什么都能猜到几分,不由在心底冷笑。
待手中的茶杯彻底冷了,她才抬手示意了一下佩玉,自己将冷了的茶杯递还给弄月。
佩玉会意,过去将傅六口中的麻核取出。
傅六的嘴巴已经僵了,如今忽然被松开,舌头面皮都控制不住,张着嘴流着涎水,看起来脏兮兮的。
“族兄,可真是意外啊。”
傅瑶君的语气温温和和的,一点儿都不像生气。
紧张到极点的傅六,忽然就放松了下来。
傅瑶君能让他说话,又这样和他说话,定是不会杀他的,便色厉内荏道:“傅,傅大妹妹,这一定是有误会的,你这样对待族人,若传出去,就不怕……”
傅瑶君看着他,还是不说话,弄月却急上前一步,将茶杯中的冷水照他面门一泼,怒道:
“住口,你是什么东西?敢对大小姐无礼?”
她长得弱柳扶风,声音又轻且细,愤怒时说话时也毫无威慑力,反而让放松下来的傅六,生出了莫大的羞辱感。
一个小娘皮罢了!
他挣扎着要坐起身,瞪着弄月骂道:“我与大妹妹说话,你又是什么东西?几两银子买来的臭丫头罢了……”
他还没骂完,傅瑶君便嗤笑一声,打断了他。
“你又是几两银子买来的畜生?放火烧山这等要命的事情,也敢做?”
“我,我没有,大妹妹别冤枉好人,”傅六立刻将想好的说辞说出,“你说我放火烧山,有什么凭证?”
傅瑶君听他抵赖,并不生气,只又问弄月要了一杯热茶,抿了一口,才悠悠道:
“族兄,我知道你的算计。四象司如今在鹊山查怀王遇刺的案子,你一把火点起来了,若抓不到你,我的人留在山上洗不脱干系,有心人或许还可以说是我要刺杀怀王,贼还捉贼;若抓到了你,你毕竟也姓傅,红口白牙一通,我还是脱不掉干系。”
傅六被她说中了心思,顿时张口结舌。
傅瑶君看着他的表情,浅浅一笑:“怎么?被我说中了?”
看似笑着,声音却愈发冷了。
傅六打了个哆嗦,挣扎到:“你胡说什么?我没有!你冤枉我!你胡说,我哪儿有这些想头?这,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傅瑶君握着茶杯,淡然道:“你认还是不认不打紧,只要我是这样认的,就足够了。”
傅六又是一个激灵,不明白她这话什么意思。
“因此族兄大可放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将你送官,可是,我也不会放了你。”傅瑶君坦然道,“明日我会去见怀王,请他派人先去你家转转,再找几个人将有人要放火烧山的消息放出去。再过个两天,我会将你好好地从我长房的正门送出去,送到怀王处。”
她说着,将手中的茶杯再次递给弄月,身子微微前倾,盯着傅六的眼睛,冷道:
“族兄,你要做什么我知道,谁让你做的我也能猜到,所以你威胁不了我,也栽赃不了我。反倒是指使你干这杀头的人,一开始就没想让你活着,再看你竟然从我家大门出去,又会如何想呢?我和我的人自犯不上为你脏了手,而那些人,怕也不会让你活着见到怀王。”
说着,傅瑶君已经站起身,掩嘴打了个呵欠,将金年唤进来,吩咐道:“好生伺候着这位族少爷,最后几顿饭了,别屈着他”
金年立刻拱手:“大小姐放心,小的保管让这位少爷舒舒服服地吃几顿断头饭。”
傅瑶君转身,迈步就要往外走。
傅六哪里料到傅瑶君连问都不问,反而慢条斯理地说了这些话,内心早就崩了。
因为他听明白了傅瑶君的意思,也就明白了傅瑶君说的,全是对的。
杀头掉脑袋的事情,自己做了,那些人就算为了绝后患,又怎么可能让他活着?
“大妹妹,你别走,大妹妹,我,我……”
傅瑶君充耳不闻,只继续往外走。
金年已经走到他身前,还要将那麻核往他嘴里塞,口中嘲笑道:“族少爷,你老实些吧,何必再说这些废话。”
傅六更急了,拼命晃着头挣扎,干脆大叫道:
“大小姐饶命啊!是云喜让我干的,是云喜让我害大小姐的!”
众人皆惊,哪怕是知道傅瑶君怀疑的弄月,都呆住了。
离得最近的金年,更是惊得麻核都掉在了地上。
云喜,可是二老爷傅皋贴身的人啊。
唯独停在了台阶上的傅瑶君,暗暗吐出一口气。
还不算蠢透了。
想着,她猛地回身,对傅六怒目而视:
“放肆!云喜是我二叔父身边的人,你有几个脑袋?敢攀诬他?”
傅六如今只想活命,挣扎着跪起来,不住磕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云喜不止一次来我家了,前日还来了呢,和我爷爷我爹说会给我家多多的钱,让我家也能分长房的产业,之前的事情都是他让我做的……大妹妹,大小姐,是我油蒙了心,云喜看出我对大小姐起了心思,就撺掇让我烧山,说事成后,会让你给我当老婆……”
他竹筒倒豆子一般,什么话都往外说,只说到这末一句的时候,别人还没反应过来,佩玉先抢过来,一巴掌将傅六扇翻在地。
“你胡说什么!”她怒喝道。
傅六牙都被打松动了,却不敢喊疼,只拼命道:“是我油蒙了心,是我错了,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
站在台阶之上的傅瑶君看着听着,心绪没有丝毫波动。
傅皋能做出什么来,她都不会意外。
“你是说云喜如今,还在石水县?”她问。
“我不知道,从来都是他来找我们,前天半夜,三更天的时候,他来找我的。”傅六慌忙道。
傅瑶君哼笑一声,淡淡地说:“所以你一个人一张嘴,就想攀诬我二叔父,你猜,我信吗?”
说罢,任他再怎么哀求,傅瑶君只充耳不闻,迈步走出了地窖。
地窖在后花园旁边,有小桥流水,流水上有个蟾亭,依着亭子还种了两棵金桂。
父亲说,这是他回家那年移来种上的,取的是蟾宫折桂之意。
傅瑶君知道,都是为了傅皋。
如今蟾亭金桂都在,忘恩负义之辈在朝中高官厚禄,而建亭移树赤子之心者,却客死异乡,尸骨无存。
傅瑶君抬头看了看天上的弦月,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眼泪忍了回去。
傅皋,要入秋了。
但傅家的桂花,再不会因你而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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