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未名书（十）
温玫看见乔鹤消息，一口气没喘匀，呛了好半天，直到陈素梅端着鱼汤出来，才拍着胸口停下来。
“慢点儿，又没人和你抢。”陈素梅嗔她一眼，以为她吃饭噎到了。
温玫冲她笑笑，借起身倒水的功夫，不动声色把手机放到一边，暂时停止了回复。
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怎么乔鹤这么不会挑时间，偏偏要约明天。
不过等吃完饭，洗完碗，坐在沙发上想了一会儿，温玫还是决定按照先来后到，去林老师那边。
[你来晚啦明天我有事，没空！]
温玫给对方发消息，不知为何，心虚似地没提林弄溪，也没提今天两人在一起玩。
乔鹤那边回得倒快，先是一张疑惑的表情包，然后就是文字：[你爸过来？]
温父和温母离婚后，只有鲜少的时间能见到女儿，中秋是一个。
温玫僵着指尖，心道她爸是晚上过来，其实不耽搁白天出去玩，但这么说了就要解释白天做什么，于是她咬了下唇角，回复对方：[嗯，他要来]
只是没说全部，也不算骗人吧。
温玫如此想着，有点心虚地等着回复，见那边无奈地发来“好吧”，才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给对方一串中秋祝福。
夏天天色暗得迟，吃完饭聊完天，外面还一片热闹。
温玫借口买改错本，揣着手机溜下楼去商场买礼物。
她其实不太知道给成年人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尤其是像林老师这样年轻漂亮的女老师，感觉送廉价了不好，送贵了对方也不敢要。
于是绕着商场各专柜琢磨了好半天，温玫才终于停在文创区前，挑了一支深青色派克钢笔。
也不知道林老师会不会喜欢，但希望她喜欢！
温玫拎着礼物高兴回家，把追问的陈素梅女士敷衍过去，一进卧室，就收到了林老师发来的消息。
[温玫同学，明天什么时候过来？]
温玫跳着趴到床上，脸上笑容映在屏幕里，手指头噼里啪啦。
[九点九点！早上九点！]
[林老师，你不用买太多东西哦，我就是去玩一下，不蹭饭]
[林老师你现在在干嘛呀，要睡觉了吗]
[我好期待明天找你玩呀！]
…………
这一说话就说一连串的习惯，怕是改不了。
林弄溪弯着唇角，一一回复。
[好，到时候在小区门口接你]
[已经买了，看你到时候想不想吃]
[我现在没干什么，快睡觉了]
[好呀，希望你明天能开心]
每一次不管有多少问题，林老师都会认真回复。
温玫倒在床上，捧着手机发笑，然后看了眼时间，发现已经十点半了，忙回复过去:
[一定会开心的！]
[林老师睡吧睡吧，我还不睡，要看会儿书哦！]
这是要表扬吗？
林弄溪不确定，但给对方发了三个大拇指，并回道：[好，看完了早点睡，晚安]
晚安晚安晚安晚安呀。
温玫觉得自己好像无论何时和林老师说话，都能收获开心。接着，趁着被表扬的劲儿，她笑完就从床上爬起来，坐到书桌边上开始温习地理知识点。
地球运动规律，极昼极夜晨昏线。
月相变化规律，新月娥眉上弦盈凸……
窗外月光一寸寸漏进来，到零点的钟声响起，地球无法遮挡住日光，就是满月。
温玫应了一声陈素梅女士，说快睡了快睡了，但下一秒，就蒙在被子里，卡着零点给林弄溪发消息。
[林老师生日快乐哦]
[温玫很高兴认识你]
[希望你能天天开心]
平日一大箩筐的话，到这种时候反倒说不出什么，温玫犹豫着要不要发其他的，但敲了一长串，还是删除，只留下安安静静的那么三句。
生日快乐，很高兴认识你，希望你能开心。
林弄溪晨起看见祝福时，不由怔住，不过倒不是因为温玫的那三句话，而是因为温玫在班群里送了她一个“梦幻水晶”的生日礼物后，其他同学也开始效仿。
从简单的一句“生日快乐”到888金币的“以爱之名”，一连串数十条下来，惹得班主任大清早就忍不住在群里羡慕了一句，说：“林老师这人气，都可以出道了。”
林弄溪失笑，回复大家说谢谢，继而转头去找卡着零点那位小朋友，问道：“温玫同学，那么晚才睡，确定九点就过来吗？”
温玫昨晚发完消息，激动了老半天，确实没怎么睡好。但一晚没睡好，怎么比得上去林老师家里做客呢。
她吃过早餐，边换衣服边回消息，说马上就过来，让林弄溪稍等。
林弄溪知道这是个急性子，说马上一定是马上，所以看见对方回消息后，就拿了钥匙去小区门口等。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温玫就穿着一件玫红色小长裙从远处跑过来。
“生日快乐，林老师！”
中国人含蓄居多，赠礼物更是如此，但眼前拎着浅粉色礼物袋的小姑娘却雀跃坦荡非凡，边说着就将礼物放到对方怀里，双眼弯弯，梨涡浅浅，竖着手指补充道：“是一支钢笔哦，你一定会喜欢！”
很难不喜欢吧，仅仅凭这一份纯粹与热忱。
林弄溪自己都未察觉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她说：“谢谢温玫同学，祝温玫同学中秋快乐。”
如果中秋是跟喜欢的老师在一起，一边吃零食，一边聊天，度过几个小时，那自然是很快乐的。
但很显然，偷偷溜出去玩的人，老天不会让她如愿。
上午十点，温玫坐在沙发上，正和林弄溪一起用投屏看电影，陈素梅女士就打来电话。
“你去哪儿了？”
“怎么家里没有人？”
“你爸说今天不过来，你去他那儿了？”
“不许去他那里，要么他过来，要么就永远别见你。”
“什么，在外面玩？别玩了，回家，难道妈妈一个人过节吗？”
…………
一连串严厉问话，说到最后，温玫都没机会插口，只能一直“嗯嗯嗯”。
林弄溪默默听着，看着对方颓丧挂断电话，不由关心：“是妈妈打来的？怎么没和妈妈说吗，她错怪你了，我打电话和她解释一下吧。”
今天中秋，陈素梅女士单位要加半天的班，所以她才趁着上午出来玩。原以为万无一失，不报告也不会被发现，没想到对方提前回家，被对方逮个正着。
温玫叹气，冲林弄溪摇头：“林老师你别管，她现在因为我爸说不过来，在气头上呢，什么理由都没用，我还是回去好了。”
一通电话，月饼没吃完，可乐没喝完，电影没看完……
林弄溪没办法，管不了对方家事，站起来送对方。原本是想自己开车送的，被对方回绝后，便给对方喊了辆车，让对方注意安全。
温玫不让林弄溪送的理由很简单，因为陈素梅女士会在小区门口等她。她不想自己母亲因此对自己的老师产生不好印象。
陈素梅的确在等她，但是见她这么快回来，就没有像电话里那么生气，只是寻常地问了句：“去哪儿疯玩的，怎么不见乔鹤那丫头？”
温玫笑眯眯，信口开河：“乔鹤说要再玩一会儿。”
陈素梅惊诧地扬了扬眉，但到底没再说什么，牵着小姑娘回家。
其实仅止步于此，中秋也不算不快乐。
因为撇开那一通电话，并没有其他令人不快乐的事。可事实却常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温玫呆在家里，才跟林弄溪说完一句对不起，她爸就敲门进来。
“我说了没去我那儿就是没去，你怎么看的女儿，怎么还把人看丢了？”
一进屋，连人都没看清，就是埋怨。
于是理所当然的，温母和温父再次爆发战争。
还是一如既往地从八百年前的旧账开始吵，什么你穷的时候是谁帮着你，你自己整天疑神疑鬼……温玫望着天花板翻白眼，她都会背了。
“我出去一下。”
这种时候开溜，是正确且明智的选择，温玫话一说完，就无人挽留地关上了屋门。
吵吧，十几年又臭又长的夫妻账，不吵两个小时，根本停不下来。
屋外阳光明媚，温玫心情低落，沿着栽满悬铃木的街道慢慢走，她根本不知道要去哪里。
“唉。”
路边有一处公园，温玫没去过，但见长凳无人，她便走过去，叹息一声，坐进一片阴影里。
手机里其实有可以联系的人，但她不想联系。毕竟人在受伤的时候，总不希望被别人看见伤口，遑论她是永远笑呵呵的温玫。
可不联系人，这么一直坐着，也显得太过落寞。
温玫撇了撇嘴，滑开手机屏幕。
联系林老师吗？
不行……这太尴尬了，她不希望在林老师面前出糗。
所以还是联系乔鹤吧。
温玫戳进乔鹤头像，正犹豫着是发消息还是打电话，身前就响起熟悉声音。
“温玫？”
林弄溪目送温玫坐车离开后，并没有立即回家，而是担心对方家里出事，便骑了电瓶车过去，原本是想等一会儿，问对方有不有事，没想到收到一句“对不起”没多久，就看见那小孩垂头丧气地走下来。
她见过温玫许多次，哪怕是第一次见面脚被扭伤，也没有这般黯淡过。
温玫，总是人如其名，像玫瑰花一样绚烂娇俏的。
林弄溪沉下眸，望着对方沿街漫无目的地前进，默默跟上去。
其实是怕她出事的。因为很多小孩，受不了父母之间的糟糕关系，便选择了结束自己。
可是温玫很乖，她没有一丝过激，也没有哭，只是沉默地前进，甚至弯腰捡起了路边的垃圾扔进公园的垃圾箱。
林弄溪悉数看进眼底，说不上来什么情绪，只是选择在对方想倾诉时，停下车走上前，问道：“温玫？”
是温玫。
温玫抬头，只是一秒的惊诧，脸上便浮现熟练笑容：“林老师？”
林弄溪第一次觉得这样带着梨涡的笑意有些刺眼，可她还是跟着笑了，轻轻浅浅嗯一声，其他什么也没提，只是问道：“刚才的月饼没吃完，电影没看完，要继续吗？”
“我给你买一瓶新可乐。”
动没动心，什么时候动的心，温玫回想起来时，真的记不清了。可就如十六岁楼梯口突如其来的怀抱，这两句话，温玫也能记一辈子。
她重重点头，说：“继续！”
继续的时光里有冒泡的碳酸饮料，有蛋黄馅儿的月饼，有爱乐之城里，经典到一幕封神的倒放。
还有多出来的一顿下午饭。
“林老师，你厨艺这么棒吗？”
温玫原本觉得像林老师这样没人来就不开火的年轻人，厨艺也就勉强凑合，没想到对方不仅给她办了一桌子菜，还给她做了一叠芒果味雪媚娘。
“我想让你来我家了！”温玫说得毫不客气，惹得在厨房里做佛手柠檬气泡水的林弄溪一阵笑，问道，“来你家给你做饭吗？”
“教题也行，嘿嘿。”温玫咬了一口雪媚娘，觉得简直好吃到无法形容。再喝一口冰可乐，她觉得快乐得要升天了！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像师生，倒像温柔年长姐姐和年幼小妹妹之间的谈话，以至于最后，温玫赖在对方沙发上，都不想回家了。
“能跟老师一起生活的人，也太太太太幸运了吧。”温玫羡慕道。
林弄溪端来佛手柠檬气泡水，笑着看她一眼，也就小朋友这么觉得吧，其他人，诸如她爸妈，大抵都觉得她是一个又倔又有毛病的家伙。
不过这些事没必要说出来，她道：“快尝一口气泡水吧，雪媚娘都没你嘴甜。”
嘿嘿，又夸我。
温玫顿时笑得更开心，仰起头，咕噜噜就是一大口。
“咳咳——”喝得太急，呛起来。
林弄溪忙给她拍背，顺过气，才用指尖点了点她的眉心，无奈道：“慢点儿，又不赶时间。”
温玫乖乖嗯一声，望着对方清澈温婉的眼睛，眉心生热，忽然就觉得今天没有任何不开心。
“我去帮老师洗碗！”她举手道。
既是客人，又是学生，林弄溪自然不会让对方去洗碗，她把遥控器塞给温玫，又端来一盘水果，让温玫先随便看会儿。
可温玫哪儿有心思看，她坐在沙发上，眼睛咕溜溜地就盯着厨房看。
她好想拍一张照炫耀啊。
炫耀今天过了一个盛大且快乐的中秋。
可她不能私自拍照，也不能暴露和林老师过中秋一事。
她想了想，靠着沙发，打开相册。
昨天晚上拍的那一箱星黛露还没有发出去，她加了个可爱滤镜点击保存后，打开朋友圈。
原本文案是“第43次满载而归，猜猜是和谁”，但现在她不想这么写。
她笑着敲出一行字，选择部分人可见，点击发送。
乔鹤没在朋友圈看见温母发中秋弄饭的图，她想了想，骑着自行车去对方小区。
她不是故意赶上不好的时候，只是刚好看见了垂头丧气的温玫。
根本不用多说，她就猜到发生了什么。
她踩上脚踏板，正准备跟上去，就看见前方有一个熟悉身影。
中秋节，三个人，一条街。直到在公园外，乔鹤看着温玫坐林弄溪的车离开。
乔鹤其实没有难过，她只是在两人所在的小区门口等了一下午，然后等到某人最新的一条朋友圈。
“第一次，希望还有许多次。”
抱在怀里的星黛露很可爱，抱着星黛露的人笑得也很可爱。
乔鹤蹙着眉尖，忍不住笑，笑得从来没发过朋友圈的人，忽然没头没脑地发了一句:
我明明也没有让你输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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